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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天真无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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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是深了。
房间里燃起了火盆,屋子里热了一些。
屏风的后头,是个热气氤氲的浴桶。
这就是她说的浴桶。
明明已然过去半个时辰,仍然没有降温。
“这就是火石……比木柴更好。”
张青触手摸了摸浴桶底下镶嵌着的石头,触感滚烫。
不用火焰,会发热的滚烫石头。
“修仙,果然不同凡俗。”
他缓缓站起身子,瘦小的躯体,只比浴桶高出小半个脑袋。
浴桶里升腾出热气,氤氲之下,是淡淡黄色的热水。
他微微眯起眼。
干瘦的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纤细的银针,探入水中。
过去许久,银针颜色鲜亮,并没有什么变化。
“没有毒。”
他又小心翼翼地蘸了一点水,放在鼻下闻了。
有股苦涩的青草味。
“是草药……”
“滋养身体的药浴?”
似乎有了推论,他放了七分心。
再停顿片刻,窸窸窣窣地褪去衣袍,钻入了浴桶。
滚滚热意熨帖四肢,他向后倚靠在桶壁上。
然后重重吐出一口气。
从折磨痛苦里突然获得宁静祥和。
他还没有彻底接受。
即便闭眼,思绪也依旧像翻腾的沸水。
老宅里的鲜血横流、娘亲拼死送他出逃、衣不果腹颠沛流离……
他偷过东西,和野狗抢过食物、被人打过、骂过……
在冰冷的铁笼车里,大雪一片一片地下。
还有荒原里,蹁跹的白裙。
收他做徒弟……
或许因为他修仙的“天纵之资”,又或许,还有其他目的。
谁知道呢?
天罗剑宗。
修仙宗门。
他昨夜跟着他的新师傅,连夜回了这所谓的“东域第一仙门”。
相隔千里,若是用脚力或者马匹,或许需要花费几十天的时间,可他们踩在飞剑上,不过半个时辰。
村镇城郭,不过脚下小小一点。
星子明月,不过抬手一握之间。
这就是仙人的世界。
或许,不管这个师傅有什么目的。
只要他能变强,就好了。
他轻轻闭起眼睛,长长的眼睫还挂着水珠。
只看模样,张青着实是天真可爱。
可从左眉尾横下来的那一道疤,给他天真可爱的脸增加了几分凶狠。
“咚咚咚——”
房门忽然被敲响。
“谁?”
张青警惕地起了身。
“是我,我进来了。”
清亮的女音,是他的新师傅。
“我……我在洗浴!”
他声音都变软了一点,还带着几分急。
咔嚓。
门栓一动,似乎被什么操纵了,大门开了。
屋外的白裙姑娘提了东西,笑眯眯地进来了,还带着一阵清冷的风。
张青猛地一缩身子,埋进了水里。
“我就知道你还没睡。”
她随口说了一句,“我给你带了点小食,等你泡完澡,应该会饿极。”
原来她提的东西,是漆木食盒。
“谢谢师傅!”
他脸上绽开笑,奶声奶气地道了谢。
“不用说谢谢。”
唐糖挑了处凳子坐着,看了一眼屏风,柔声道:“以后,你可以把我和青风当成你的亲人,把这里当做你自己的家。”
“嗯!”
“师兄和师傅是我的亲人!”
“第九峰是我的家!”
屏风背后,传来张青奶气又有些甜的声音。
唐糖翘了翘嘴角,支起了下巴。
忽然开口。
“其实吧,你演得不错。”
“很会利用自身的优势,来博取他人的好感。”
屏风之后,忽然沉默。
“你从来没信过我说的话吧?”
“甚至乖巧听话、懵懂天真,都是刻意装出来?”
“你心里大概一直在想,像我这种突然冒出来的师傅,说不准怀着什么样险恶的心思。”
比如把她当容器养着待宰的白九微,当年不就是突然冒出来,把她带进天罗剑宗的吗?
浴桶里的小孩儿眯起眼睛,透着一丝冷光,声音却依旧懵懂天真,“师傅,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她仍旧支着头,纤细的手指一点一点敲着下巴。
也不绕弯子,直白地说:
“好啦,别装了,好歹我活了一百一十四年,看过的人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你这演技还有漏洞,比如说谎的时候,心跳太快了。”
“我这个层次的人,一下就能听到。”
张青干瘦的手捂住心口。
唐糖看着屏风,继续缓缓道,“其实你防备我、怀疑我,很正常。”
“毕竟谨慎、聪明的人,在这世上会活得更久。
“不过我坦白和你说,我对你没有恶意的。”
“我只是希望以后相处,咱俩能简单点,不搞些弯弯绕绕、虚情假意的。”
“你对我有什么疑问,直接问吧。”
她一口气说完,直剌剌等着他下文。
小孩儿沉默了。
良久。
屏风后传来冷淡的声音。
“你救了我,我是真心实意感谢的。”
他平稳地说着,语气冷沉,“而你的行为,我的确很怀疑。”
“你之前说收我做徒弟,是因为我修仙的天资卓越。”
“可就算我天分好,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确定自己之前,没有遇见过你。”
唐糖是高高在上的仙子,又如何会注意到他一个凡人小孩儿的天资如何?
她突然出现、突然收徒,一切都没有铺垫,来得突兀、来得别有目的。
张青逻辑很清晰,条理分明。
果然,毕竟是男主角,不好糊弄。
她没有丝毫犹豫,解释道:“因为我和你的师徒之缘,是‘天命注定’。”
张青微微一怔。
天命注定?
这理由显然超出他的想法。
“之前,我在梅岛遇到了天机老人,他给我算了一卦。”
“说你,会是我的二徒弟。”
“嗯,这个天机老人是很厉害的神算,以窥探未来、测得天机为名,在修士界内享有盛誉。”
“你可以随便找个人问问,天机老人的名头,大家都是知道的。”
唐糖说谎不眨眼,又搬出了讲给青风听的说辞。
甚至开始编起了细节。
“天机老人说,你是我二徒弟,现在正在受难……我一看,这可不行,我未来的徒弟怎么可以受欺负呢?”
“没错,我一向护犊子。”
“既然你是我弟子,我不可能看你现在受苦受难,所以我就向天机老人问了你身处何方,然后直奔现场去救你了。”
“你我的师徒之缘,本就是上天注定,我不过是因为天机老人的窥秘,从而提前得知,所以想提前收徒,不然你要做我徒弟,还得两年后。”
天机老人跟她说“张青是她二弟子”就是胡扯瞎掰,毕竟她连天机老人面都没见过。
不过两年后收徒倒是真的。
这半真半假掺着,她自己都被说服了。
张青沉默地听了,垂着眼,也不知信了几分。
“事实便是如此,信不信随意。”
“反正,我不会害你。”
“我只希望你的天真无邪和开心快乐都是真的,而不是装出来的。”
“毕竟,你还是个小孩子。”
“小孩子,要无忧无虑才对。”
唐糖从袖子里摸出一枚小小的令牌,放到桌子上。
半个巴掌大,方正古朴,正面阴刻着一个“青”字,背面是个“九”。
“我给你配了身份令牌,放桌子上了,记得随身带着。”
“以后,你就是我第九峰的弟子,也是我的亲传弟子。”
“时候不早了,洗完澡,吃点东西,早些休息,我走了。”
她起身,往外走。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他忽然开口。
直到现在,张青还不知道她的名姓。
“姓是广字唐,名是蜜糖的糖,道号赤糖。”
咔嚓一声,门栓自己又栓上了。
人已经走了,似乎刚才不曾来过。
又过了许久,等到水温终于降下去,张青从浴桶里出来,穿好衣服。
他身体似乎轻盈了很多,原本身上的疤都淡化了。
药浴的效果,很好。
绕过屏风,内室里的圆桌上,是一个漆木食盒,里头放着一碟糕点。
还有一个小小的令牌。
慢慢摸过那枚令牌,触感细腻,似乎还带着一丝温度。
唐糖。
他默念了一遍姓名,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