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系统有问题》十方陆离

71、真心不识

　　密谷深处。
　　幽林莽莽、草木葳蕤，空气中都浮动着清冷的湿气。
　　正中之处，有一汪幽深的碧泉，碧泉之畔，一株巨大的榕树落坐，无数垂下的枝条深入水中，树冠枝叶繁盛，将天光都遮掩得隐隐绰绰，只漏出细碎的光斑，浮在水面。
　　白九微抱着人快步走近，站在水边，却又迟疑起来。
　　笃笃笃——
　　忽然有人敲了敲树干。
　　“这是圣泉，无害。”
　　白九微背脊一绷，这才发现榕树之下，有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坐着。
　　对方悄无声息、近乎虚无，以至于他近到眼前都未发现。
　　极强！
　　“将人放入水中就好。”
　　老人枯树似的眼皮掀开，一双混浊的眼睛咕噜噜转动，盯着他，眼中似悲似喜。
　　“你也进水吧，你背后那道伤不轻。”
　　白九微盯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不必对我如此警惕，我也算是剑宗的老祖，不会害你们。”
　　老人介绍起自己，视线停留在他怀中的姑娘身上，催促：“小姑娘受伤不轻，唯剩下几口气了，快些让她入水吧。”
　　白九微微微颔首，抱着唐糖小心翼翼地没入水中。
　　泉水冰凉，却不刺骨，甫一接触，便有一股温凉的灵力顺着筋脉席卷全身。
　　他感觉到背后的伤口开始发痒，那是肉芽在微微蠕动，几乎就要痊愈。
　　白九微眼睛一亮，圣泉果然不同凡响。
　　“圣泉，汇聚了这一方八万大山的精华和生机，”
　　老人看着水中的人，缓缓解释，“只要人未死，诸伤可治。”
　　白九微冰冷的表情似乎缓和了一些，老人说的话，显然让他松了一口气。
　　“……你叫白九微？”
　　老人又开口，询问他。
　　“是。”白九微简单应道，声音淡淡。
　　“九微……好名字。”
　　“你今年几岁了？”
　　老人又问，眼神慈祥。
　　“三百一十五。”白九微皱眉。
　　老人抚着胡子，点头，“嗯，天资卓越，不过三百之龄就能晋升化神后期，未来可期啊……”
　　他点着头，视线落在他怀里抱着的姑娘身上，继续温声问道：“她是你道侣吗？”
　　白九微一顿，片刻后摇头，“不是，是我弟子。”
　　“弟子？”
　　老人转了眼珠，却突然开口，“若是我要她的命，你可会与我动手？”
　　白九微眉头一皱，还未开口，便感受到一股绝大的威压朝他落了下来。
　　老人坐在树边，枯槁的皮囊之下，双眼如电。
　　这一股威压，从他身上散出，带着令人战栗的可怖气息，还夹杂着刺鼻的血腥味道。
　　霎那间，微风中摇摆的树影停住了、微微起伏的水波也仿若静止。
　　嘀嗒——
　　一滴冷汗从白九微鼻尖滑落。
　　即便他已是化神后期，在老人的威压之下，却仍抑制不住打了冷战。
　　多少年了，这是他第一次遇到如此对手。
　　老人极强，在化神期之上！
　　而白九微的下意识反应，却不是维护自己，而是尽力张开了一层灵力结界，护住了怀里的人。
　　“哈哈。”
　　老人忽而咧嘴笑了，释放的威压登时消失。
　　他看着白九微紧紧抱着人的手，笑道：“你看，显而易见。”
　　“我若对她不利，你会与我拼命，即便你知道胜不过我。”
　　“再想方才，你在谷口，拿剑劈砍禁制的架势，不止是认她为弟子吧？”
　　白九微：“……”
　　老人像是想起什么，再慢慢劝道：“既是如此在乎，你可别错过了。”
　　“记住了，不要被所谓的礼法束缚、不要听信别人的胡话，认清自己的心，就好了。”
　　白九微看向他，觉得他话中另有深意，“你说这些是何意？”
　　“这是一个过来人的劝告，”老人呵呵地笑，又问他，“九微，你信缘分么？”
　　不等他回答，老人自顾自道：“师徒是缘，你与她是缘，与我，也是缘。”
　　“你天资卓越，可愿意入我门下？”
　　白九微没想到话题会转到这上面，迟疑地皱眉，最后摇头：“不。”
　　老人仍旧说：“我是剑宗老祖，你入我门下，可与玄淮平起平坐，不好么？”
　　白九微仍旧拒绝：“不好。”
　　“哈哈哈！”
　　“你这性子，与云儿当年果真一模一样。”
　　老人笑了几声，混浊的眼睛慢慢盯着他，缓缓道：“我若说，你上辈子是我大弟子，你会如何？”
　　白九微抬眼，看向他，“你说我上一世是楚北云？”
　　老人点头。
　　大苍一界，盛行修行之风。
　　魂灵转世轮回，也不是太过令人惊诧的事。
　　白九微对于自己曾经是谁，并不在意，声音冷淡，“那是上一世，与现在的我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哈哈，对……”
　　老人一顿，最后颇为失落地点头，“你说得对，你是你，他是他。”
　　“你们终究是不同的……”
　　听出他话里的悲伤，白九微还想问，却被他挥手打断了。
　　“既是如此，我们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记住我方才与你说的话。”
　　老人透亮的眼睛看着他， “小姑娘受伤很重，没有几日出不去，好好疗伤，伤好了便走吧。”
　　他话音刚落，身形便一瞬隐去，在虚空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九微四下扫视，并没有老人的身影。
　　他走了。
　　这处裂谷极长，圣泉在前，而往里看去，还有更深处，被幽深的草木遮掩。
　　“楚北云……”
　　这人他知道。
　　在剑宗典籍之上有一些描述，乃是剑宗的开宗宗主，也是玄淮宗主的大师兄，可典籍记录也是语焉不详，只知他死于盛年。
　　自己是楚北云转世？
　　难怪玄淮总对他多有关照，如今想来，或许是因为上一世是他师兄？
　　白九微停顿片刻，最后摇头，仍是坚信“他是他，我是我”。
　　即便是楚北云，那又如何。
　　他现在只是白九微，上一辈子怎样，都与他无关。
　　他慢慢静下心来，望向怀里的姑娘。
　　怀里的姑娘安静极了，安静得就像死去，面色苍白如雪，唇色也是极寡淡的，薄薄的皮肤之下，几乎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
　　白九微心脏一缩。
　　忙探出手去，在她鼻下试了试。
　　是有呼吸的。
　　虽然很轻很浅，确是有呼吸的。
　　心头一松，他长长吐了口气。
　　“你不是一向话多的吗？”
　　白九微轻声开口，想起了旧事，“从小就是爱闹的性子，见着我会叽叽喳喳，像只聒噪的鸟雀。”
　　“我这般冷脸的人，也只有你不会嫌恶了……”
　　“可这会儿，你太安静了。”
　　安静得他有些不习惯。
　　白九微伸出手去，一点点擦去她面上沾染的血渍，在触到她侧颊的伤口时，忍不住皱眉。
　　“你放心，那人我记住了，下次给你报仇。”
　　“他伤你几处，我便伤他几处。”
　　他手指沾了些水，一点一点擦着那道伤口，动作轻柔。
　　瞧着伤口收拢、慢慢凝成一道伤疤，又随之脱落，她光洁的脸侧只留下淡粉色的痕迹。
　　“这泉水生气极强，有很好的愈合力，”他说着，轻轻按着愈合的伤口，运着灵力化去疤痕，慢慢道，“不会留疤的。”
　　“对了，下次记得，打不过的人，来找我，我帮你。”
　　“不要一个人对上……”
　　……
　　寂静的密谷里，只有隐约的风声，和他絮絮的自语。
　　白九微是难得多话，似乎从未开口说过这么多。
　　“早些好起来。”
　　“我给你烤鸡吃。”
　　“这个时节，九冠鸡应该十分肥美，正是炙烤的好时候。”
　　可惜没有人回答他。
　　白九微垂下眼睫，他怀里的姑娘依旧很安静。
　　视线从眉眼划到下颌，他几乎有一个恍惚，恍惚看到了任欢。
　　任欢……两百多年了……
　　他无数次午夜梦回的姑娘、却不知何时，在梦中变成了唐糖的模样。
　　或许是她们性子太相似，又或许……是他变心了。
　　变心了？
　　白九微猛地攥紧了手，抓起腰侧的那一块养魂暖玉，微微摇头。
　　“不……”
　　“我在乎的，只是小欢……”
　　“糖儿……是我从小带大的，是师徒之情……”
　　“是师徒之情……”
　　“师徒之情……”
　　他劝说自己，强迫自己回忆起来的，都是两百年前，与任欢的点滴相处。
　　两百年前，他下山历练，修为还是一般。
　　那个穿着红裙的姑娘，性子活泼，像是一团火，将他的冰冷烧得干干净净。
　　他动心了，可最后任欢为救他而死。
　　他收敛了任欢的元灵，养在养魂暖玉之中，又走遍无数地方、花去无数心思，就是为了复活她。
　　唐糖，就是复活必须的器物。
　　天容之躯，能毫无阻碍地承载任欢的元灵。
　　“没关系的，我会帮你找一个好人家，送你转世……”
　　白九微收拢怀抱，将唐糖紧紧抱在怀里，喃喃道：“你不是讨厌修炼吗，我给你找一个好人家，转世后可以舒适无忧地生活一辈子……”
　　“呵呵，真心不识。”
　　小白连骂都懒得骂，“不管哪一世，你都是个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