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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做人的时候,我就是个很随便的人。
      直到做了神,我暗暗发誓,尽量做个不给世界添麻烦的神。

      *

      物质不以人类的意志而转移,却以神的顽劣轻易宣告终结。

      圣所——凡物无法企及、被纯白光束照亮的圣所。实际上以大地为踏板,眺望天空时,无论是白天或黑夜,视线穿过层层云雾,目光所能抵达的极限传递出的信息只有一抹白。

      原始欲海里堆积了器官,龙翼、蛇骨、独角兽的眸、虫子的口,包括但不限于一切已知或未知的存在。
      它们堆积成一座座蠕动的岛,繁杂交错的触手忽然从‘嘴’里掏出一个男性骨人,他身上没有皮肉,长着一对骨翼,挣扎着想从岛中逃离。
      下一刻,触手拧断他的双翼,骨人本能发出一声惨叫,骨屑纷纷落下,陷入形如沼泽的触手丛中,沉沦、持续沉沦。

      直到彻底消失。
      岛屿再度张开‘嘴’,吐出一个恶臭无比的气泡,像是消化完了一个废品。

      它们之间有着独特的交流方式,海面底下无法挪动、庞大的躯壳链接着一条条蜿蜒的脉络,像是孕育生命的脐带。一颗颗黑色的果实从密密麻麻的口器中脱落,透过黏薄的胎膜,可以清晰看到里面躺着一群还未成形的骨人,不等他们出生且长大,这个种族的命运便消失在虚无的欲海中。

      “生命序列,骨人。”
      “弱小,无用,消失。”

      它们混沌的意识闪烁微弱的光,意识海中,这些光彼此靠近,碰撞出足以令外界山倾海颓的巨大声响,它们缩在神为它们单独制作的空间,状似祭坛,诚心向最喜爱的母神祈祷:“恳请,母神……原谅。”

      生命母神接受到了信息——岛屿的声音通过一只海螺传递到她的耳中。
      海螺是最初的生命形态,生命母神醒来后造物的第一件事就是摘下自己的舌制作了螺肉,往后在岁月的变迁中,螺肉避免自己受到伤害,演化出了坚硬的外壳,如今躺在母神的怀抱中,伸出一小截白色的、覆满黏液的软肉,裂开口器,愤怒大叫:“杀死它们!杀死它们!”

      无舌的生命母神面目狰狞,动作温柔僵硬地抱着自己的孩子,不说话——她也说不出话。
      她倚靠漂浮的石柱,空出的手臂垂落殷红的云霞,在她姣白的肌肤按上瑰丽的艳色——这里是最接近圣所的空中之城,石柱背后是浮光铺盖的阶梯,许多岁月之前,她在这里第一次睁眼看清世界,贫瘠的一切没什么可留意欣赏的,只有圣所里的纯白身影,才值得她面色濡慕,用尽一切取悦的手段试图吸引那道身影的注意。

      “你,您……”初生的生命母神挖掘脑内残缺不全的知识,稚嫩的嗓音伴随着呼出的气息给予世界鲜活的活力,形成第一缕流动的风,“我该如何称呼您?”
      圣所没有回应,她迫切地想寻求一个答案——自己诞生的答案。

      “我该如何做?”生命母神分辨不清自己存在的原因,她痛苦捂着脸蹲下,耸起的肩背肌理匀称,光洁顺滑,那缕风很快游遍世界,停留在生命母神的肩,而因极度的痛苦,她微微颤抖的身体振开流风,猩红色的眼珠从皮肤底下转动挤出,这仿佛代表了一个自由的信号,数不清的器官从生命母神身体中喷涌,顺着血液从高空倒灌进海底。

      ——这是世界原本意志与自己意志不交融引发的惨剧。

      圣所里的背影艰涩缓慢地行动,那里存在着一道无形的墙壁,墙壁内外似乎代表着不同的时间流速,当圣所里的背影终于有了一个抬手的动作,外界的生命母神已经不受控制地创造了许多生命。
      她先是摘下自己多噪的舌,拳头涌进喉间,连根拔出发声器官,将‘语言’随手抛下,一同扔进云层下的海底。
      紧接着是‘痛苦’,不愿再经历一遍的她剥离掉所有感官与欲望,统统混着血水洒向大地,有一部分与海中的器官群融成了后世的‘欲海’之称,剩下的一部分在大地上每个角落生根发芽。

      这个世界的第二位神是痛苦之神。
      他主张给世界散布痛苦与绝望,他听从螺肉的安排,从原始欲海里打捞最初的生命,最先爬上岸的是古龙,它拥有生命母神最本质的‘语言’,是最接近神的存在,说出的话语拥有毁天灭地的威力。

      大地上浇灌孵化出了许多拥有‘语言’的高智慧物种,他们从一出生开始就被迫卷入了无休止的纷争。
      有一天,生命母神的使者——风神向众神宣布一个命令:寻找人的踪迹,将他们消灭干净。

      人?
      生命母神遵从圣所给予的记忆,执着于造人,在她的印象中,人是‘创世’的形,理应与神一样强大。

      只是,眼下的人过于弱小了。
      弱小到玷污了‘创世’的名。

      人躲藏在世界的夹缝、战争的余烬下,或山洞,或水底,或丛林,或更多的可以容身的场所中。
      他们跟随神的眷族迁徙——毕竟每当战争结束,他们所待的地方寸草不生,焦黑且偶尔释放邪火的土地不易生存。

      他们在数不清的日子里遗忘了自己的来处,他们的灵魂之中深藏着众神陌生的情感。
      独裁的神们觉得不舒服,于是高天之上的命令如雪花纷纷送达至每一个眷族的神谕里。

      ——以杀死人作为首要目标,将战争进行下去。

      人最黑暗的时刻来到了。
      世界再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弱小即是原罪的道理贯彻到底,他们被神的眷族排斥在外,就像是身居天地的无根浮萍,世界化作狩猎场,神的眷族是一只只野兽,四面八方吞噬他们的生存空间。

      与全世界为敌的滋味并不好受,人群里有智者,也有勇者,但无论他们是谁,下场早已注定,沦为野兽腹中的食物。
      这些浮萍终于被围猎于最后一块不平整的土地。

      血液凝固在脸上,肆意来去的风送上窒息般的恐惧,小坡高度的土丘从上而下依次排列,男人,女人,小孩——在场的没有一个老人,他们葬送在了逃亡的路程中。
      被男人与女人护在最后的小孩们每人手里抱着厚厚的书籍——这是他们的历史,久远之前人群中有智者向善于锻造的神匠一族请求打造可以容纳他们传承的工具,整整六十九本《人族史话》如今只剩下三十三本。

      又有一阵风吹来,一个小孩瑟缩脑袋,他的脸蒙在不合身的盔甲中,露出的黑色眼眸是比夜色更加深沉的暗,麻木,看不到任何希望。
      他忍不住眺望星空,试图在美丽的星群中找到一丝安慰,他很喜欢看星空,在跟随大人逃亡的过程中,兴许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疲惫的心得到一瞬间的释放。

      那里很安静,从久远至今,无论大地上有多么吵闹,那里一直都是安静的,安静到近乎冷漠……为什么非得是人呢?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道抽泣声,挨得近的女人听到后转过身,她愤怒的表情来不及收回,在看到小孩空洞的眼眶淌下大颗断续的泪珠时,变换了几下脸色,一巴掌薅在他整张脸上,泪水沿着手腕蔓延至脚下的土地,一滴,两滴,三滴……

      “今天哭完,以后不许再哭了。”
      “我们还有以后吗?”

      女人转过头去,声音很低:“如果没有,我会为你们创造以后。”

      尽管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这近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但他们还是乐观地面对兽群,铺天盖地黑压压的怪物太多了,它们互相之间在争夺人的处置权,那边刚有一条腾空坠落的怪物撞塌了一座山,另一边就有一群爬行怪物被揍得口吐烈焰,倾泄在森林中燃起大火。

      它们用尽浑身解数取悦神,至于卑微如蝼蚁的人,举起半透明的防护罩,一击即破。

      小孩在此刻绝望抬头,层层黑色的云雾像是一场好戏即将落幕的幕布,掀开最终的曲目,兽吼声作配,风声呜咽如哀乐,星空深处闪烁一抹极致的白光。

      ——白光?

      小孩眨了眨眼,那抹白光好像推开了一层镜面墙壁,咔擦擦,砰——

      骤响的巨大破碎声回荡天地,生命母神眼前一亮,抱紧螺肉,小跑着穿梭浮光阶梯,触碰圣所。

      “您来了。”螺肉说。

      “吾,创世。”
      “生命是你的权柄,而你不该将世界搞得乌烟瘴气。”

      沈望走出圣所,先是回答生命母神先前的两个问题,最后取下她怀中的螺肉,说:“当然,我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可惜的是,你给我添了很多麻烦。”

      生命母神不习惯地抓了抓空气,想拿回螺肉,被沈望躲开,她有些气恼,更多的是无助,她紧紧盯着沈望——这张形似人的脸完美到不可思议,躯体骨骼无一不与人相同,流动的血液、跳跃的心脏有节奏掩藏在白皙的皮肤底下,像是世界上最美好的韵律。

      沈望无视生命母神疑惑的目光,心下做了个决定,他抬脚踏出一步,“世界诞生自我的脚下,一切罪孽如海,我便给予人扬帆驾航的力量。”

      纯白的光束席卷高天,看戏的众神被打落凡尘。其中以痛苦之神为首,不甘地发现,自己的权柄在不断剥离,甚至连神体都在莫名其妙地消失,慌乱中,他抬头望向声源。

      ——沈望收回手,那只手散发着莹莹玉光,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表情看不出喜怒,淡然吩咐:“神陨。”

      漫天神血垂落。
      金色的、比起金子更加耀眼的色彩。

      小孩茫然抹去落到脸上又消失的血液,空洞的瞳孔中映照出黑色天际划过的金色流星群。
      他闻见了熟悉的气味,越来越盛,是他更小的时候在祭坛上闻到的神的气味,潮湿、血腥,是腐败之神。

      祂死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小孩扯了扯嘴角,半笑不哭,想起了当初死在自己眼前的父母,他被拼死从祭坛上救下。

      ——做完这一切后,沈望踏出高天,双手双脚丈量大地,每行过之处就留下如斧刻的痕迹,一处处供人休养生息的奇观拔地而起。

      他面朝宽阔的原始欲海,“生命母神的顽劣使其自食恶果,她将随同她的子嗣一起沉沦,直至人愿意宽恕她的罪行。”

      岛屿轰隆沉下,生命母神躺在最深处,闭眼前最后望了他一眼。
      沈望不为所动,回到圣所,轻轻叹了口气:“我亦有罪。”

      他静默注视着大地上的人在他悄然安排下获得强大的力量,击退了失去神眷的怪物们,人终于获胜了。

      更多年之后,沈望僵坐许久的身体动了动,他看向自己的一根食指,挤出几滴血液融进螺肉,没有犹豫地扔向大地。

      沧海桑田,几度轮转。
      人的历史光是背叛都可以单独开辟出一个科目,他们重新供养的神明端坐神龛,再次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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