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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烟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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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砚和林戈一同下山,一路无话。
镇子上人来人往,集市上多了不少卖红绳和酥糖的,街两边的许多店铺也挂上了七色的灯笼。沈砚恍然大悟,原来今天便是七夕了。
因烟花是入夜了才放,林戈便领着沈砚往镇子上唯一的一家客栈走去。
说是客栈,其实就是个可住宿的饭馆。店门口挂着个惠水客栈的牌子,一层是吃饭喝茶听书的,二层辟了几间房供路过的行人落脚歇息。
店家许是很久没见过外人了,一见他们进门,连忙笑着迎上来:“客官看着脸生,您是吃饭还是住店啊?”沈砚温和道:“住店,麻烦您给我们收拾两间上房。”林戈自觉地从钱袋里掏银子。
沈砚见他动作忙道:“林兄,平日里已是多有叨扰,这次合该我付账。”说罢往腰间一摸,却触了个空,这才想起他今日晌午沐浴,贴身的物件都放在家中忘了带来,他手边只有一把佩剑,两袖清风。他尴尬地轻咳一声,没来得及说话,林戈就已经将银子递给了店家。
店家收了钱,殷勤地将两人领上楼,两人房间恰好挨着,林戈瞄着沈砚进门后,便独自出了客栈。
他是想去买下在玉铺相中了好久的玉簪子,他这一段时间常下山,不仅仅是为了采买些沈砚用的东西,也是在当地的药铺帮忙赚点工钱。
他以往会不定时去采采药换些钱来,他医术虽然不错,却并不常主动出手给人看病,只是会给一些舍不得钱去看郎中的邻居村民帮忙看一看,也不收费,有些感恩的会给他送些吃食,他自己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倒也足够他日常用度。
那根簪子很是精致,他看见的第一眼就觉得沈砚带起来肯定好看。结果价钱实在是有些贵了,他原本手上的余钱加起来也只能付下大半。好在他和常去卖药的那家老板有些交情,便说好了每日去帮忙换些银钱。
他本想赶在乞巧节之前买下来好送给沈砚,谁知道沈砚着急解毒,他便耽搁了些时间,只好现在去买。
沈砚进到房中,解了佩剑,他嫌弃房间的床铺有些潮气,便只在桌边坐着歇息。客栈的房间隔音不好,房间又离得近,只听到隔壁的门嘎哒一响,脚步声便渐行渐远。林戈出去作甚?念头一闪,但他并未多想。
窗外突然传来细小的声响,沈砚身形一动,闪至窗边,窗户打开,一只灵巧的灰鸽就闷头撞了进来,他将灰鸽脚上小木筒取下,拿出一根卷得细细的纸条,用内力拂过,便出现一行字体,他看罢将纸条燃了,眉头紧皱。
林戈买了那玉石簪子,正碰上沈砚从客栈出来,两人便相携一起出门逛逛。
此时太阳已落山,暮色四合。但是镇子上却是人声鼎沸,叫卖声与嬉笑声不绝于耳。
惠水镇颇重视乞巧节,诸多习俗隆重得甚至比起上元节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客栈挨着的那条大街早被装饰得花红柳绿,路边的树都被挂了不少精致的灯笼。未出阁的姑娘们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相熟的便一道逛街,不时与相中的情郎暗送秋波。也有不少小孩子拿着浇成牛郎织女状的糖人欢快地在街上蹦跳。
沈砚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被欢快的气氛冲淡了不少。他驻足在一个卖酥糖的摊位边,看那手艺人将各色果仁倒入锅中,同黏重的砂糖浆一道翻炒,待到裹成一团,便赶在冷却前利落地捏下一块,手指翻飞便成了个秀丽的织女。
正看得入迷,手中却突然被塞进了一个东西,他低头一看,是个糖人,小糖人嘴角轻挑,衣玦翩飞,腰间还佩了把剑,正是沈砚的模样。他抬眼向林戈望去,林戈眼角眉梢间还余下未曾散去的喜悦与期待。他手指不自觉紧了一紧。
两人继续在街边走着,期间林戈不时往他手里塞些东西,沈砚本不喜欢这些街边巷角卖的吃食,但不知怎么着,却一直说不出拒绝的话。
惠水镇乞巧节有个香桥会的习俗,每年七夕便会找来手艺人搭制香桥。
所谓香桥,就是用各种粗长的裹头香搭成的长十来尺、宽约两尺的桥梁,再装上栏杆,于栏杆上扎上五色线制成的花装饰。入夜,人们便在香桥边祭祀牛郎织女、乞求福气祥运,然后再将香桥焚化,象征着双星已走过香桥,欢喜地相会。
香桥此时已经搭建好了,各色的丝线层层叠叠地缠绕着,花蕊与花瓣堆积,极为逼真地扎在栏杆边上,香桥边也早已围满了年轻男女。
盛夏之夜的星子格外明亮,横亘在天际的一条银色玉带,将遥望的两颗明星隔开,两人驻足遥望。
喧闹的人声仿佛都在渐渐褪去,林戈从未如此明目张胆地看着沈砚,他的目光粘在沈砚身上,从束发的玉冠到微扬的玉色面庞,再到他亲手挑选的云纹白衣,只觉自己已被这人的风姿迷花了眼,此生都不舍得抽身。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欢呼,沈砚抬眼望去,是香桥被点燃了,成双成对的爱侣与凑热闹的孩童都竞相往这边涌来。他与林戈夹杂在其中难以动弹,只好顺着人流一同往那边走去。行走间,只觉得左手传来一阵温热,有一只手悄悄地握住了他的,他往身侧一看,只看到了林戈微红的面颊。
他没有动弹,任左手被林戈紧握。或许是此时的气氛太好,或许是此地的人潮过于拥挤,他只觉得心中宁静,像是忘了自己身处何处,也忘了自己是谁,但只是下意识的不想扰乱此时的美好。
林戈像是又患了那晚在山洞中的心疾。沈砚的温度从右手处向四肢漫延,他的心里满溢了欢喜,鼓胀着,翻涌着,想要冲破他的喉咙,想要对沈砚说些什么,他的脑海里翻转着太多的话语,无数句从书中看来的情话,但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咬着牙关,将情绪狠狠地压制下去。
他想对沈砚说,我心悦你。
不是因为师父的那些话,也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我只是心悦你。
我想同你在一起。
一辈子。
远处有烟花爆开,银丝向四处散去,似春季的垂柳烟丝,千条万条火光纵横散乱,原本皎洁的月盘被乍起的光亮衬得失了不少颜色。
不知到底准备了多少,林戈的耳边尽是烟火腾空的长啸声,人群也随着烟花的盛放发出一阵阵的欢呼惊叹。
林戈突然想起自己买的那根玉石簪子,正被一块布裹着放在他衣衫的内兜里,他又不愿意放开沈砚的手,只能挣扎着用左手掏出来。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河岸边。岸边人不多,只有零零散散的河灯在水里飘摇。林戈握着沈砚的手,停下了脚步。
沈砚疑惑看他,两人面对面站着。
林戈捏了捏他的手,恋恋不舍地放开了。他将布包打开,碧色的锦绸里是一根白玉璃龙发簪。簪子不长,簪身是璃龙浮纹,雕工秀雅,绵延的线条在玉色中流淌,美不胜收。
林戈将簪子拿出来,他的手因为紧张微微颤抖,他不想让沈砚注意到,却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手,他干脆向前一步,将簪子递到了沈砚面前。
沈砚低着头没接。
林戈有些奇怪,他强行按压住自己的激动,捧着簪子的手又往前递了一递:“簪子。”
沈砚却抬头:“你拿簪子作甚?”
林戈望着沈砚灿若明星的双眸:“送你的。”
“……为何?”沈砚移开眼。
林戈很是诧异,他刚才还不是与自己牵手了吗?怎么会不懂这是定情的信物?他没有出声,抬起手想要将簪子插进沈砚束发的玉冠中,动作刚起,沈砚却直直地往后躲开了他的手,林戈以为他不想现在戴上,沈砚却在沉默半晌后低低道了句:“抱歉。”继而转身便走,背影透着些许狼狈。
林戈的手还保持着抬起的动作,他有些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他在岸边站了许久,直到人群渐渐散去,河水中原本还零散飘着的河灯也随着水流向下游飘离,夜晚的惠水镇凉意很浓,冻得林戈的身子都有些麻木了。
此时的空气中都是烟花燃尽的火药味和焚烧香桥的的香火味,他望着映着月盘的河水,形单影只,不外乎如此。
沈砚向来路奔去,一路上身形颇为利落,心中却是兵荒马乱,他觉得自己的状态很是不对劲,自己居然昏了头没甩开林戈的手。他径直冲回客栈,连迎上来打招呼的老板都没看见。
沈砚回到房间里,仰头灌了两杯冷茶才按压住内心的波澜。他冷静下来坐在桌边,烛火未点,冷月的光辉沿着未合的窗户爬进来,他就着月光审视自己的左手,手心中似乎还留有余温。他动了动手指,想要抓住些什么,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恍然一惊。
他迅速起身,将放在床边的佩剑收到手边,直接从窗户飞身离去。
良久之后,林戈脚步虚浮地回了客栈,再一次忽略了热情招呼的客栈老板。
他躺在床上,一夜未眠。
沈砚避开人流,在黑暗中疾行,他轻功出色,大约掠出二三里地后却突然脚步一滞。他想起今日那张纸条上所述,思索半响,眉目间罕见地流露出纠结与无奈,最终下定决心,调了个方向朝林戈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