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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不悔 ...

  •   习知新再进来时,明显感觉诊室的气氛不太对了,但他心不在此,不曾在意。
      “最好住院观察。”
      “不住。”

      习知新看她一眼,淡淡说:“医院床位也不宽松,随她吧。”
      “那记得准时来复查。”医生再叮嘱了几句,开了药,他就带着温故走了,电梯直下负一楼到停车场。

      “不去拿药吗?”。
      习知新从风衣口袋掏出一个纸袋递给她,“他开得和我提前买的差不多,直接回去吧。”
      “哦。”温故低头,看那些花花绿绿的药盒子。

      回到宿舍,习知新把她送到门口,“自己可以换药吗?要不要……”
      “可以。”她笃定点头。
      习知新不语,轻轻关上了门。
      温故转身进屋,蹦到沙发上换鞋,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觉得心烦气躁,很不爽快,挤上拖鞋进卫生间,打算放水洗头。
      浴室瓷砖常年积水,她弓着身子调温度,一手抓着洗脸池边缘,不是过热就是过凉,她蹙眉握着淋浴头一砸调节柄,淋浴头摔到地上漫天喷水,温故下意识用手挡眼睛,想把它捡起来,脚一滑就摔了,砰得一声,尾椎好像直接撞在地板上,凉热交杂不匀的水透过衣裤,变成助长自暴自弃的寒意。
      “温故?”外面敲门。
      温故抬头看一样门外。
      那边也不等她回应,“我进来了。”
      习知新拉开没关紧的大门,进门就看见她跌坐在满地狼狈里。

      “你别过来!”她哭着喊。
      习知新看着她,跨步走过去。
      “你走开!”她举起一旁的淋浴头喷向他。

      习知新不躲不闪,直直迎过去,把她满地积水里抱起来,衣袖裤脚都迅速湿透,贴在身上,发梢的水滴滑到眉角,流过太阳穴,淌过下颌角,像素描的铅笔迹。
      他抱着她的挣扎,承受她的反抗,宣告她的无效。
      淋浴头落到地上四处喷洒,地面溅起无数小水花,不燃烧的一刹烟花。

      温故坐到沙发上,头上披着纯白的大浴巾,习知新单膝抵在地上,西裤绷紧露出细瘦的脚踝,如玉的手轻柔缓慢地卷起她的裤脚察看伤势。
      若非他此刻手上拿的是绷带和药膏,这一刻甚至像是求婚。

      “你没走。”
      “嗯。”
      “你就猜到我会摔?”
      “没有。”习知新淡淡道,垂着眸子给她上药,手心捧着她的脚心。
      温故看到他毛茸茸头顶的发旋,无辜无害暴露在她眼下,她吸一口气,“我说习知新啊……”
      “嗯?”他微微抬起头,还是单膝的姿势。
      温故泪眼直视着他,“你为什么这样?为什么来接我,为什么带我去医院为什么守在门外不走,为什么……要对我好?”
      习知新抬手擦她眼泪,“难道任何人看到……”

      “你最好不要拿‘朋友’两个字来搪塞我!”温故喊道,“习知新,我不要和你做朋友,我和你,永生永世都做不了朋友,你不要企图大家都退一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当你在医院和我说要结婚的时候,当你把我一个人晾在民政局门口的时候,当阿姨叔叔把我当女儿喊的时候……习知新,你不可以这样的!”

      习知新点一下头,“温故,你讨厌我吗?”
      温故蹙眉,“什么意思?”
      “如果你没有那么讨厌我的话。”他语顿一下,叹口气。
      “温故,换我追你好不好?我也追你十五年,追你三十年,那时候你肯定老了,就没有人和我抢了吧。”他一丝不苟地把将绷带绑成一个妥帖的结。

      温故苦笑一声,有点不敢置信眼前的场景,“呵,习知新你现在是在可怜我吗?”
      她把脚收回来,“我不要你可怜我!你是觉得我离开你以后过得太惨了是吗?你那英雄主义情结又上来了吧?你那卑鄙的助人精神简直是世界上最可恶的东西,习知新你能不能狠心一点,不要再管我,这才是对一个准备死心之人,最大的慈悲!”

      袁庭鹤提前推掉了所有公务,去相熟的制衣店量身定了一套西服。
      店铺是多年前跟着父辈来过的,老板也已经垂垂朽矣,拿尺子的手皱得像揉过的纸,儿孙都已立业,没人接他的手艺,他也乐得守在这儿。
      “不是还有你们这样的老顾客么?”
      袁庭鹤笑,“商场的高定也没您的量身来得舒服。”
      “那都是按模特假人的尺寸造的,这每个人都不一样,左手用的多的,手肘那就得做得不一样,这哪是工厂造得出的?昨个儿我刚留了一匹上好的料子,你这是要见什么重要的人么?”
      “老同学会。”
      “喔,那可不容易,这么多年了,还都能联系上。”
      “我这么多年不一直在那栋老楼里呆着么,他们一群归国华侨,还能叫上我,我也挺惊讶。”
      老板正色起来,“那可真得正式点儿,我回头找几个国外的样式给你换换。”
      袁庭鹤低头点点,“谢谢您啦。”

      聚会那天,在全市叫得响名号的酒店,最大的包厢。
      袁庭鹤进来,门边侍从问要不要帮他泊车,他摆摆手笑,“我打车来的,司机自己会开走。”
      侍从弯腰退下,袁庭鹤抬头看庭中琳琅璀璨的水晶吊灯。
      这玩意儿要是砸下来,重力应该能把那群老混蛋的脑仁都砸扁吧。
      他心情忽的愉悦,一手插袋,一手摸了摸鬓边头发,进电梯。

      报上名字被引到包厢,一桌人看过来,都还都挺人模狗样的。
      “呦,袁大教授到了!”
      “你看看,年轻就是不一样啊,你看小袁这皮肤这状态,就是比咱们这群中年发福的强。”
      “那没办法啊,国外那些东西没法吃啊,都是重油高卡,能不胖么!”
      “正说小袁呢,你又扯哪去了?小袁,来,坐我边上来!”

      袁庭鹤拢了拢西服领,垂眸笑,“都多大岁数的人了,哪来的小袁啊。”
      “哎呦,我说错话了不是,袁教授在国内基因领域,那可是首屈一指啊!”
      袁庭鹤随手拉了张最近的椅子坐下,“不敢。”

      “谦虚什么呀,我听说国内国外多少名校挖你过去都不去,真纳了闷了,当年在淳宜的时候没看出来你那么爱那栋老楼啊!”
      “人家可是少年班上来的天才!哪里是你这种凡夫俗子看得懂的!”

      袁庭鹤啧了啧舌头,低头夹了块鱼,还顶级酒店呢,腥得难以下咽,他是哪根筋搭错了才来这?
      “袁教授,这鱼可是澳洲空运过来的,怎么样啊?”
      “不太习惯。”
      “唉,你不能老呆在淳宜这么个小地方,学术做得再好有什么用啊,人生得意须尽欢,抓住时机,知识变现懂不懂!”
      袁庭鹤用纸巾包住鱼块扔在一边,牵唇笑了笑。
      “庭鹤啊,当年咱俩还是室友呢,你记得么?”
      一个喝得双颊通红的中年地中海靠过来,袁庭鹤往边上挪了挪,刚做的新衣服不想沾上他,“不记得。”
      “咳,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啊!”那人叹道。
      袁庭鹤:不干光阴的事,搁当年我也没记得过你。

      “我手上现在有个国际合作的保健产品开发项目,投资有这个数!”他比了个自信的手势,“听说你手上有几个研究成果取得了专利是么?有没有兴趣跟我合作?我分你这个数!”
      袁庭鹤瞥一眼他胖到伸不直的手指头,满心嫌恶,“不好意思,我们的研究对保健品应该没什么价值。”
      “咳,这就是你不懂了,只要有研究做靠背,糊弄那些外行人,他们懂个屁啊!还不就乖乖给咱们送钱么!”
      “你们那边,都这么干的么?国内查得挺严的。”
      一桌人举杯笑他,“你怎么这么天真,咱们就挂个授权,查也查不到咱头上!”
      “你要是自己不放心,挂底下学生的名字负责不就成了,现在的学生一个比一个功利,你给他出头的机会,他都得感恩戴德!”

      袁庭鹤靠上椅背,往日戏谑的笑也笑不出来了,他看着群大腹便便名声在外的知名学者,几杯酒下肚,原形毕露,不知己丑。
      这是他的同学,那个饥寒交迫的动荡年代里,培养出来的天之骄子,享受着最好的资源,人人艳羡的机遇,不知已经站在多少人的肩膀上,如今,却还想要榨干底下人的血肉,引以为乐。

      “你们慢用吧,我实验室还有点事儿。”他挪了挪领带,扣上外套的扣子。

      “诶,别呀,这大家多不容易见一面!”
      “就让你别老提国外那些破事,不知道这是小袁过不去的坎么!”
      袁庭鹤脚步一顿。

      “不会吧,庭鹤,你还惦记着当年出国名额的事情么?这都多少年了?”
      “后来那么多学校请你去做交流你也不去,当初是你自己放弃的,怎么,后悔了?后悔放弃功成名就的康庄大道了?”
      袁庭鹤舔了舔嘴唇,他忽然感觉自己浑身都是那股子酸臭的鱼腥味,转头想睨他们一眼,却恶心地不行,一刻都不能多呆。

      “诶!你就这么走了,加个联系方式啊!我之后有项目找你啊……”

      走到门口,侍从迎上来,“要帮您叫车吗?”
      袁庭鹤掏出胸前口袋做装饰的手帕,捂着鼻子走,“不用。”

      一路逃回淳宜,远远的,站在桥上,瞅见静池涟漪,柳叶扶风之间,那栋破旧的红砖小楼,亮着莹莹明灯。
      他想起,当年他的导师,毅然回国开设新系,放弃了国外的花园洋房,高薪高职,心甘情愿缩在一间老图书室里,就如藤蔓一般,生长培育出如今首屈一指的淳宜医学院,就如翠竹一般,狠狠教导他:“科学没有国界,但是科学家有自己的祖国[1]。”

      不知不觉,漫步到博士楼底下的宿舍小院。
      有个绾着低髻的女子,蹲在阶边浇花,一见他,眼亮了,“去哪了,怎么打扮得这么花俏?”
      袁庭鹤笑笑,“好看不。”
      女子嗤笑一声,“进来吧,给你煮碗面。”
      “好。”

      热腾腾的家常挂面,流黄的鸡蛋铺在上头,汤色金黄,点缀着碧绿葱花。
      他一筷子咽挑一大口,她取笑他慢着点,没人抢。
      袁庭鹤身心暖暖的,面还没咽完,呆呆嘟囔了一句:“我才不悔。”
      “你说什么?”她没听清。
      他抬起头,朝她笑笑,桃花眼拉出三条褶,像金鱼的尾巴,带着点傻傻的孩子气,“曼风,我一点都不悔。”

      注:[1]:出自法国微生物学家巴斯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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