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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招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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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满月。
月凉如水。
轻盈的月光穿过沙砾和红丝草,落在翘起的檐牙上,闪烁微光。
一座银白色的宫殿,在沙海里伫立。
漂亮又寂寞。
而轻薄的月光顺着窗缝,斜切进一截光,淌在那人雪白的发丝上。
他背着月光而坐,悄无声息的,就像一尊静默的石像,被月光拉在地上的影子,都显出几分孤独。
又是一月十五。
他不知坐了多久。
哒。
黑沉里,忽然亮起一团火。
大殿门口,缓缓走来一个红裙姑娘。
她提着一盏灯笼,暖色的火光流淌在她鲜红的裙摆之上。
可枯坐在高位上的人并没有什么反应。
直到红裙姑娘走到眼前,葱白的手打开食盒,露出一只炙烤过的九冠鸡,高座之上的“石像”眼珠才活泛地转动了一圈。
红裙姑娘笑得眉眼弯弯,语气轻柔极了,“已经一整日了,青青你该吃些东西。”
她叫出“青青”这个名字的时候,微微咬着唇,一双眼里满是希冀。
可这位“青青”的回应,并不如她意。
“谁让你叫我‘青青’的?!”
阴影里的男人嘶哑着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
她伸出去的手一颤,连带着食盒都抖了抖,“只是一个名字罢了,我为何不能叫?”
“呵。”
一声冷笑。
粗砺的大手一把抢过她手里的食盒,扔在地上,发出剧烈声响。
“红裙、九冠鸡……”
“拙劣的模仿。”
“再有下次,我杀了你!”
他言语无情,藏在阴影里的黑沉的眼睛真的带着杀气。
红裙姑娘被这冰冷的杀气吓到,后退数步。
退到一丈之外才停下身子,眼睛里涌出水汽,“张青!你够了!”
“她已经死了!”
“死了五十六年了!”
“化成灰都没有!”
“你每日每日都在想什么?想一个死人?”
“她有什么好的,我在你身边五十六年!你就不能看看我?!”
不知是哪句话挑动了男人的神经,他倏忽站起,五指一抓,虚空之中似乎有气机搅动,瞬间凭空掐住了红裙姑娘纤细的脖颈。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和师傅比?”
手指用力。
被无形气机掐住咽喉的姑娘已经喘不过气来。
可她没有挣扎,朦胧的视线里,是这个男人冰冷到阴鸷的脸,明明很多年前,他还会对她笑,可现在只有冰冷到无情的杀意。
“小子!”
“哎,小子松手!”
忽然闯进来的白胡子老头,急吼吼地喊了出来。
男人骤然松手。
她一下子跌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眼泪都落了下来。
老头赶紧扶她起来,低声劝道,“青蕊你先走吧,快走快走。”
她捂着脖子,眼里的泪还没退干净,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徐老……为什么?你说为什么……”
“我明明那么……喜欢……他……”
“他为什么……”
老头瞧着她的模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叹气。
“你太吵了,滚出去。”
高座之上的男人又开了口,无情至极。
她抬眼看他,阴影中的男人至始至终,其实都不曾正视过她一眼。
最后抹了一把眼泪,青蕊转身就跑。
瞧着红裙姑娘踉跄跑走的样子,老头又是长长叹了口气,最后去看又坐回高座的白发男人,低声道,“小子,你对她太狠了。”
“是她自作多情。”
他并不在乎,言语冷淡,“红裙、九冠鸡、青青……这一切都是你教给她的吧?”
老头顿了顿,最后承认,“是我……”
“我这也是为了你。”
老头张了张嘴,犹豫着是否要说,最后一狠心,道,“女娃娃毕竟已经走了许多年,你未来的日子还长,何必这般执着……”
“她会活过来的。”
冷声打断老头的话,男人语气里笃定无比。
老头一愣,“你是说……血魂大阵?”
“可……这个……”
“这个上古密法,只是残缺,并不一定能成功。”
“而且……魔主是魔主,女娃娃是女娃娃……用魔主的躯体,来招女娃娃的魂……这怎么可能?”
“除非是女娃娃自己的身体……可女娃娃……灰飞烟灭,连身躯都不曾留下……”
老头说到这里,干瘪的唇抖了抖,枯槁的手抹了眼角,“我都想不到,女娃娃是桑主的转世……”
“可最后,竟然落得和上一世同样的下场……”
“白狗!”
“都是白九微这条狗害的!”
“你要替女娃娃报仇啊!”
当年张青从钧天遗迹出来,趁兴而归。
可兴冲冲回到剑宗。
只得到了她身死的消息。
玄淮说她心疾爆发、溘然长逝,身躯已经被烧了灵火,散在了剑宗的八万大山里。
心疾爆发?
什么心疾!
不就是白九微的食灵蛊!
“白九微自然要死。”
黑暗里的声音低沉至极,他坚持道,“……但在此之前,复活师傅更重要。”
“徐猛说血魂大阵可以……就算有万一的机会,我也要尝试!”
闻言,老头沉默了。
徐猛说血魂大阵可以复活。
真的能复活?
徐猛虽是他的后代子孙,可这人说的话其实并不值得相信,他知道张青也没有信,可依旧在筹措。
血魂大阵需要的东西,无不都是至宝,他找了这许多年,终于集齐了。
张青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或者说,正是因为有这一点点的希冀,才没有让他彻底陷入绝望。
老头忽然有些怕,怕血魂大阵最后没有用。
……那张青该如何是好?
“尊主!”
就在这时,从殿外走来的白袍男人眉眼带笑,“血魂大阵已彻底功成!尊主可要亲去观摩?”
白发男人倏忽站起,眼中闪过一丝光,急切道,“走!”
……
夜色之下。
那辆红漆大轮的马车飞驰在官道上。
此时距离王都已然极近,往日的不平道路都变成规整、宽阔的大道。
马车行进得很平稳。
车厢里,靠着软垫的姑娘此时快要睡过去,支着的脑袋一点一点地晃动。
闭目盘坐的陈思九掀开一丝眼帘,瞧见她晃悠悠的动作,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这些日子,她除了吃、就是睡。
这就是仙人?这就是仙子?
与五谷杂粮、需要休息的凡人有什么区别?
砰的一声。
似乎是脑袋磕到了车壁,发出好大声响。
唐糖额头一痛,猛地清醒过来,捂着脑袋在揉,然后就看见了陈思九嘲笑的表情。
“要睡,躺着。”
他努了努嘴,示意她侧躺下去,然后嘲讽她,“坐着睡,你没脑子吗?”
这位陈国太子,说话就没有好听过几回。
唐糖觉得他和小白有五分相似,都是不说好话的人。
“我发现你不刷牙。”她忽然开口。
陈思九一愣,“……我刷了。”
“没刷吧,不然你为什么嘴这么臭?”她声音很脆。
陈思九依旧一愣。
而后脑子才转过来,她这是拐着弯在说他说话不好听。
于是就笑起来,反驳她,“你的嘴也没香到哪里去。”
这姑娘气人也是有一手的。
姑娘没理他,窸窸窣窣地,又动起来,她去翻开盖好的食盒,拿出糕点咔擦一口,塞了大半块进去。
“你又吃?”
陈思九皱起眉,“夜食过多、会积食,对身体不好。”
“仙子是不会积食的。”
唐糖毫不在意,又塞了一口,然后给他递了一块,“吃不吃?当夜宵了。”
陈思九看着她纤白手里的橙黄糕点,喉头一动,可长期被宫规束缚,深夜不食的习惯还没改过来。
“不吃拉倒。”
没等他回答,唐糖已经掀开了车帘,将糕点递出去给了驾车的护卫。
人家极少休息、日夜驾车,也是不容易。
护卫接着糕点,瞧了眼脸色不大好的太子殿下,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笑,然后专心继续驾车。
“我没说不吃!”
陈思九忽然有些不高兴,抢过了食盒,可低头一看,里头已经空了。
于是脸色就更差了,瞪着她,“余小狸你是猪吗?你白日刚买的糕点,一下午就吃完了?”
唐糖嘴角一翘,言语懒散又认真,“不是猪,是仙子。”
“还有,我买的糕点,吃完不吃完关你什么事?”
“饿了就吃你的干粮去。”
陈思九更不高兴了,咚的一声放下食盒。
唐糖瞧着他,正想开口再气气人家,可耳边忽然响起了什么声音。
她动作一顿、思绪停滞,整个人忽然飞了起来。
没错,飞了起来。
她瞧见水绿色衣裙的姑娘一下子栽倒下去。
而刚刚还很生气的陈思九惊慌起来,急忙上前抱住了人。
“余小狸?”
“余小狸……!”
他的声音好像隔了一层纱布,变得模糊不清。
唐糖往前伸手,却已经抓不到任何东西。
她此时高高地飘飞起来。
飘着离开车厢、离开马车、似乎有什么抓住了她的躯体,不停地拉扯。
“怎么……回事?”
小白及时解释,“是招魂之术,有人在招你的魂魄。”
“招魂……?”
她还没问更多,耳边的声音骤然静默,眼前的夜色也变成铺天盖地的黑暗。
像是一下子沉入水中。
无法言语、无法动作,只有悄无声息地下沉、沉到最深处。
“尊主,残魂已然招来。”
静默里,她听到了这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