28、白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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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吾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亦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醒来时，只觉身周洋溢着一股暖流，整个人被一座庞然大物包围着，仿佛置身于山峦之中。
微微睁开眼，入眼的是一片斑斓的星空，淡紫色的流光轻轻转动，莹润剔透得仿佛能滴出水来。陆吾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星空，而是一双极其好看的眼睛，环绕着他的也不是什么山峦，而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巨兽。
很多年前，陆吾曾养过一只九尾白狐，取名白尘。它通体雪白，毛质光滑如丝，模样俊美、仙气凛然，更有着一双世间独一无二的眼睛，如眼前一般，淡紫色的眼眸，看上去有些冷淡，却眸中含光，好似蕴藏着整片星海。
觉察到陆吾的反应，白尘缓缓眯起了眼睛，眼波时而转动，有意无意地在他身上打转儿。双目细长、眼尾上扬，极致魅惑的一双狐眼，眉心一枚桃瓣形的花印，犹如仙山白雪中绽放出的一簇妖焰。
每当它看向陆吾时，那枚花印便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散发出淡金色的光芒，熠熠生辉、耀眼夺目。
须臾，陆吾轻声唤道：“小白？”
白尘屏住呼吸，低下头，像是想蹭蹭他，但又突然停了下来，默默地把头扭向一边，随即，整个山峦一般的大白狐便消失无踪了。
陆吾：“……”
他四处张望，周围天清水秀、绿意葱葱，瀑布从天而降，林中鸟语花香，说中鱼虾嬉戏……可哪里还有白尘的踪影？
清风夹杂着凉凉的湿意，轻轻拂过他的脸颊，舒适之余，也令他清醒了些许。
此时他还躺在昏睡前跌落的石阶下，他抬起手，神魂还处于半透明状态，阳光透过他照在青草地上，撩得植物生灵生机盎然。
他仰着头望去，这间阁楼的地势比起周围要高出不少，故设有石阶，此前因为外界的崩塌，渣土碎石堆积如山，故而感受不到与阁楼的差距，如今外界开始恢复，这高度的差异自然也就显现了出来。
阁楼之上，纱幔飘飘，整个二楼除了房屋构架必须的支柱以外，全是落地窗的设计，仅以镂空木雕做成围栏，纱幔被风吹起时，便能与外界的美景相容，一面水帘瀑布；一面古榕树相傍，背倚青山，实在美不胜收。
难怪屋内装饰简易，若放入这青山绿水之中，任何装饰都显得有些多余。
好品味。
大门正上方挂着一幅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琴人阁。
“主神，您醒啦？！”吾忘的圆脑袋遮住了陆吾的视线，他目光闪烁，兴奋不已。
陆吾问他:“嗯，白尘来过？”
吾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白尘仙尊不是来过，他是一直住在这儿！”
陆吾：“……”
吾忘委屈吧啦：“哼，仗着主神给了他神之心，所以他可嚣张了，擅自闯入主神的识海不说，还寸步不让地圈着您，吾忘已经三个月没见到主神了，呜呜~主神您说说，谁才是您的小可爱？”
“我是你们的小可爱，总行了吧？”陆吾说得漫不经心，揉了揉眉心，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白尘眉心的那枚花印，正是陆吾的神之心。
不过，这孩子跑啥呢？！
正在此时，天外传来一阵清越的银铃声，陆吾只觉脑中一片嗡鸣，紧接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他的神魂从这片识海中抽离。
再睁眼时，山清水秀已无，潺潺瀑布已无，视线逐渐清明，入眼的是一串精致的银铃——招魂铃。
陆吾：“……”
他差点忘了，这副半身不遂、只能躺尸的躯壳，才是他现在拥有的。
得嘞，又不能动咯。
嘴里那股腥甜味也回来了咯。
除此之外，还有人在盘弄他的身体，他的衣服被撩起到胸口，一只温软的手轻轻托起他的背，紧接着一抹凉凉的触感绕过他的腰身。
由于后背被托起的姿势，迫使他的脖子只能往后仰着，视线愈发受阻，他转动着眼珠子，艰难地环顾四周。只见身旁围了几名面孔陌生的侍女，她们弓着身子，正专心地在摆弄他的身体。在腰上那阵微凉的触感过后，他的腿又被人抬了起来，紧接着那阵凉意又绕过他的腿……
陆吾微微蹙眉，虽然知道这些侍女多半只是奉命行事，但他实在不喜欢这种任人鱼肉的感觉，老实说，他觉得不会有人会喜欢。
他转动视线，想找个人帮他解围，透过床幔的缝隙，对上一双娇俏玲珑的大眼睛。
“你们动作慢点儿，别磕着了！那个谁，不能趁机乱摸，本姑娘可盯着呢！”少女着一身青衫，梳着双髻，发间插着一根断了一半的桃枝，她两手叉腰，因为个头不高，只能垫着脚往幔帐中瞅，眉头微蹙，老大不高兴的样子，随即也对上了少年那双微微睁开一条缝隙的眼，愣了半晌，满眼惊疑，失声唤道，“公子……公子？！”
另外几名侍女纷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面露惧色，气儿都不敢喘一个。
陆吾轻咳一声，哑着嗓子道：“做寿衣呢？”
折枝刚刚扬起到一半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气得跺了跺脚，连声道：“呸呸呸，公子！您乱说什么呢？！”
她立即挥退了其他侍女，轻手轻脚地扶起陆吾，在他身后塞了两只软枕，然后十分贴心地去沏了杯茶水，一勺一勺小心翼翼地喂给他，一边给他解释道：“公子，您要再不醒，明日就要被陛下抱着上花轿啦！”
“噗……”陆吾强忍着没把这口水喷出来，红着眼睛咽了下去，然后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咳……”
折枝连忙给他拍背顺气，自知说错了话，连声道歉：“是折枝说错话了，公子您别动气，别激动……”
好一会儿，陆吾才缓过来，傻了吧唧地反问：“抱上什么？？？”
折枝放下茶碗，一边端详着陆吾的脸色，一边犹豫着要不要说，能不能说，会不会把刚醒来的公子又给吓晕了过去。
陆吾缓了口气，淡然道：“说吧，我心理素质还可以的。”
折枝小心翼翼道：“公子可还记得三个月前的那次秘境夺宝？”
陆吾：“嗯。”
折枝缓缓道来：“那日夺宝结束，陛下抱着昏迷的公子回来，当晚便雷霆震怒，整个仙宫的仙官、侍者都被罚了个遍，就连三位长老也未能幸免，连夜被贬下了仙狐城，陛下还说，公子一日不醒，他们就一日不必再以长老自居。”
陆吾一愣，这不就是撤职的意思？
他不解：“哪三位长老？我不醒，跟这三位长老有什么关系？”
折枝解释道：“伍长老、姜长老和薛长老，这三位长老都住在宫城之中，陛下说，他寝宫里的人失踪一日一夜，三位长老还一无所知，显然已经年老不中用了，可以告老还乡了。”
“任性。”陆吾客观地点评了一句，随即关心道，“那你岂非也没少吃苦头。”
似是想起了那晚的情形，折枝打了个寒颤，脸色微白，却又摇了摇头，柔声道：“折枝身为公子的贴身侍女，一再害的公子落入险境，万死也不足惜。”
陆吾道：“这事儿怎么能怪你，说起来，还是我怂恿你带我去秘境游玩儿的。那你是怎么脱身的呢？”
“回公子的话，是白神医救了我。”说起此事，折枝又想到了一个令她困惑了几个月的问题，她问，“话说回来，公子，您是什么时候收了白神医为徒的？”
陆吾一脸真实的困惑：“啊？我没有收过徒啊。倒是我想拜他为师，可他不要我呀。诶？你当时也在场的呀。”
“……”折枝想了想，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她就站在门口，看得可是清清楚楚。
她喃喃道：“这么说，白神医是为了救我，特地这么说？”
“不知道啊，应该是吧。”陆吾不解，也不甚在意，他将话头又绕了回来，“不过这些事，与我明天要上花轿，又有什么关系？”
折枝讪讪道：“三位长老被贬后，仙狐城中流传起了妖神的谣言，他们说……”
“说我是妖神？”陆吾满不在意地接过话茬儿，“所以你们陛下破罐子破摔，决定逆天而行，把我这妖神娶回去？”
“……”折枝面露忧色，有些为难，却还是点点头，“嗯，公子英明。”
一时间，陆吾也不知该作何答复。
妖神对于这个年代而言意味着什么，从那段记忆里，他已经有所了解。
不论位居什么境界，不论立过什么功劳，但凡被扣上妖神的帽子，便是一生都无法摆脱的罪名，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存在。
所以，他既不能暴露真实身份，还得想办法证明自己不是花长辞。
见他如此沉默，折枝的心情也跟着沉了下来，她在软塌便半蹲半跪下来，缓缓道：“公子，您是不是不想嫁给陛下？”
陆吾毫不犹豫道：“我当然不想！”
这不疯了吗？涂山然的先祖是他的小可爱，他要嫁给涂山然，多少年后那帮老大神睡醒知道了，那不得笑他几百亿年？
不！绝无可能！
事实上，涂山然想要的人也不是他，而是他披着的这副壳儿——花长辞。
默然半晌，陆吾突然道：“去，把涂山然给我叫来。”
他觉得，有必要跟涂山然好好谈一谈了。
“是~”折枝看起来似乎心情甚好，欣然跑去寝宫外，不多时又跑了回来，“回公子的话，大祭司已经去请陛下了。仙狐城距离此地不近，公子可先歇息一会儿，再说……陛下每晚都会过来。”
陆吾这才觉察到哪里不对，环顾了一圈周遭的环境，确定这不是涂山然的寝宫，道：“这里是……”
折枝解释道：“公子昏迷以后，陛下连日命人在新脉之上修建了这座行宫。”
陆吾：“新脉？”
折枝点点头，继续道：“是，那日秘境夺宝，大弈神显灵，于翼之泽上空降下大道之光，瞬间将一座深渊的煞气变成了纯正仙气，从此至纯仙气源源不断，翼之泽也变成了青丘的新脉。”
“如今各国都面临着灵脉枯竭的自然问题，这次新脉的出现，对于青丘乃至各仙国而言，可不仅仅是雪中送炭的存在。”
“陛下对此地也极为看重，秘境夺宝结束后，便将此地封锁起来，唯独建了这座行宫，并将公子安置在此地调养，除了负责照看公子的寥寥几人，任何人不得进来打扰。”
陆吾心中疑惑，涂山然与花祭的那段回忆，不是已经被“浮生一梦”给洗去了吗？他怎么还对这副壳儿念念不忘？
闹得他老人家莫名有一种自己是赝品的错觉。
思及于此，他的目光落在了房间角落摆放的铜镜上，忽然想起，自从受招魂而来，因为行动不便，他还从未照过镜子。
一时好奇心起，陆吾道：“折枝姑娘，我有点儿饿了，你去帮我找找食物？”
折枝嫣然一笑，道：“好呀，公子想吃什么？”
陆吾立即想起了那天的烤鱼，不想竟真的感觉到有些饿了，他道：“我想吃烤鱼。”
“好~公子先歇着，折枝这就去做！”折枝高兴极了，欣然点头，扶他躺下，轻手轻脚地给他掖好被子，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陆吾目测了一下与那梳妆台的距离，想着也不用真的过去，以他的视力，只要能照得到，隔多远都能看得清。
他试图起身，同时测试身体的恢复程度，不论是他的识海，还是这翼之泽境内，仙气都极其充沛，虽说他的神魂还需要静养很久才能变得不那么透明，但这并不影响身体的恢复。
比起从前，身体不再僵硬得像块石墩子，手部已经完全能动了，胳膊抬起得有些艰难，脊椎还远远没有恢复，腰部以下尚且无只觉，体内的木系金丹还在缓缓运转，兢兢业业地滋养着他的筋脉。
他用手抓住床栏，缓缓使力将自己拉起来，身体像没了骨头的蛇一般攀附上去。
仅是这一连串的动作，额间便起了冷汗，双臂因为透支力气而微微发颤，可他不能松手，整个人倚在床栏上轻轻喘/息。
铜镜的边缘已经能看见自己脑袋顶，他又往外挪了挪，还未看清，便整个人倒下床去。
还没来得及将自己的变回花苞，便被一阵淡淡的药香包裹起来，一股无形的力量轻轻将他托起，放回了软榻上。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白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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