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系统有问题》十方陆离

126、木偶

　　时至深夜。
　　月光越发淡薄。
　　荒漠之中，起了大风。
　　大风吹过红丝草、吹过沙砾、吹过飞檐，最后停在雪白的方幡之上，发出哗啦啦的大响。
　　而月光之下的那一方血色水池，此刻却安静极了，无波无澜，平静地就像一面光滑剔透的镜子。
　　镜中映着一个面容恬淡的红衣女子，长发曼鬋、逶迤飘然。
　　两丈之外，一身黑袍的白发男人静默站着，他站在大阵之外，安静地看着血池中的女人，眼中映着单薄的月光。
　　血色和月色之下，女子美得有些动人。
　　这是她的上一世躯体。
　　红裙、雪肤、乌发。
　　对于这个“魔主”的模样，他有些隐隐的熟悉感，似乎自己在何处见过她，可除却许多年前的毒教大雪山之中，他笃定自己并未见过。
　　或许是因为是她的上一世？
　　不过他并不在乎皮囊血肉。
　　只要她活过来就好。
　　寂静里，忽然响起密集的声音。
　　平静如镜的血池已经喧闹起来，像是一池沸腾的水。
　　要开始了。
　　“去君之远，何为四方？”
　　“其日如煎……其月如烩……其峰巍巍、其水绵绵！”
　　站在大阵中央的徐猛冷然哼唱，双手挥动之间，风声更甚。
　　“远地不可居，何日来还？远地不可居，何日来归？”
　　“今日还归！”
　　一声高亢的呼喊炸开。
　　大风骤止、方幡停滞，而沸腾的血水疯狂涌动，一下子将红衣女子淹没吞入。
　　远处的徐老头低声叫了一下，似乎很是紧张。
　　而白发男人心弦绷紧，攥紧的手中，指甲已经嵌入血肉。
　　忽然寂静。
　　风停了、幡止了，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起来。
　　额际见汗的徐猛也停下了动作，他似乎有些乏力，说话的时候声音虚弱，可眼里满是欣喜，
　　“尊主，残魂已然招来！”
　　张青一愣，随后拔脚就冲向血池。
　　血池之中，深红的颜色已经退了大半，被血水吞没的红衣女子此刻又浮了上来，单薄的月色流淌在她身上。
　　噗通一声，他跳入水中，踉跄着向她走去。
　　红衣女子恬淡的睡颜终于变化，她长长的眼睫一颤，似乎马上就要从长久的沉眠里苏醒过来。
　　入水的白发男人陡然僵住，这一刻，他不敢靠近。
　　生怕靠得近了，惊扰了自己的一场大梦，梦醒了就什么都没了。
　　唐糖此刻的感觉是什么。
　　她感觉自己沉入水中、无法言语、无法动作……只有悄无声息地下沉、沉入最深处。
　　无法呼吸、胸腔轰鸣，肺部在灼烧、烧得快要爆炸。
　　她拼命挣扎，终于睁开了眼。
　　一下子从水中坐起。
　　血色的水从她白皙的肌肤上滚落下去，滴答滴答落入水池。
　　“师傅……？”
　　久违到有些生疏的称呼，让她瞬间抬眼，便是瞳孔一跳。
　　就在自己不远处的地方，有个白发男人站着，他背对着月光，模糊了眉目。
　　但她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张青！
　　她欣喜无比！
　　“青……青青……”
　　可她张了嘴，吐出单薄又平淡至极的两个字，没有丝毫的喜悦。
　　像是一盆冷水兜头倒下，唐糖的满心欣喜骤然消失，因为她发现自己无法控制身体，那句平淡的“青青”，并不是她意愿之下叫出的。
　　“……怎么回事？”
　　“我为什么无法控制身体？”
　　就像是在云坟陷入幻境一样，她只有思绪是自由的，而身体的动作和言语，全然不受她控制。
　　唐糖的身体摇晃着从血池里站起，像个提线木偶，一摇三晃地朝他走过去，嘴巴更是一张一合，低哑又机械地继续喊着“青青”。
　　“小白！”
　　“这是什么？又是什么记忆幻境吗？”
　　小白语速极快，“这是血魂大阵的招魂之术，但大阵被徐猛动了手脚。”
　　“他招的是野鬼，并没有想过复活你，毕竟你是在他眼前自爆元灵的……只是没料到你还真有魂魄存世……”
　　唐糖并不管这个，只问，“所以徐猛想干什么？”
　　它顿了顿，才说，“……或许是要针对张青。”
　　“……青青？”
　　她一下子焦急起来，可不论如何焦急，她依旧无法操控身体。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摇晃着走到了他面前。
　　“女娃娃……？”
　　“真的是女娃娃吗？”
　　血池边沿，徐老头已经跑了过来，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徐猛也走近了一些，面上笑眯眯的，轻声道，“招魂已然成功，自然是她。”
　　“不，她不是我！她不是我！徐猛骗人的！”
　　“别靠近我！你别靠近我……！”
　　“快离开！”
　　唐糖在心里不停地呼喊，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不停翕动的嘴唇，依旧只吐出机械的“青青”二字。
　　她无法操控的身体已经来到了他眼前，看着这个白发满面的男人，朝他伸出了双手，一下子抱住了他。
　　而张青似乎微微一愣，随后反手拥住了她的身子。
　　徐老头此时瞧了，当即十分高兴，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脸上更是笑成一朵花，“成了！”
　　“真成了！”
　　“我原以为这血魂大阵会失败的……没想到成了！”
　　“好事啊！这是好事！”
　　徐猛抿唇一笑，并不说话，垂下的眼睫遮住那一丝得逞的光。
　　世上从没有无敌者，只要抓住弱点，至强至刚，都能一击即溃，就像妖孽无比的张青，弱点再明显不过了，那个叫赤糖的女人，就是他最软弱的地方。
　　纵使他是无上魔尊、统御西域，又能如何。
　　“不……！”
　　“推开我！”
　　“张青你推开我！”
　　“徐猛骗你的！她不是我……他骗你的！推开啊！”
　　唐糖若是能出声，只怕声音都哑了，可惜她的呼喊无人听得见。
　　她的身体对他抱得极用力，一双抚在他后背上的手，沿着他的脊柱，一寸寸上抚，指尖渐渐带起锋利的光。
　　“不，不行……不要！”
　　她无法控制的身体，指尖已经凝出了冷光。
　　正笑得眼睛都不见的徐老头忽然觉察不对，慌忙大喝，“她不是女娃娃！小心！”
　　噗！
　　已经来不及了。
　　温热的血液顺着她的指尖滑落。
　　唐糖的身体依旧在机械地念着“青青”，可一双手化成的利剑，已经深深,插入了他的后背，更有汹涌的血气从她手里涌出，对他缠绕而去。
　　“张青！”
　　焦急的怒喝响起。
　　一直躲在角落里旁观的青蕊冲入池中，瞬息就将抱着他的唐糖推开。
　　她仰面摔倒在池水中，激起无数水花，她无法控制的空洞双眼里，在水花里滚落了一滴泪。
　　“张青！”
　　“张青你没事吧？”
　　青蕊焦急无比，看着他后背不停冒出的鲜血，慌了神。
　　他明明都是飞升期了，为什么这个小伤不能止血？
　　她忽然看见了他的眼睛，那一双黑沉沉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透出一丝死寂的意味。
　　青蕊心头一跳，慌张道，“张青……你怎么了？”
　　“她没有活过来。”
　　他唇瓣开合，声音嘶哑。
　　其实在她喊出自己名字的那一刻，他就觉察到了，这个木偶似的女子，不是他想要复活的姑娘。
　　青蕊的心里忽然堵住。
　　此时此刻，他想的、念的、依旧是那个女人，与她无关。
　　她抿着唇，急道，“先不说这个，你的伤先止血……”
　　张青却没有理睬她，忽然转身，看向了不远处的白袍男子，冷然道，“你、不该拿她来设局。”
　　他单手伸出，便有无上的威压降临。
　　天地倒悬、泰山将倾。
　　属于飞升期的威压一下子压上了徐猛的脊背，几乎能将人碾压得粉碎。
　　可徐猛并不慌张，甚至在笑，“尊主，已经晚了。”
　　他修长的手指微微一动。
　　张青面色骤然发白。
　　原来他背后那道血口里，蠕动出无数殷红的血气，一丝一缕化作丝线，将张青定在了原地。
　　那是之前被唐糖送进他体内的血气，只受徐猛操控。
　　青蕊大惊，想要施救，却被轰然炸开的血气掀开，倒飞出几丈之远，徐老头同样，甚至更为不堪，一下子就被撞飞到十几丈之外。
　　张青给他塑造的这具躯体，他才堪堪修行到了元婴期而已。
　　“如何？”
　　“怎样？”
　　“我的血气只要深入肉,体，即便你是飞升期，都会被我吞噬！”
　　徐猛哈哈大笑起来，似乎是多年夙愿终于实现，畅快无比。
　　而后鼓掌，啪啪响动。
　　当下，黑暗的夜色里，无数黑衣人一行行排列而出，领头的黑衣男人，身上血气冲天，正是陈玉。
　　他领着那些黑衣人，噗通一声全数跪在徐猛身前，低下头颅。
　　“协我宗主，匡扶正统！”声浪从黑衣人群中发出。
　　徐猛对此很满意，嘴角噙着笑，看向张青，“看见了吧，这镇魂宗只是我的镇魂宗。”
　　“张青，你还是太过年轻。”
　　“以为有绝强的力量就能统御一切。”
　　张青却冷淡至极地看着他，对于眼下的情况毫无意外。
　　他知道徐猛这些年来的动作，也知道镇魂宗的人大多不服自己，可这又如何，他并不在乎这些。
　　“你似乎并不惊讶。”
　　徐猛没有见到自己想要的表情，他眉头皱了皱，而后想到什么，眼里流露出一丝戏谑，“对了，我告诉你一件事。”
　　“当年如果没有我，你的好师傅或许还不会死的这么干净。”
　　果然，他这句滑落，如愿以偿看到了张青骤然失色的表情。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