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录》苏

1、初章

　　我又回到这个地方了.
　　十一月苍白的阳光萧疏而惨淡的洒落在我眼前这一片焚毁的土地上,天地一片茫茫,反射着微弱的白色光泽.灰脚的麻雀在远方的焦木上跳来跳去。十年之后,这里已经成为一个荒弃的废墟.疯生野长的野草也在清冷的天气中日渐衰败,焦黑的墙垣横七竖八的躺着,偶然露出一扇烧残的暗红雕花窗棂.斑斑驳驳地布满了风吹雨打的痕迹.我儿时的鸟笼已经成为断碎的残片,一片纸似的压在焦垣之下.有许多地方仿佛被一遍遍扒开寻找过,裸露出一片片黑黑的土,如同一只只绝望哀怨的黑洞洞眼睛.我已经辨不清哪一脚踏的是前庭,哪一脚踏的是后院.衰败的草根枝枝蔓蔓的牵绊着我的脚步,在我的脚下咯咯吱吱的一一倒伏下去.风卷过这片死地,呜咽盘旋着,隐隐约约的吹来土地之下父亲支离破碎的气息.
　　父亲,现在我已经明白了,多年前这片土地上全部被隐藏的故事.它在静静的夜里慢慢地浮现出来,一层一层褪去了隐晦迷离的面纱,流露出血淋淋,千疮百孔的面目.在有月亮的天空下低低的悲泣,一次次将我从夜半梦回中惊醒,唤起我一点又一点破碎而零乱的回忆.
　　我从土里捡起一本被烧得半残几近沤烂的书,上面的字迹已模糊不可辨,只有破旧的书封上还有几块依稀的普蓝颜色,使我猜测这可能是我儿时父亲买给我的第一本兵书.我慢慢翻开扉页,果然在扉页上, 我看到了呈椭圆形洇开的一片残红.蓦然之间,残红洇散,我仿佛看见多年前的日子重都回来,葱绿芜红,云鬓香鬟;一扇扇的窗子被推开,房檐下响起轻快的环佩叮咚,莺声笑语;猫儿在白色的石头上追逐跳跃.玉帘声动,瑞炉香起,淡金的阳光射进密丽的竹帘;一只修长苍白的手从丝绘暗花绸的袖口中伸出,握住我稚嫩的小手,拿起一块晶莹剔透的绿玉书印,暖暖地微笑着,在新翻开的书卷雪白的扉页上轻轻一按......

　　一. 关 于 ...

　　二十多年前的京郊也一样喧闹不堪,赶车的,走马的络绎不绝,拥塞着南出漫漫的官道;一辆辆运水的骡车响着暗哑的铃声,穿行在端阳门下,溅起白茫茫细碎的尘烟.集镇星罗棋布,热闹非凡.绵延着京城尾部的点点繁华。
　　每天天蒙蒙亮时有收马桶的木车在青石板的路上辚辚而过 ,卖豆腐的梆子声远远的敲过来,早起的脚步零乱交织;沿街的窗子被一扇扇咯咯吱吱推开,当你听见顾大娘又高又亮的笑声飘荡在她的小酒铺子里时,一天就又开始了.
　　然而,这一切都是与我隔膜的记忆,乳母说,我的身份和别人不同.
　　我是安平王玄华唯一的世子,我的父亲安平王,有着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姓氏和血统,当今的天子就是我父亲嫡亲的哥哥.
　　我儿时不明白父亲和他哥哥之间的故事,我只听乳母说当年的父亲是个聪颖果敢,能征善战的皇子,他曾率十几单骑乔装潜入敌军后方,火烧了连营,也曾指挥大军把敌军追击远离边境八百余里.他是我去世爷爷最器重的孩子.但不知为什么,爷爷殡天之后,面南背北,临朝听政的却是我的伯伯.
　　不过,这都是我出生以前的事了,从我记事起,我很少见到父亲理军务,他总很闲散,伯伯很体谅他征战生涯中落下了头疼病.给父亲在京郊盖了府邸,离繁嚣的京城远远的,赐号安平王,什么事也不用管,安安静静,平平淡淡.
　　我就在京郊那间优裕的府邸中无忧无虑的长大,那个家很大很大.
　　我在玩耍的时候经常看见父亲站在草丛那边看我玩,他总是逆光,身影挺拔,在绿草阳光下年轻而又模糊.
　　我儿时最喜欢让父亲陪我出去玩儿,最后筋疲力尽的倒在他怀里被一路抱回来,那时街上的人总已慢慢散去,月亮昏黄昏黄的,父亲的脚步踏在青石板路上有着沉稳的节奏,我不止一次在这种节奏中慢慢睡去,父亲的怀抱温暖而包容,我听着父亲的心跳声睡的十分安适,在梦里和父亲的气息混沌一体.
　　我没有母亲,但父亲终身未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