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火炤灼》素笔三千

30、不悔此生

　　苏沫和杨羽都想推掉手上的工作来陪唐墨，唐墨当然不会答应，让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她说自己还有剧本要写呢！

　　从什刹海回来后，她把剧情又推倒了一次，丢掉了那些故作玄虚的悬疑元素，摒弃了过于精巧的结构安排，她一次又一次问自己：你写这个故事的初心是什么？你被什么东西感动过？你到底想通过它，对这个世界说些什么？

　　曾经有位作家说过，所有人生经历不论痛苦与幸福都都弥足珍贵，你的感受越深，笔下的文字就越有力量。

　　得到这种力量，你不悔此生。

　　唐墨觉得，她现在就拥有了这种力量，她学着像余炤灼一样，停下来拷问自己的初心，她痛苦淋漓，剥皮拆骨，舍弃那些华而不实的枝叶繁花，给故事重新赋予骨骼血肉。现在，它终于只剩下真情实感，犹如她最初用灵魂写出来的诗。

　　是的，她曾经写过诗，差点连自己都忘记了，但却还有人一直铭记着它们。

　　比如杨羽。

　　在什刹海的晚上，杨羽对她念出了那首诗：

　　……
　　他们说我有美妙的声音
　　却只在黑夜歌唱
　　每当夜幕降临
　　我飞上枝头，将自己挂在荆棘的尖刺
　　唱出世上最动听的歌调
　　然后在清晨的薄雾如烟和你到来之前
　　振翅飞远
　　……

　　“唐墨，你写的诗很美。”每一个字，他居然都还记得。

　　也许在杨羽心里，她就是那只骄傲又脆弱的夜莺，每到夜晚，把自己挂在荆棘的尖刺，滴着心血唱出世上最动听的歌调。

　　那时的她，还只有十五岁，因为心脏的先天缺陷而自觉凄美，实则充满自怜。

　　而现在，她的笔调更朴实，当故事的最后一行文字落笔生成，她就像那个诗人一样，身如枯槁，却看着世间火种生机漫漫不绝，心生欣然。

　　庄泽那个爱人，真是演得太好！

　　唐墨一气呵成把剧本发给庄泽，一个小时后，庄泽在邮件中回复说，唐墨，你终于开窍了。

　　你的剧本未必能留名青史，但至少可以令我感动。

　　要感动庄泽这种人可不容易，唐墨给他回了一个骄傲的微笑。

　　又一个心愿已了。

　　大功告成的这晚，唐墨和苏沫一起去酒吧庆祝，实在太久没浪过了，找个机会出来浪一浪。

　　酒吧光线昏暗，暧昧灯光中，到处都是荷尔蒙爆棚的年轻男女，一个气质甚佳的帅哥向她们看来，秀目，长发，颇有几分像颜值巅峰时的精灵王子奥兰多布鲁姆，苏沫涂了一嘴桑葚紫口红，活像安妮海瑟薇演的白皇后。

　　苏沫频频对别人放电，偏偏对这个气质帅哥不搭不理，唐墨说：“美女，人家看你好久了，你不抛个媚眼把他撩过来吗？”

　　苏沫说：“不了，这人长成我喜欢的那挂，但来酒吧都是找ONS，动心不值得。”

　　唐墨拍了拍她，哈哈大笑。

　　笑完了问：“你还是喜欢杨羽这一挂是吗？”

　　“想想还真是，多少年了，长发飘飘的造型还是忘不掉啊。”苏沫眨了眨美艳的假睫毛，“实话跟你说，除了你，杨于跟谁在一起我都不高兴！……反正他也追不上你，等过段时间，我就考虑去追一下他吧。”

　　她们一起碰了杯。

　　长发气质帅哥很快走过来，就着近处灯光一看，果然五官深邃，胸肌发达，越看越帅！

　　“两位美女，能请你们喝一杯吗？”

　　苏沫媚眼轻挑，指尖却丝滑地摸着唐墨的小手：“帅哥，你看不出来，我们是蕾丝吗？”

　　帅哥的目光在她们两个之间转了几圈，居然信了，遗憾地走了。

　　两人又是一阵爆笑。

　　在这样的酒吧里，她们终究不可能有什么真正的艳遇，但苏沫却碰到了几个熟人。

　　这几个熟人正在八卦，苏沫和唐墨加入后，他们仍在八卦：

　　“他也并非一帆风顺，听说老牌欧洲博物馆一向不怎么待见黄皮肤，这次肯接受他去巡展，也是经过了好几轮拉锯式谈判。”

　　“对，据说那间最牛的大X博物馆，至今没有确定下来。”

　　“其实这次能谈下来这么多间，已经多得他那位法国未婚妻的人脉了，艺术教父后裔的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

　　“确实，如果这次巡展成功，就真的声蛮世界了，天才确是天才，能力也是够的……谁能在欧洲策展人面前有那份底气呢。”

　　“也是啊，要不怎么成功的独独是他。”

　　……

　　他们嘴里的主人公，自然是圈内无人不知的余炤灼了。

　　听他们的议论，都是老生常谈，唯一令唐墨意外的是，余炤灼这番巡展，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轻松。

　　其中一个沉默了许久，缓缓一句，却重新吸引了大家注意：

　　“你们都羡慕他有未婚妻，我倒是羡慕他有个挣不来的妈！”

　　大家都扯起耳朵。

　　“哦，说说看！”

　　“你们不知道，他妈是当年85新潮运动数得着名的人物，只是后来不知怎么退了圈，如果熬到今天，也未必不能功成名就！你们再看看余炤灼的履历，从小跟的老师都是些什么人，不是当时的大家就是后来的大家，你以为每个画画人的妈都这么有底蕴，有眼光？”

　　唐墨和苏沫对看了一眼，其他人却开始捕风捉影，说起当年的桃色绯闻，西山巨富家族的纨绔之子，越说越不着边际。

　　“走吧。”唐墨私下对苏沫说，“如果想知道这些，让余炤灼自己告诉我们，如果他不想说，我也不想知道。”

　　出了酒吧，唐墨问：“这个巡展，对余炤灼来说，是不是真的那么重要？”

　　“重要，比他们说的更重要！确实有博物馆还在拒绝他，但也有几间将会收藏他的作品，我有可靠消息。”苏沫说，“如果在以往，我会盼望他此行成功，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你重要！唐墨，……他会怎么选？”

　　唐墨摇了摇头，诚实说：

　　“我不知道。”

　　可是，一定要他来选吗？

　　……

　　……

　　写完剧本后，唐墨跟余炤灼见面又频繁起来，她写剧本的时候，他也在忙，她开始有空的时候，他也开始有些空了。

　　白天他们待在工作室，晚上余炤灼开一小时车把她带到西山，缱绻一夜，明早再开车带着她回来。虽说在西山也可以画画，但事实上，许多事情只有在工作室才能处理。

　　“其实你不用每天跑来跑去，累，我们睡工作室也是可以的。”

　　“不累。”余炤灼却说，“以前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屋子，都没有家的感觉，现在带你回来，就像回家了。”

　　唐墨忍不住母性泛滥，摸摸他的头，余炤灼却低头咬住她的手指，眼泛桃花。

　　唐墨看着比工作室那张更大更舒适的床，恍然大悟：被套路了……

　　睡到半夜，弦月如水，唐墨怀中抱着被子，朦胧中，却看到余炤灼的身影坐在台前，键盘发出很轻的敲击声。

　　她动了一下，他转过身来，走回床边，轻轻抱了她一下：“吵到了你？”

　　“没有……你还在工作吗？”

　　“嗯，没办法，要回邮件，欧洲那边有时差，你继续睡吧，乖。”

　　他吻她的脸颊，唐墨“嗯”了一声，假装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余炤灼重新回到台前，她又偷偷睁开眼睛看他，嗯，真是好看，连背影都那么挺，这么直。

　　看着看着，从心尖泛起丝丝温柔。

　　翌日醒来，唐墨起身收东西，余炤灼却说不用回工作室了，他在家里用视频与博物馆沟通展厅布置，毕竟Google Art Project的三维场景已经很真实了，那些博物馆他又都去过很多次，没必要一定提前飞去看实地。

　　唐墨无所事事，则会溜去看那大房间里他妈妈的作品，特别是从偏厅移过来的那几幅，常常让她看得入迷。

　　这个曾经才华横溢的女性，目光中有一种迷人的魔力，这种魔力不仅照耀着过去的余炤灼，也照耀着现在站在画前的唐墨。

　　毋容置疑，能画出这种作品的人，都是天赋极高的艺术家。

　　从酒吧回来后，唐墨搜索过她的资料：85艺术新潮推动者，二十岁的时候就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个人画展，名噪一时，后来却在画坛销声匿迹，信息寥寥。

　　也许那些未曾释放的才华，都用来孕育了余炤灼。

　　唐墨对画中的她说，你好。

　　我是炤灼的爱人，请多指教。

　　画中的女人仿佛也在凝视唐墨，笑容温柔，流光溢彩，有种惺惺相惜的亲近。

　　就在那一瞬间，她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从房间出来后，唐墨回去找余炤灼，余炤灼兴奋地告诉她，就在刚才，那家大X博物馆终于谈下来了。

　　“之前一直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有信心攻克这块最难啃的骨头，现在他们终于意识到，跟我合作是正确的选择，他们已经寄出了合同！”

　　他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仿佛一个打了胜仗的孩子，唐墨衷心为他感到高兴：

　　“恭喜你！他们应该庆幸，避免了一个巨大的遗憾！”

　　“但他们要求我必须将他们馆作为欧洲的第一站，这样我就得提前过去了，这几天就要动身。”他拉着她的手，眼里闪着钻石般的光芒，“可我不想跟你分开！”

　　又孩子气了呢。

　　唐墨要花很大一番力气，才能把心肠硬起来。

　　窝在他怀里，抬起头说：

　　“如果我有一个很重要的理由，你会为了我，放弃欧洲巡展来陪我吗？”

　　余炤灼有些吃惊，但看着她执着的眼神，又感到这个问题不能回避，笑了笑：

　　“你要回去离婚？”

　　“不是。”

　　“你家人有事？”

　　“没有。”

　　“那到底是什么事？”

　　唐墨默然不响，他的臂弯拥着她，亲了亲她的鼻尖：

　　“你可以和我一起去欧洲，我先去安顿第一站，之后我们还是可以天天见面。有什么事情，都可以等我们一起回来再说。”

　　唐墨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他。

　　“如果你不喜欢我和艾丽莎在一起，我答应你，除非必要场合，我都不会跟她在一起。”

　　好吧，他以为她在吃醋呢。

　　“我说过，等这次巡展回来，就会理清楚你和我、你丈夫和我未婚妻的关系，无论面对多少困难，我都要娶到你，绝不食言！”

　　他再次向她保证，唐墨看看手上的戒指，光华璀璨，像他眼中的光，她丝毫不怀疑他的诚意。

　　“可我不能和你去欧洲，我要回杭州。”

　　“为什么？”

　　“我的剧本写完了，已经交给影视公司筹备，马上就要申请立项，公司在杭州，我必须回去。”

　　“一个电影拍下来至少一年半载，不能等一等再开始吗？”

　　“想拍个自己满意的电影，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可少，就像你终于等到机会，去全世界门槛最高的博物馆展览，你愿意再等一等吗？”

　　他的笑容渐渐褪去，眉尖蹙起。

　　“宝贝，你想怎么样？”

　　“你去欧洲，我回杭州就好了，不用怎么样啊。”

　　“唐墨，你是认真的吗？”他看着她，他的眼神虽然温柔，但也犀利，“告诉我，为什么你突然变得这么不高兴？”

　　“我是认真的。”唐墨在他怀抱里，“我没有不高兴。”

　　余炤灼说服不了她，也不可能放弃来之不易的展览来陪她杭州，在他看来，唐墨要求他陪她的理由多少有点无理取闹，还有可能因为吃醋。他叹了一口气：

　　“宝贝，我们冷静一点再商量吧。”

　　这样也好，唐墨心想，省得她再费力圆理由，被看出破绽。

　　她留下他一个人生闷气，走进洗手间，给庄泽打了个电话。

　　“庄泽，我已经准备好了。”

　　“三天后，我会跟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