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庆生 ...
-
庆生之事也是从前朝才逐渐盛行起来——现任感谢父母养育之恩,又逢四国战乱多事之秋,生辰之日多是怀念伤感。如今太平盛世,这庆生的活动也就多了花样。
虞訾早就打听好秦王殿下何时生辰,差遣了人给秦王准备歌舞酒席过生日。梁玉璟得知这消息,立刻回绝,说:“边关百姓生活本就比帝京困难,怎能再劳师动众铺张浪费?况且如今陛下推行廉政,我身为皇子,怎可忤逆父亲的意思呢?”
这么一说,虞訾也不敢有所动向。前不久他那花朝楼下的赌场才出了点意外,要是让秦王殿下查到了,后果可就严重了。眼下还是低调一点,秦王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于是他撤了那些热闹的场子,改送秦王礼物。不料这口风一放出去,其他的官员贵族也不敢大张旗鼓地来巴结秦王,只得也像虞訾那样,送来贺礼。
可这贺礼送的也是有讲究的——梁玉璟看着一桌子的古董字画奇珍异宝,觉得脑袋疼。本想着树立个勤俭爱民的形象,谁知这帮子没眼力劲儿的居然在送礼物上比拼了起来,送的东西一个比一个贵重。
怎的,都以为本王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吗?
杜若一边盘点着这些物件,一边说到:“许是他们觉得殿下见多了好东西,送些普通的怕殿下看不上。”
梁玉璟立刻说:“胡口!本王是来为百姓为将士们办事做主的,他们以为怎样啊,以为本王是来和他们同流合污的啊!圣人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我既是皇家子嗣,就得为皇家着想,为父亲争得颜面,为三哥集名声,岂能与他们成一丘之貉?!!”
“是是是,殿下您心眼好,体恤百姓疾苦,想着帮太子殿下。”杜若说到,“可您现在是在满城,就算是太子殿下想照顾您也够不着啊。您总得自己小心,别被这些豺狼虎豹之辈给伤着了。”
“放心,本王有分寸。”梁玉璟说的十分轻巧,“对了,今日燕琼可来了?”
听秦王殿下这样问,杜若心里直叹气,“殿下,你都问了我七天这句话了,奴婢今天也只能同样回答您,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梁玉璟啧了一声嘴——这燕琼也太说话不算话了吧?他自己说的要再来,怎么好几天了也没见着个人影?
杜若小声提醒到:“殿下,是您说的不想见他的。”
“那我也就把他拒之门外一次,他也忒没耐性了,一次就放弃啊!亏他还是个将军,还是封狼军的首领,还被人称为狼首呢!”
听殿下这语气就知道殿下是想见燕琼了,杜若也不敢多说什么。他心想:反正随着殿下您闹吧,只要您心情好,咱这做奴婢的就开心。
思考了半天,梁玉璟觉得这不是个办法。“这样。你呢,让人去燕府门口探探风,看看燕琼这两天都在干什么。”
做奴婢的杜若乖乖应了声“是”,然后安排去了。
梁玉璟稍微松了口气,靠在椅子上等消息,可这打探消息的人一直到傍晚才回来。秦王殿下心有所念,上来就问:“可探到燕琼的消息了?”
那人答道:“燕府管门的侍卫说,燕将军一大早就出门了,现在还未回府。”
“他去何处了?”
“燕府的人说不知。”
梁玉璟心里头不舒服,说:“啧,这大早上出去现在天都黑了人还没回来,什劳子事能让他这么上心啊,居然忙活了一天!连虞訾都知道本王今日生辰好来巴结,他连句祝贺的话都不晓得说,我看他是不想继续当将军了!”
杜若便问:“那殿下,您现在准备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啊!他燕琼不来我还不过生日了!”梁玉璟咧咧嘴,“走,用晚膳。”
见秦王殿下转身走向饭厅,杜若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不让燕琼来的是殿下您,想让燕琼来的也是殿下您,主人的心思还真是不好琢磨啊。
可无巧不成书,这边梁玉璟刚在饭桌前坐下,外面就有人通报,说是燕将军府上的人送来了礼物,恭祝秦王殿下生辰。梁玉璟赶紧让人拿过来燕琼送的东西——送上来的是一个红木漆的小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条项链。那系配的绳子,是上好的红冰丝和金丝捻成的。绳子下的吊坠则是一枚牙雕,上面刻着一只鸱吻,栩栩如生。
仔细打量着这精致的小玩意,梁玉璟不觉面露喜色,问到:“你家将军呢,他怎么没来?”
“燕将军说,开心见诚,欺心见伤。若是小人察殿下不悦,则是两相疑矣,不见也罢。若是小人见殿下面带笑容,则是两相宜矣,便请殿下去玉琼川一聚。”
听燕府的人这么说,梁玉璟倒是觉得有些意思——这燕琼分明是在跟自己打马虎眼,想试探试探自己是否还在生气。如此小心翼翼,倒是有些可爱啊。
他把那牙雕戴上,然后笑着对杜若说到:“给本王备马。”
人生之奇妙,在于人的本身。有时你感觉自己走了很远,有时你又感觉自己似乎一直停留在原地。追逐着什么,等待着什么,仿佛一世都是不可解的谜题。佛家道家总是讲要超脱世俗,可外界的事物纷杳而至,听见的是风,看见的是雨。
而你于我,应该是一场梦,沁入我心,然似近似远,悲乎缥缈。
却令我,心之所向,心生欢喜。
笛声清远悠扬,飘零流转。初夏时分,月色却是清凉如许,彩云逐月,似是和笛声应和。
梁玉璟一到玉琼川,就见燕琼站在玉琼川前吹着笛子。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在月影斑驳下那挺拔修长的背影犹如出尘,再衬上这动听笛声,不觉让人感叹是天人之姿。
只是不知道,这神仙到底是什么模样。
如此作想,梁玉璟自己都觉得好笑。他理了理衣襟,高声道:“你这吹着《折柳》的曲子,是想留住本王吗?”
笛声停止,燕琼转过身来。纵使换了那一身戎装,他脸上的面具却照旧如常。“拜见秦王殿下。”
梁玉璟摆摆手,说:“行了,就你我两人,便不要讲这些虚礼了。”
燕琼应了声“是”,他看向梁玉璟,见他的胸前坠着的牙雕,不由笑起来。“殿下喜欢臣送的生日礼物吗?”
梁玉璟一愣,然后赶紧捂住那牙雕,扬起下巴说到:“还行吧,这鸱吻雕的还蛮活灵活现的。”
“这是臣亲手做的,殿下喜欢就好。”
“诶,你亲手做的啊?”
“是,而且臣晌午就去集市的丝线铺子寻这红冰丝和金丝,遂是回来的玩了些,让殿下惦念了。”燕琼温声答到。
他这么一说,梁玉璟就知道自己派人寻他的事被知道了,他顿时有些面羞,说话的声音也高了几分,企图掩饰自己心里那点小心思。“谁惦念你了,本王只是觉得你身为下属应当对长官礼仪相敬,才让人问问你在不在的。”
燕琼倒也知晓了秦王殿下这少年气性,不去反驳他,只是接着说到:“这狼牙,是臣与雪狼搏斗时,将老狼王降服后,老狼王送给臣的。雪狼一族,以狼王为首,得狼牙者,便是狼王也只能低头臣服。吾与狼王得此缘分,他临死之际,便把年幼的韩卢托给了我照顾。”
“原来其中还有如此渊源。”梁玉璟点点头,“不过你怎么雕了只鸱吻啊?”
“这个嘛……”燕琼迟疑了片刻,然后说:“皇家总喜欢神仙传说,殿下是九皇子,龙生九子,这第九子便是鸱吻。殿下的乳名,也是因此得来的。所以臣就雕了只鸱吻,希望他能保佑殿下无病无灾,一生平安喜乐。”
梁玉璟闻言,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他睁大眼睛,磕磕巴巴地说到:“你你你你你怎么知道本王的乳名的?”
燕琼一笑,接着说到:“我不仅知道殿下的乳名是鸱吻,我还知道其他皇子都喜称你小九,而且殿下是永平七年五月十七酉时三刻生的。”
这下梁玉璟当真是惊呆了,他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燕琼,却只能从这人没被面具遮住微翘的嘴角判断对方说这些话的用意和心情。“……你派人调查本王了?”
燕琼摇摇头,“琼生于帝京,又比殿下年长着八岁,怎么会不知道殿下的生辰呢?”
梁玉璟心想也是,燕琼怎么说都是燕国公的后人。国公之位在朝中都算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虽然燕国公燕旻去世之后燕琼就到边关军了,但是燕国公在世的时候,总是为皇家做事的吧。与皇家有往来,燕琼从燕国公那里知道一些自己的事情倒也不足为奇。但是这生辰八字若不是亲近之人难以知晓,燕琼又是怎么得知的?
他问燕琼,对方却是笑而不答,只是说:“臣得狼牙福祐,在边关戍守多年,历经危险艰难却都能一一化解。如今臣将这狼牙送给殿下,真心祈愿殿下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他这话说的恳切,梁玉璟这心里就泛起一阵暖意。他看了看胸前的狼牙,又见燕琼微微欠身的样子,问到:“你既然是真心与我相交,为何之前要设计本王啊?”
“实不相瞒,在得知殿下要来满城的时候,臣就已经派人在县令府衙等着了。”燕琼回答,“殿下千金之躯,在帝京看惯的是繁华盛世,又得当今陛下与太后恩宠教诲,秉性善良。满城之地,人心叵测如风沙,不可预料。我在满城呆了十年,都不能猜测出那官僚私党有什么坏主意。琼怕殿下被虞訾那厮蒙蔽,才不得已出此下策以保殿下不受琼欺瞒利用。若是冲撞了殿下,请殿下降罪。”
那人又低下头,月光在寒铁面具之上划过一丝痕迹。梁玉璟叹了口气,道:“你有如此忠心,也是为我着想。只是本王也并非那张扬跋扈不知世事的无知孩童,以后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就成,本王会自己衡量利弊的。”
“琼谨记殿下教诲。”听秦王殿下这么说,当是原谅了自己。燕琼行礼作揖,道:“还有,路行之与阿檀已由臣安排入军中,臣会打点好一切,请殿下放心。”
梁玉璟这才想起来这件正事,赶忙问道:“他们何时入军的?”
“半月前。”
“半月前?”梁玉璟颇为惊讶,“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啊!”
燕琼一愣,轻声答道:“殿下,是您不愿意见我。”
“这……”梁玉璟一下子也没了理,只能支吾其词,道:“现在告诉我也不算晚啊,哈哈……对了,你可得好好看着他们两个,特别是那个路行之,他是花朝楼的刀客,现下被花朝楼追杀呢。他肯定知道不少事情,你得谨慎点处理。”
“琼明白。”燕琼应到,“殿下,天色已晚,琼送你回府吧。”
“哎,站住!”
燕琼刚要转身,梁玉璟却一声叫住他——他目光炯炯地看着燕琼,简直一副要吃人的表情。燕琼一怔,“殿下还有何事?”
“你请我过来,就只想说这些?”
隐隐察觉梁玉璟的心思,燕琼说:“琼只想说这些。”
梁玉璟瘪瘪嘴,道:“既然你不肯说,那本王就说了。上回可是你说的,如果我能从锒铛山采回来半夏,你就摘下面具让我一睹真容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不能赖账!”
燕琼却说:“上次殿下请琼去府上喝酒,殿下可是应允我,以角力的赌约来抵消半夏之约。”
“本王什么时候说过啊?我怎么不记得?”
“殿下醉酒时候说的。”
“那喝醉酒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殿下,酒后吐真言,您可是秦王殿下,堂堂大凉九皇子,难道要言而无信不成?”
“不是,我……本王就……”
燕琼虽然平日里看起来沉默寡言性子内敛,可他真要是与人驳论,真真是能把人说的哑口无言。
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梁玉璟只得沉下脸色,闷声道:“行行行,本王知道了!不会再纠缠你了!”而后他又小声嘟囔着:“是你说得要两相宜,我却是连你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做朋友做成这样也是憋屈得慌。”
“……我并非故意待殿下不诚,只是心里有道过不去的坎儿。”
这话说得梁玉璟十分好奇,“你有什么难处,说与我听。本王虽然年纪尚轻,可也是明事理的人,会帮你做主的。”
燕琼摇摇头,说:“若是能轻易解决,就不会过不去了。”他抬起头,目光注视着眼前的少年,笑声道:“不过殿下放心,琼允诺殿下,终有一日会摘下面具,与殿下坦诚相见。”
梁玉璟闻言,眨了眨眼,“真的?”
“如有半句虚言,吾愿受千刀万剐之刑。”
梁玉璟心中一震,赶紧说到:“发这么狠的毒誓作甚啊,本王也没说不信你啊!”
燕琼却只是拱手欠身,请秦王应允这承诺。梁玉璟这心里缓缓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说是担心却有一丝甜,说是开心却含一味苦。他看燕琼直起身子,那寒天面具在清冷月色之下更显无情,可这人却说自己心里有过不去的坎。
或许是因为曾经有所经历,这人来边关的时候才十五岁,背井离乡,父亲逝世,该是有多难过。如今一身戎装驰骋疆场,我看到的是他的刚毅果敢,看不到的又是什么呢?
“既是如此,那本王便允了。”梁玉璟长长松了口气,反正两人相处的日子还长,他有耐心等下去。“对了,告诉我你的生辰,我好惦记着给你回礼。”
听到这话燕琼却是一怔,犹豫地拖长了声音。“臣的生辰……是……”
梁玉璟见他拖拖拉拉,有点不耐烦。“不是刚说好要以诚相待的,你这般为难是什么意思啊!”
燕琼抿了抿嘴,沉声说道:“臣的生辰,亦是五月十七。”
这回答让梁玉璟彻底傻了眼,“也是今天?”
“是。”
“……你没有骗本王吧?”
“绝无欺骗。”
这下梁玉璟有些难堪——他光想着自己过生辰燕琼肯定知道,却是没想到对方的竟是和自己同一天生辰。这大晚上黑灯瞎火的,街上的铺子都没得开了,自己从哪里给燕琼寻个礼物啊?可不回礼,那是有违先辈之训的做法,他梁玉璟可不能这么无礼。再说既是和燕琼做朋友,哪有朋友不庆祝生辰的。
思来想去,梁玉璟总算是想出了个好主意。他双手背在身后,一副子气派神色,笑着对燕琼说到:“既然今日也是你的生辰,本王就许一份好礼物。我可以允你一件事情,只要你说,就算刀山火海,本王也一定帮你达成。”
见对方那一脸得意的样子,燕琼不禁笑出来——小九啊,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对朋友的心思总是坦率的。
“那,琼就斗胆向殿下讨个承诺。”
梁玉璟歪头想了想,说:“你想要什么承诺啊?要是反悔摘面具的事,我可是不会答应的。”
燕琼却没有应声,他只是躬身行礼,像是祈愿那般认真。梁玉璟有些被他这架势吓到,刚要开口,却听对方说:“琼恳请殿下答应,无论何时,都相信我所做的一切是为殿下好。”
“请殿下相信,琼对殿下一片真心,琼愿意将一切都交予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