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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覆舟 2 ...

  •   天色渐暗,整个怀硕郡安静下来,而东城门出去三里地,一处小县城才刚刚热闹起来。
      此处名为迎客县,占地一千多亩,原来的村民不过寥寥几十户,因着靠近官道路口,附近数郡城的往来路人皆从此过。
      被借宿多了的村民也精明起来,索性做起了生意,逐渐便有了如此规模。

      酒肆客栈,教坊赌场,勾栏瓦舍皆是开门迎客的时候。放眼望去,整座小镇灯火通明。
      各楼的灯笼映照着,旅人绝不会走误了路,怕只怕迷了眼,耽搁了行程和荷包,倒是真正应了其名字,迎来送往。

      有两人正在着小镇不算宽阔的街道上慢行,左边的青年约莫二十上下,着绛色高领宽缘的直裰,眉骨鼻梁皆是突出,下颌陡峭,似乎有些许向极北处外族的血统,很是凌厉。

      而右边那位玄色衣袍的男子,眼尾狭长,薄唇颜色极淡,极为冷清的模样,又是通身贵气,即便是见惯了各色人的店家,也不敢轻易上去揽客。

      “这小地方就有小地方的特色,瞧瞧这绯绿帘子,红纱灯笼,啧啧,真喜庆。阿信,我们去哪一家?” 此说话的正是左边的那位青年。
      他背着手打量着周围,朝旁边一人抬了抬下巴,语气里带着调笑,见着友人更加僵硬的脊背,明显心情更好。
      一双桃花眼眼角向下弯曲,顿时冲淡了那股桀骜的气质,带上了几分恣意,越发显得风神俊朗。

      店前的姐儿们本就做这般生意,更是好颜色,先前被他们气质唬得不敢妄动,如今看着这一笑也有些腿软,胆大些的便嬉笑着想要上前搭话。

      “这。”

      见此情景,被唤作阿信的男子脸色更加难看,脚步一拐就踏进一家门口没站着人的楼阁,只丢下一个字,算是回答友人之前故意嘲弄的话题。
      旁边那人的恶劣,他深受其害,不知道怎么就被拐到了这巷子,竟是除了这般生意,全无其他,再走下去,还不知道被带到哪里去。

      而相较于其他,这家洞箫阁占着一个”阁”字,建筑也呼应,伸出的橼角处,缀着桃花灯盏,颇为雅致。

      知道友人是真恼了,被落下的青年摸摸鼻子,刚要抬步跟上去,就看聚集一堆的姐儿们挥挥帕子,意兴阑珊的散去,还嘟嘟囔囔:”切,白瞎了这么好看,又是好这口的,没劲!”

      青年看看牌匾上的字,一愣之后,乐了:“阿信还真是选了个好地方啊。”
      随即朝后挥了挥手,扔过去一锭银子,”别跟着了,你们也去松泛松泛。”

      其他人这才发现,那俩人后边不远不近还缀着的几个劲装男子。待得为首一精壮汉子伸手接住银子,应一声喏,几人才散开隐入人群。便有人感叹,这回怕不得真是遇上贵人了。

      也是在这小地方,人们还敢议论着贵人的长相,要是见过点市面的来了,见着他俩得吓得当场跪下。
      那玄衣男子,却是定元帝的长子,禹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殿下——杨信。
      而这世间敢喊他阿信的同辈人,也只有一个和他在宫里伴着长大的元朔了。
      两人关系极好。
      这大殿下既无品级也无俸禄,领着可怜巴巴的月例,养人办事皆是抠抠索索,哪能比得上有食邑的王爷来得实惠。
      连当今那位都打趣过,让杨信好好跟着元朔蹭吃蹭喝,又给元朔赐了一批珍玩,那眼神慈爱的跟看自己儿子差不多。

      杨信别的时候都是冷面严肃的性子,只奉旨花钱倒是做的毫无心理负担,毕竟小时候不懂事,被元朔坑去的好东西也不少,就当收点利息好了。
      因此,二人亲近是真的,互坑也是常有的,只不过,落入下风的往往都是老实人杨信罢了,一如此时。

      杨信踩着吱呀吱呀的木制楼梯,被迎到了楼上就发现不太对劲。
      客人不太多,雅间环境不错,伺候的人不少但是有分寸,就是怎么不见一名女子?回头就看见元朔那厮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阿信眼光好,这地方环境不错。”元朔说着,眼见杨信脸都青了,这才见好就收。

      元朔挑了个软榻坐下,胳膊支在靠背上慵懒随意,嘴角噙着笑,正是风流无双。

      旁边跟进了伺候的少年,本来准备缠上去,一时间竟有些自惭形秽,踟蹰着不敢上前,脸却慢慢红了。

      “爷~”

      少年年岁不大,不过十六七,软着声音给元朔倒酒,薄纱下面的腰肢不盈一握,不过前面平坦,的的确确是个男孩。杨信无意中进来的正是家南风馆,元朔刚刚好笑的也就是,店名起得妙。

      少年把着酒盏凑到元朔唇边,半边身子贴上来,挽住他的胳膊,那层薄纱根本挡不住柔软而温热的触觉,元朔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迅速把手抽了出来。

      “好了,去把那位爷伺候好了。”

      少年听话的走过去,还没倚上去,杨信却反应过度的直接换了个位置坐。

      见杨信恼怒得瞪过来,元朔才忍着笑吩咐小倌:”出去吧,外间的古筝,不拘什么,弹你拿手的。没吩咐不用进来伺候。”

      待得里间只剩下他们两人,杨信才冷冷道:”做甚么来此间?”

      “自然来寻快活呀!可惜我们的殿下看不上——”

      “你能看得上?府里那些还不够你玩的?”

      杨信这种少话的,噎起人来总是效果特别好。

      元朔哑然,他们俩是什么身份,哪里看的上这小镇的水平。只不过杨信为人正经,才特别想让人逗逗他,没想到被人反将一军。

      而且别说这小地方,哪里的元朔都看不上。即便靖王府伺候的皆是御赐,一等一的姿色,拉到皇宫都能赐个位份的那种一等一,元朔也不稀得玩。

      元朔倒也不是洁身自好到什么程度,他不是苦行僧,也没什么奇奇怪怪的道德洁癖,就没遇着看得上的而已。
      他一直觉得自己不挑,是男是女也无所谓,只是那些庸脂俗粉,听听曲子看看舞就算了,真要到那一步去,元朔觉得,吃亏的还不定是谁。

      因此别人只道靖室王身边环肥燕瘦,必然天天酒池肉林。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从小打大和他有过亲密接触的人,大约就是住在皇宫那几年,照顾起居的那几个嬷嬷。

      元朔懒得跟杨信掰扯这些,男性之间,即便是再好的兄弟,有些面子还是要的。他怎么说也该是个风流天下的王爷啊。

      “这里讲话才自在呀,那些人这时候再凑过来,就不是讨好,是讨打了。我们来猜猜,明儿你能收到几个,小公子?”元朔意有所指的挑眉。

      杨信果然炸了。

      “不务正业!尸位素餐!不知廉耻!”

      杨信这回出京,半是代表当今巡视重镇施恩,半是历练他实务能力。
      结果惹了一堆溜须拍马的官员,见天的奉承,富阳郡守一把年纪了,见着他们就趴在地上没起来过,估计让他喊爷爷都成。
      街上多看一眼就能把东西送上门,吃个饭能给你换成冰纹玉做的碗碟,那见缝插针的本事令人叹服。

      “可别,你冲我发什么火呢。”元朔起身坐到桌边,”之后往北去,我就不跟你同路了。”

      “父王给你任务了?”

      “嗯,等这边事情了了,我得去趟义进郡。”

      “义进郡?我也有点印象,僚人和氐羌人很多,民风彪悍,五年前那次械斗伤了十几个,还死了个七品官,就给报上来了。后来不是调了个中州司马过去吗?又安置了汉族流民开垦土地,怎么,又出事了? “

      “这中州司马是个妙人,三年的完美政绩,各族和平相处亲如一家,还有万民书歌颂,要是真的,这人可就不只是一个从五品的司马了,得一步登天!” 元朔啧啧两声。

      “这么能耐?” 杨信皱眉。

      “查查就知道了。”

      “正是如此。”杨信一顿,有些不确定的问,”对了,武壬上次被贬去的就是义进那一片吧?”

      “从四品的游骑将军,调度义进,富顺,牧原三郡兵马。这哪是贬职,就想磨磨他的性子吧。正好这回去找他一趟,他离京的时候,趁我不在府上居然还顺了我几坛好酒,等他调回去这架就不好打了,天子近臣沾不得啊。”

      “慎言!”杨信眼皮一跳,促声道,\"你真是什么都敢说!就仗着父王宠你吧。”

      元朔一哂,将杯里的酒液一饮而尽,他皱皱眉,又拿起酒壶灌了一口,呛了一声,确定自己实在不喜欢这浑浊寡淡的破酒。扬声冲那外面道:”去沏壶茶来。”

      外面轻轻柔柔的曲调停了,随着门开关的咿呀声,没过一会,换了一个少年捧着茶盘进来。

      元朔敲敲桌子,示意来人把酒盏换了,就提起了怀硕郡最新的大事件:”说起来平征王大公子那事蹊跷——一个大活人,大半夜的跑到后山,被家养的老虎吃到只剩下几根骨头,第二天才被发现。一个身体孱弱,长居内院的小少爷,王府的老虎眼光也很高啊。”

      他俩的手段,知道的细节自然比普通百姓多得多。
      这事情也着实恐怖,正在奉茶的少年手明显一抖,元朔瞥了一眼倒的满满当当的茶杯,也没怪罪,只伸手接了过来。

      “怎么,你觉得有问题?”杨信听出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沉吟片刻,”他们的反应不似作伪。二公子卫昭我见过,很沉稳的性子,出了这事,哭至昏迷,状若癫狂,卫秦氏腹中两月大的胎儿都没保住,不是做戏的样子。”

      元朔不置可否的耸耸肩:”趁着这事我得好好跟主子说道说道,这回殿后的豹房可以撤了吧,大兽养不熟啊。”

      因着有人,两人不谈公事,也转了称呼。

      “呵,你还惦记着那几头豹子呐,不就是薅了你几根毛吗?”杨信失笑。

      “什么我的毛!那是我养的鹰!好肉喂出来的!被咬成光腚后再不乐意飞,天天窝在笼子里跟只鸡似的!”

      那只被废掉的鹰,是元朔的死穴,据说他养了准备以后当定情信物的。可惜豹子是定元帝心爱之物,这仇到底没法报了,情也没了,物也没了,元朔觉得自己孤单一人得有一半怪这豹子。

      元朔转眼想了想,又叹气:”算了算了,这事情不吉利,多说平白污了上头的眼。可惜了卫秦氏,一下丢两孩子,人间惨剧啊。不过我听说,这大公子长相不似卫秦氏亲骨肉。”

      杨信闻言睨了元朔一眼,后者正把茶盏推回去,让人给添茶,像是刚刚的话只是随口一说,杨信眼眸微闪,轻哼一声:”只要是你写回去的,父亲什么时候挑剔了,前几天信里还跟我说你玩野了,你多久没跟京里联系了?”

      元朔把玩着酒盏的手一顿,放回桌上,轻轻一磕,无奈告饶:”是是是,我写————不过,今晚嘛,还是及时行乐。”

      说着话,元朔看向旁边垂头侍立的少年,勾着他的腰带把人拉到身边。
      这一下来得突然,少年被带着扑了过来,将将要撞进元朔怀里得时候才勉强停住,一只手下意识得抬起挡住,又反应过来,虚虚得悬着不敢用力。

      从元朔的角度看过去,少年微微仰头,露出白皙的脖颈,鸦羽的一样的睫毛轻颤,天然下垂的外眼角,更显得眼睛滚圆。
      此时的他有些茫然,眼尾都急红了,却不带一丝媚意,整个人半跪在凳边,只显得可怜可爱。

      杨信一脸震惊地看着少年半开的衣领,他还头一遭知道元朔竟然如此粗暴急色。
      不对,元朔还真喜欢男的?眼看着场面要发展到不可描述,他按了按额角,快步走了出去。

      他换个雅间还不行吗?

      见只剩下元朔,少年抿抿唇,低声道:”爷,您若需要,仆为您去唤伶公子来。”

      少年嗓音清越,压低了更柔和好听,语气不急不徐,带着恰到好处的尊敬。被这样的声音唤着,即使意思里有拒绝,元朔也没有半点被冒犯的感觉,当即便松了力道。

      元朔本就是做戏,杨信不好男风,这般狎玩,他自是坐不住的。
      只是元朔这时才注意到,这个少年,一身青色短衫,分明是粗使杂役的打扮。只是不知这店家怎么做生意的,

      一个小厮,竟比刚刚的小倌,更精致出众许多。

      元朔从袖袋掏了一枚银锞子,顿了顿又拿了两枚,一并放到了小厮的手里,温言:\"你出去吧。不用喊人。”

      少年退后一步,躬身谢了赏便带上了门。

      雅间里熏着香,依稀可听外面咿咿呀呀的曲调声,想到杨信刚刚似是而非的话,元朔若有所思,神色微凝。

      想了一会,心思又转到了刚刚那少年身上,那双捧着粗粝的陶制茶壶的手,修长有力,皮肉细腻,是适合执笔执剑的手。
      又想到后来,搭在桌边时手指微曲,好像根本不似他表情里那般慌乱,一如他的后来的姿态,不卑不亢。
      更是,好看极了。

      元朔有点遗憾,自己从不仗势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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