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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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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的很脆弱。陆姜川想。
只需要一点矛盾,不用太多,一点点足够。
像滚雪球一样在两个人之间越滚越大,经年累月,滚的其中一颗心凉透了,痛够了,也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就像他和盛晚的关系一样。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曾经温馨和睦的一个家,逐渐变得冰冷又麻木。
那个温柔爱笑的姑娘,也会红肿着双眼,撕心裂肺质问他,哀求他放手。
还有什么比这更讽刺?
哪怕曾经海誓山盟爱意浓浓,哪怕两者均情真意切互诉衷肠,哪怕曾经无数个日夜,身边陪着伴着的都是这个人,争吵与猜忌一旦开始,便永无休止。
“——陆姜川,”盛晚说,”我的心它不是布,缝缝补补三年又三年后还能用。它已经漏风了,够破了,再装不下一个你了。”
陆姜川没有说离婚,也说不出口。他只说:
“对不起,晚晚,我放你自由。”
那一刻,女孩脸上浮现的解脱,几乎让他想要落泪。
陆姜川吐出一口烟,背靠在公交站牌上,夹在他指缝间的香烟明明灭灭亮着火星。
那火星烧在他眼底,晦暗成一片,看不真切。
指间落下的烟灰烫的他一哆嗦,痛感一瞬间将他拉回现实。
陆姜川捻灭手中的烟,将它丢进一旁的垃圾箱里,抬起头,长长地哈了口暖气。
氤氲的白气很快消散,露出背后飘扬的大雪。
雪落在陆姜川身上,很快融化了,又不停有新雪落下,渐渐湿濡了他的黑发。
十二月的北京城。
午夜。
一个可以称得上狼狈的失意男人。
一团白雪压了枯枝,越积越多,然后往下坠,滑进了树下男人大衣的领口里。
陆姜川几乎立刻打了个寒战,伸手去够,无果,雪全融在了他衣服里头。
他抬头看灯火通明下有些惨白的天,突然哂笑了一声。
“真冷啊。”陆姜川说。
二、
“喝!咱们今晚不醉不归啊!”
阻隔包厢的门被拉开,连通三个包间,开辟出一大块区域。
男男女女坐满了桌,有些位子甚至还特地让服务员加了凳子,防止哪些人想秀恩爱,带了家属却发现位子不够,闹出尴尬。
“来来来,一起干一杯,难得聚这么齐。”一个剃了平头的男人站了起来,举起酒杯,在众人面前首先干了个一干二净。
一阵起哄声响起。
“我说班长,”说话的是当年班里几个刺头之一。他如今衣冠楚楚坐在那儿,倒显得人模狗样起来,显然这些年混的不错。
他饮尽杯中酒,支着下巴看着男人笑,打趣说:“怎么回事啊你,我们前年见面的时候,你 可不是现在这样儿啊。”
他做了个摸肚子的动作,“显怀了。”
班长从前也是个帅哥,小清新那挂的,眉清目秀特招小姑娘喜欢。如今三十出头就中年发福,长出了小肚腩,脸上也长了几两肉,再配上他的平头,和从前一比就显得十分一言难尽了。
班长摸了摸自己的平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羞涩说:“这不,结婚了嘛。”
“唉唉。”有个女人不乐意了,“结婚怎么了?班长,讨到老婆就不用帅了啊?小心嫂子被别的小鲜肉勾走了,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她的眼睛滴溜溜一转,扫到对面人,努努嘴,道:“就像咱陆大帅哥这样的。”
被点到名的人无动于衷,垂眸饮酒。
“不会,不会。”班长应该是喝醉了,笑得很傻,但透着一股子幸福劲儿,“她,她对我好。”
“唉,打住打住。”刺头男忙道:“大年初三呢,善待我们这些单身狗吧。”
“滚。”
“岁月真是好大一把杀猪刀。”
“你还单着呐?”
……
“说起陆姜川,老陆,”有人把话头一转,看向了从进了包厢,就没说过几句话的陆姜川,“这么久没见,你倒是没怎么变模样,还是和以前一样的——”
“——帅!”
“那是。”刺头男从前就是个陆吹,这么多年来也是班里为数不多,和陆姜川一直有联系的人,“我们陆哥……”
陆姜川往他嘴里塞了杯酒,他咕噜一口往下咽了,同时也咽下了即将出口的天花乱坠。
“老陆——陆导!”那人继续道,“咱们这一帮子同学里,就数你混的最好——当了导演,拿了那么多奖。嘿!网上,怎么说来着,‘中国导演界鬼才’‘十年难遇的天才导演’。”
“今年贺岁档刚上映就爆了的那部电影是你拍的吧?网上一溜全是好评……我女朋友一定要拉我去看――对了,她是你粉丝,她怎么说来着,‘像陆姜川这么年轻又有才华的男导演不多见了,我还不得小心仔细粉着’,她要是知道你今天来肯定后悔死没跟我一起来了。哈哈,你一定要和我喝一杯。”他站起来向陆姜川举起酒杯,“我平时没少因为你跟她醋,你说这叫什么事?”
陆姜川端起酒和他碰了杯,一口闷了一半。
“嘿嘿。”那人笑了两声,“爽快!”
这人嘴上嘀咕自己女朋友和陆姜川,其实也就开个玩笑,醋可能是真醋过,毕竟当年在学校里,人家老陆成了不知多少姑娘眼里的白马王子,结果这么久没见了吧,谈个女朋友,还得笼罩在“哇,陆姜川太帅了吧”“他真的好有才华”“我们川儿不去演戏真是白瞎了他那张俊脸”诸如此类的阴影里。但爱也是真的爱,毕竟他们陷入热恋,这么多年过去,还一如往昔的甜如蜜。
这人轻轻攘了陆姜川一把,说:“老陆,待会儿给我签个名呗?”
刺头男斜眼觑着他,他没听见这句话,他接上一句,道:“怎么说呢,你就该告诉你女朋友,我们陆哥有老婆了,人家好着呢,”说着板起脸,“你应该这样跟她讲,语气要严肃板正一点,‘死心吧,陆姜川不适合你,我才是你男朋友’。”
众人哄笑。
刺头男这人吧,当年嘴上就没个门把,嘴一骨碌什么话都往外倒,可遭尽人白眼。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此人反而变本加厉,说话一点也不过脑子了。一上来就讲人家班长长胖了,现在又在众人面前念叨起陆姜川和他老婆有多恩爱,让别人好好学着点。
那人送了他一个免费大白眼,又真心实意感叹了一句:“怪不得你三十了还交不到女朋友。”
刺头男:“……”
“你们今天一个个全是来秀恩爱的吧?”有人也仰天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
“就是就是,一个个家属都没带也好意思秀恩爱。”
“怎么回事!”有个豪放男拍了一把自己身边的空座位,“谁提议的添凳子?都赶紧撤了撤了,没一个用得上的。”
“老陆,不说别人,你就不地道了吧。班长他们的家属不认识我们,不好意思来也说的过去,你家的不带过来好意思吗!”
“你和盛晚学妹算是从校服走向婚纱的真实写照了吧,我上次登我们高中贴吧的时候,还看见你艺术节弹吉他那张照片了,白衣黑裤的,啧……底下一水儿全是问这学长是谁的——我就给回复说‘学长追女朋友呢——哦——现在已经是他老婆了’。哈哈,我们那时候会乐器的人真不多,我第一次发现你会吧,就是那时候。你说说你,平时藏什么拙啊,还怕更多女孩子喜欢上你不成?”这是当初向陆姜川表过白,可惜被拒绝了的。
有人也感叹:“你们那个时候,简直就是现在偶像剧翻版啊。”
“跑题了啊,”前头说陆姜川不地道的人打断道,“我们现在说的是他没带家属的事儿——老陆,打个电话把盛学妹喊过来热闹热闹呗,大年初三你舍得把她一个人丢家里头?”
陆姜川低垂双眼,没有回答,抬手喝了杯酒,抓着酒杯的手指骨节泛白。
其实没有回答的必要。
他与这其中的大多数人很久未见,将来也不会频繁遇到,顶多过年过节收到群发的祝福消息,或者参加那么一两次同学聚会或者婚礼。
他们不会参与进他的生活里。
总归是没有到,需要让他解释他和盛晚关系的地步。
可是。
陆姜川想起他和盛晚离婚那一天,盛晚对他露出的如释重负的笑容,和她半点也不留恋,转身离开的背影,陆姜川知道,那个姑娘,再不想和他产生一丝一毫瓜葛了。
假如有一天,她回到这座城,遇见了今天在宴的人,那人向她问起陆姜川,她是不是会为难和伤心,甚至尴尬呢?
于是,他说:“我们离婚了。”
气氛一瞬间有些凝固。
“怎么会……”这人话说一半,惊觉自己接下来的话很扎人心,忙闭嘴不说了。
陆姜川却看懂了她的未尽之语,“怎么会呢——你们曾经那么要好”。
偶像剧里的男女主人公停在彼此最幸福的时刻,然后HappyEdding,可是生活还是要继续的,谁知道它会朝哪个方向撒腿狂奔,一去不回。
相识相爱容易,相守却难。
但他和盛晚已经在一起过了很好的十四年,他知足了。
“也是啊,”有个男人喝得微醺,大着舌头说,“毕竟你是当大导演的嘛,娱乐圈里长得好看的女演员海了去,谁还稀罕家里那个。”
他身边的人忙去捂他的嘴,在陆姜川几近冰冷的目光下打哈哈:“他喝多了,喝多了啊……”
陆姜川突然觉得喉头有些痒,他搓了搓手指,想抽一根烟了。
于是他做了要往外走的手势,起身出去了。
刺头男跟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靠着窗吸烟的陆姜川。
他慢慢蹭到他身边,低声说:“对不起啊陆哥,都怪我嘴上没个把,乱说话。”
陆姜川吸了口烟,轻轻吐出来。
他垂眸盯着自己左手指尖看,青色的血管藏在苍白的皮肤下头,没一点血色。他摇了摇头。
“不是你的错,不怪你。”
一根烟抽完,陆姜川抬头看他:“回吧。”说着就走过去。
电话却在这个时候响起来。
陆姜川拿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提醒,在接起放到耳边前对刺头男道:“我接个电话,你先回包间吧。”
陆姜川走到窗边,突然觉得有些燥热,他扯了扯衣领,打开虚掩的窗户,将手撑在窗檐上。寒风立刻灌进屋里,兜了他一身。
话筒里传来的声音有些失真,女声说:“请问是陆姜川先生吗?这里是北京XX医院,今晚十九点三十分……发生了一起车祸,八辆车连环相撞……盛晚女士现在急救室抢救……”
寒意从脚底漫延至全身,陆姜川突然觉得有些冷。大概是喝醉了,他眼前出现奇形怪状的一大片红,刺目的让他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三、
“病人醒了,就脱离危险了,你们要注意……”
“……小晚,你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我……”女人俯下身,低声且温柔地询问刚刚醒来的盛晚。
陆姜川收回投向病房里的视线,转过身,迈步离开。
医院住院部里人来人往,脸上有笑容的人不多,几乎每个人都有各自该苦着脸的理由。在这样一群人中间,这个衣服皱成一团、满脸倦容、眼里布满红血丝的男人,也并不显得特别突兀了。
陆姜川看向巨大玻璃窗里的自己,眼神有些空,伸出手捏了捏疼痛的眉心,轻叹了口气。
落地窗外是如织的车流,路灯和车灯的灯光折射成一片光怪陆离的颜色,投进陆姜川眼底,落下一层灰。
陆姜川的眼睛是琥珀色的,此时却像蒙了层翳似的,深深地看不见底。
他与站在他身后的女人在落地窗里四目相对了。
女人的眼神有些复杂,她率先开了口:“陆先生,你和小晚离婚了,我本不该来找你,只不过……她,你可以去看看她吗?”她说着顿了顿,“她在找你。”
陆姜川愣住。
四、
盛晚醒来时,听着耳边“滴滴滴”的仪器声和一男一女的对话声,入目的是一片雪白天花板,她几乎分不清今夕何夕了。
女人凑到她眼前殷切地询问,盛晚一动,彻骨的疼痛从身体上漫延开来,几乎要痛得她神志不清。
“我在医院。”盛晚想,“我为什么在医院?”
也许是因为太痛了,痛得她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原因。
这样茫然无措甚至是慌乱恐惧的时候,人本能寻求依赖,想要得到心底最依恋的那个人的帮助和安慰。
盛晚看着陌生女人关心的眼神,沙哑声音问:“陆姜川,他在吗?”
女人一愣:“小晚,你,他,你要找他?”
盛晚躺在病床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天花板,想要尽量忽略身体上的痛楚。可是做不到,那痛像扎了根似的,特别是她的左腿,钻心的疼。
当听到推门声,人进来的时候,她近乎委屈地瘪了嘴巴说:“你去那儿了啊?”
可当人走到她跟前时,她又几乎不敢认了。
眼前男人的样子,与记忆中冷静自持的青年除了五官相似外,似乎找不到别的相同点了。
他的五官更加凌厉、棱角分明,眼神中是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盛晚盯着他乱糟糟的打扮好久,心底突然涌出一股难言的悲伤,她压不住地,沙哑地、轻轻地喊:“川哥儿。”
盛晚看着陆姜川,他几乎是立刻红了眼眶,没反应过来似的,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这是我的川哥儿啊。盛晚想。
盛晚轻轻地,用小手指去勾陆姜川的手,勾住了,冲低头看她的陆姜川笑,说:“川哥儿,你去哪了啊?我好痛啊。”
陆姜川看着她,有什么晶莹的东西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六、
盛晚失忆了。
她丢失了近七年的记忆,只记得刚刚和陆姜川结婚,来到北京,还没有找到工作。
她忘记了很多事,当然也包括她和陆姜川离婚的事。
半个多月后,盛晚出院回家。
和陆姜川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