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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我妹 ...

  •   温子因是被麻雀啾啾啾的叫声给闹醒的。
      昨夜的雨一直下到早晨,宅子附近的鸟儿雀儿都躲来檐下避雨。

      宿醉后最怕睡不了好觉,他用枕头捂着脑袋,整个人蜷进被子里,还是隔绝不了那些叽叽喳喳的叫声,吵得他脑仁疼。
      大少爷脾气上来,一掀被子赤着脚走到窗边,预备“驱逐外夷”,“大开杀戒”,扒开窗帘拉开玻璃窗,小灰团们扑腾着跑去隔壁窗柩。
      天际灰沉沉的,飘着细雨,树被淋得不敢说话,地上一汪一汪镜子碎片。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1]

      温子因眯着眼,瞧见宅子大门口站着的那个人,瘦零零拎着只小小行李箱,静静站在铁栏门前,清晨雨丝里,她低着头,笼着针织外衫的帽子,站在飘渺烟雨里,浑身清透,脚边落了一地的花,半池水影影绰绰,照花也照人。

      他微微蹙眉,小时候球似得胖姑娘,怎么长大了瘦成这样,像活活被这锦衣玉食的温家剥去了血肉一般,就剩一把生硬的骨头,撑着没人在意的傲气。
      人人艳羡的软香金玉,怎么就偏偏你瞧不上?

      多年前,温儒修领着她说,这是你妹妹。
      温子因嗤笑一声,指指边上温尔是温尔非两个黄毛丫头,“这才是我妹妹!”

      胖姑娘刚被改了名字,低着头闷闷不乐,估计心里也不服气,没喊过他一声“哥”。
      这事儿也的确怪得上他,怪他当时心软,只可怜她这样一个又胖又丑还脾气不好的小姑娘,若是无可依靠,未免太悲惨。
      谁知道人家根本瞧不上。

      住在同一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野孩子性子横,他本来怕她欺负两个小丫头,还防备了一堆措施,谁知道没两天就不见了人影,一问才知道,住院去了。
      竟然还是个病秧子,得亏没染上他那两个烦人精!

      一住就是一年多,只有他爹和那个便宜后妈急着往医院跑,他可顾不上,渐渐的,他就把这个人也给忘了。
      后来有一天,他放学带着一群朋友回家联机打游戏,骑着山地车,校服外套系在腰际,满头大汗,他低头用袖子擦一把。
      旁边人撞撞他胳膊问:“诶,你家门口站着的那个小妮子蛮可口的,是谁啊?”
      温子因抬头看看,细胳膊细腿的姑娘跟一根竹竿子似的,套着件蓝白格子裙,风一刮,齐腰的长发飞扬,她抬起头来。
      落日晕开,格裙轻盈。

      温子因呆呆愣了,“不知道啊?”
      “站你家门口的你不知道?”
      “我家又不是查户口的!”他把额前汗湿的头发撩到脑后,一登踏板冲着姑娘撞过去,最后一记反刹,地面蹭出一道流利的划痕,朋友们跟到他身后,齐齐的急刹车声。
      温子因撑着车头,俯身朝人问:“你谁啊?站我家门口干嘛呢?”

      姑娘退了一步,抬手捋过头发,愣了愣。
      温子因歪头看她。

      “子因,你回来啦?”温柔的女人迎着晚霞走过来,揽过姑娘的肩,一样的瘦削高挑,婷婷玉立。
      “雅雅今天出院,刚回来呢。”

      “雅雅?”温子因当头一棒,怔然看着姑娘。

      丑女来效颦,还来惊四邻。[2]

      姑娘瘪着嘴,鄙夷地瞥一眼他和身后朋友们,转身进去,像只骄傲的孔雀。
      朋友拍他肩,“这谁呀?挺傲啊?能拿下不?”
      温子因撩开他的手,吼道:“我妹!”

      曾经以为女孩子都小心眼爱矫情,扎堆准没好事,防着她欺负他的两个小妹妹,没想到恰恰相反,是他那个娇生惯养的家伙最爱闹事,时不时都得给人家点坏脸色下马威,撕作业,扔垃圾,烧头发,往床上泼水,各种闯祸栽赃,还装得一天天真无邪去告状......
      温子因偶尔深吸一口气,反思自己的教育失败。

      不过失败归失败,他家孩子又不吃亏,他就当看热闹了,每次看到那瘦高的姑娘抿着嘴站在她妈面前,任骂任罚,一副誓死不屈的样子,他竟然挺爽。
      你不想看看被烧了尾巴的孔雀,到什么时候才会反扑吗?

      如果不是那一天,他还以为一辈子都听不到她喊一声“哥”。

      那时,他借着上语言学校的由头想搬去宜市,他小时候被扔到爷爷奶奶家,在宜市有一群玩得开的狐朋狗友,正幻想着灯红酒绿一掷千金的自由生活呢,别扭的小姑娘跑来他门口,战战兢兢敲门,红着眼眶问他,能不能带她一起去?
      她说她考上了淳宜最好的高中,但是她妈不允许她一个人过去。

      如果是别人,以他的脾气肯定回嘴:关我屁事?
      但是是她,她还哭了,温子因酝酿了一会儿,“你去淳宜干嘛?”
      她低着头不说话。

      温子因叹口气,“那你怎么报答我?”
      她缓缓抬起头,狠狠看着他,尽是折辱愤懑。

      他也来了劲儿,“就你这态度,像是求人办事儿吗?”
      “你保证带我去?”
      “我保证。”他答得自信满满,其实心里没一点数。

      她努努嘴,吸一口鼻涕,轻轻喊了一声:“哥。”

      收回目光,温子因转身,快步下楼,一边喊人,“何叔呢,怎么今天不在大门口吗?”
      厨房的阿姨探出头答:“哎呦,先生说今天不用车,何叔还歇着呢,这才四点钟,您怎么就起来了?您这么着急忙慌要去哪啊?外面下着雨呢!好歹披件衣服啊!”

      温子因站在玄关翻柜子,“伞呢?家里的伞都哪去了?”
      阿姨在围裙上擦把手,赶过来,“哎呦,昨晚您的朋友们送您回来,车上都没伞,就拿走了。”
      温子因气得一拍柜子,“一把都没留下,算了,不管了!”

      “少爷你穿双鞋呀,别光着脚往雨里跑,这是干嘛去呀!”
      他不耐烦地回头喊一句,“大小姐回来了,在门口淋半天了,家里一个个都是怎么做事的!”说着一头扎进雨中。

      温故听见动静,抬头,只见铁栏雕花门那边奔来一个人,头发很长,快耷拉到了肩头,一身灰色丝绸睡衣淋得贴身,踩着一个个水花跑过来。

      一开门就是劈头盖脸一顿训斥,“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了不会按门铃?没人听见也可以打电话啊!一个人傻不拉几站在这淋着,干嘛?感动家国的孝女啊!”
      他语气很凶,拽着她胳膊往里走,行李箱被花圃一脚绊倒,他气得踹了一脚,拎起箱子往里冲。

      进到门内,两人都是一副狼狈!
      阿姨抱着两条毛巾过来,“哎呦,怎么搞成这幅样子,快擦擦,我去熬姜汤!”

      温故接过,“我也是刚到,太早了,就不想打扰你们。”
      温子因闻言更生气,“你说的什么话?温家就这么容不下你?”

      温故抿着嘴低下头,不语。
      他最讨厌她这幅样子,看起来温温顺顺任人宰割,心里憋着谁都看不上。
      温子因扬手把毛巾盖在她头上,大力揉擦。
      “喂!”
      “别动!”

      两人刚到淳宜的时候,住在温父投资的公寓里,房子很大,温故早起上学,温子因昼伏夜出,各过各的,可以半个月都见不上一面。
      直到某天早上,温故正要换鞋去学校,忽然听见房间里什么东西轰隆倒地的声音,她颤了一下,犹豫半秒,轻轻走到温子因房门口敲了敲门。
      没有动静。
      她握上把手,开门进去。
      屋里一片狼藉,五颜六色的花衬衫和长裤扔了一地,还有外卖盒和酒瓶子,味道浓郁。
      温子因躺在一件碧绿椰子树的衬衫上,口吐白沫,和边上倒了的啤酒瓶沫一模一样。

      之前公寓门口停的都是花样跑车和轰鸣摩托,这回来了蓝白的救护车。

      温子因坚持决不告诉温家这件事,声称谁敢毁了他的自由,他就和谁共存亡!
      “你也不想回去吧!”他指着她吼。

      温故闭上眼,挂掉刚拨出的电话,静静看他,“是。”

      过了没多久,温子因被饿醒,睁开眼,窗户大开,宝蓝的丝绒窗帘牵着微风,旋转起浮,床头的酒瓶垃圾都被收走,温故俯下身拿着一只大篓子,一件件捡起他的衣服,捡到一条灰色内裤的时候,他赶紧蒙上被子!
      靠。

      温故叹口气,“醒了就起来喝点粥吧,还做了点春卷,你应该不会喜欢吃,但医生叮嘱这段时间得清淡,你忍忍吧。”

      温子因坐起,勾勾嘴角,狭长的眼睛睨着她,“怎么突然这么孝顺啊?尔雅妹妹?”
      温故不理他,继续收拾衣服。
      “噢,我知道了,怕我死了,你就得回温家是不是?小妹妹,没看出来啊,挺叛逆嘛!”他的嘴角越来越垂,笑意一点点散去。

      温故抬头看他,“所以你要不要吃?”
      那眼神是真实的不耐烦,和真实的关心,温子因确定了,舒心地伸个懒腰,“吃呗。”

      温子因养病这段时间,温故拒绝了他所有朋友的邀约,瘦高的小姑娘拿着锅铲挡在门口,院子里是摔着酒瓶子的牛鬼蛇神,她眉头都不皱一下地挡在那里,冷漠地说着:“麻烦两周后再来。”
      温子因笑得四仰八叉,嘴角沾着饭粒。

      两周后,温故真的不再管他,回家也越来越晚,温子因却没了出门的兴致,坐在餐桌前,从正午朝阳等到夕阳斜斜。

      有一天他趴在餐桌上睡着了,被一声雷鸣吓醒,腿抽筋疼了半天,坐在地上听着窗外冰凉的语声,突然来了兴致,一瘸一拐去找车钥匙。
      在车库里挑了辆最俗最拉风的车,一脚油门直冲到温故校门口,却看见她站在一个男生旁边,两人举着校服外套淋着雨,却笑得那么开心。

      温子因愣了,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她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少爷脾气上来,他直接把人拽上了车,出了风头一溜烟留下校门口幻影的传说。
      但她一句谢都没有,还气哄哄反问,你来干嘛!

      呵,他突然想起曾经问过的一个问题,此时似乎已经找到了答案。

      温子因勾唇冷笑着拉过她,拇指拂过淋湿的发梢,因为怒火,微微发烫。

      “这就是你要来淳宜的理由啊。”

      注:[1]:出自晏几道。
      [2]:出自李白《古风五十九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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