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贞慕沐》景拂

3、Chapter3

　　顾贞回到教室时，晚修的铃声刚好响起，她快步走回座位，拿出作业开始写。周遭仍是乱哄哄的，因为铃声只是个摆设，唯有老师来了才可能奏效。顾贞却好似什么也听不到，丝毫不受影响，心无旁骛地做题。
　　然而当恶魔的声音出现时，却还是让她写字的手颤了颤。
　　“你跟老师说了什么？”
　　顾贞的笔顿了顿，又动了起来。
　　“跟你说话，你听不到吗？”恶魔怒，一把将她的笔甩到地上，笔滚了几圈，被路过的人踩了一脚。
　　顾贞看向米依，沉默不语。
　　“我再问一遍，你跟老师到底说了什么？”米依怒视她。
　　顾贞一脸平静地直视回去，好半晌，终于轻声回答：“没有。”
　　米依警告，“最好一直没有！”说完，扭头而去。
　　顾贞起身，将被踩脏的笔捡了起来，擦了擦灰，试着画了几笔，发现还能用。
　　直到晚上十点整，晚修准时结束，教室很快就空了。
　　唯独顾贞一人还坐在位置上，低头看书。蓦然看到一句话，视线集中起来，凝视许久。
　　直到晚上十点十五分，她起身关灯、关门，整个世界都黯淡下来，黑暗让她感到放松安心，也唯有此时，灵魂才得以片刻的喘息。
　　白日里喧喧嚷嚷的校园变得寂静无声，宁静得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被欺凌的痕迹被黑夜抹去，白日的种种好似只是一场噩梦，而现在梦醒了。
　　向来没什么表情的顾贞此时脸上露出了浅浅的酒窝，她走出教室，路过七班时，驻足看向教室里第二列第三排的那个位置，想象着他坐在这里时的样子，那是白日里不敢做的梦。
　　忽有一束光打来，将她照回了现实。
　　“同学赶紧回宿舍！”是巡查的保安。
　　她敛了笑，垂下头，匆匆收回散漫的心情，下楼。
　　照常掐着点进了宿舍，只是当顾贞推开门后，却发现显然现在的情况很尴尬。
　　她的室友正一手拉开了她的柜子，往里探头探脑，搜查嗅闻。
　　祝思琪显然是没想到会被当事人撞见，一脸尴尬地和面无表情的顾贞对视了一眼，又飞速地收回视线，因为心虚声音极小地说了句，“宿舍有怪味。”
　　便不再等她反应，赶紧关上柜门，逃离现场。
　　其他原本在看热闹的室友也纷纷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一时宿舍却寂静得诡异。
　　短暂的尴尬过去后，扑面而来的是难堪。
　　宿舍有怪味…所以就检查她的柜子，是吗？所以就完全不用顾忌她的想法随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是吗？甚至连一句歉意的话也没有…真的是太过分了！
　　顾贞咬紧下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胸腔却还是起伏不平。
　　于他们而言，这只是件再小不过的事情了，或许还会觉得好玩，时间一长，更会抛之脑后，怎么会记得曾经伤害过一个人呢？
　　顾贞偎在被子里，缩成一团，却还是觉得冷。干了的枕头又湿了。
　　空调一吹，冷彻心扉。
　　她闭上眼，脑海里骤然浮现的是刚才在书上看到的那句“我们内心的恶魔，把这座城市变成了地狱 [1]”。

　　又是体育课。
　　每每上体育课，顾贞就浑身不自在，手脚都不知往哪摆，只能独自一人傻站着，听着嘈杂人声，她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而这一切的源头，皆因被欺凌导致的自卑心理在作祟。
　　直到老师终于说解散自由练习，顾贞这才轻快地抱着排球，正打算找处隐蔽的阴影地坐下，就怕撞见米依。
　　然而怕什么就来什么，逃避终归无法解决根本问题。
　　“顾贞！过来一下！”魔鬼在朝她招手。
　　顾贞装作没听见，垂着头，转弯，要往另一处走。
　　米依见她竟敢公然违抗自己的命令，又听身旁的女生说笑着什么，心中更是来气，几步上去，挡在了顾贞面前。
　　顾贞不得不停下步子，深吸了口气，此时的她就像是在海上划着一艘小船，面对即将到来的狂风暴浪，只能心中祈祷快点恢复平静。
　　然而下一秒，米依开始用惯有的讥讽语气跟她说话，风暴终究不会因为所谓虔诚的祈祷而迟到。
　　“现在你能听到我说话了吧？”
　　那艘船终究还是翻入了深海。
　　“你瞪什么瞪？”
　　米依正想再讽刺她一句，“你是哑巴吗？”
　　忽然听向来只知道沉默的顾贞问：“你不觉得自己幼稚又可笑吗？”
　　语气平淡无波，尾音却有些颤抖，似在竭力克制着心中的暗潮涌动。
　　米依的脸僵了一瞬，马上又变得凶神恶煞起来，滔天怒火正要袭来。
　　“米依。”
　　顾贞惯性地垂下头，沉默。
　　“书瑶？”米依被撞见后只能干笑几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有什么事吗？”
　　“你上次不是说学校外面新开了家奶茶店吗？今天放学一块去？”
　　米依显然是没意料到她会这么说，有些诧异，但也很快就答应道：“好啊！”
　　秦书瑶冲她笑了笑，不再多说，走开了。
　　米依这才回过神来，转头一看，却发现顾贞已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哼，这次就先放过你。
　　“顾贞。”
　　专门躲在拐角楼梯间的顾贞听到有人喊自己，一股疲倦涌上心头。
　　待反应过来后，秦书瑶已在她身旁坐下。
　　她刚想起身就走。
　　却听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说：“顾贞，我们说会话吧。”
　　顾贞却是沉默，不知在犹豫什么，终还是没有离开，带着戒备问：“你要说什么？”
　　“嗯…”秦书瑶微微沉吟：“我是七班的秦书瑶。”
　　这话一出，顾贞便知道她是在没话找话，秦书瑶、秦沐这对兄妹，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无人不识。
　　又听秦书瑶说：“既然交换了姓名，那我们顺便交个朋友吧。”
　　顾贞被她语气中的自来熟给弄得愣住了，心中猜疑这是不是什么新的整人法子。
　　又听她自顾自道：“你是这学期刚转来的吧，我…”
　　顾贞只觉得她莫名其妙，硬声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她想了想，指着一旁的排球，“下周就要考试了，我和你组队吧！”说完，怕顾贞不信，补充：“我没有搭档。”然而却更没有可信度了。
　　一股莫名的火气涌上心田，转而又是无尽的悲凉，顾贞哀求道：“你们放过我吧…”
　　秦书瑶一愣，急着要解释，“不是，你误会我了，我…”
　　顾贞才不管什么误会不误会的，糟糕透顶的心情让她再也坐不下去了，下一秒便起身跑开。
　　无论是无聊的消遣还是施舍的好意，她顾贞都不需要，她所求不多，只希望能放过她，给她一个安生的日子。
　　如此卑微渺小。

　　米依一放学便跑到隔壁七班的教室门口，刚想叫秦书瑶，便看到了靠窗而坐的秦沐，她连忙唤道：“秦沐！”
　　秦沐正和王昌浚在研究一道刁钻的题，听到声音，回头看了眼。
　　“那个…”米依被他注视着，说话突然变得有些结结巴巴，“可以帮我叫一下书瑶吗？”
　　秦沐还未作答，王昌浚便笑道：“找秦美人？”
　　说着，他便小跑到秦书瑶桌旁，跟她说了什么。
　　米依有些忐忑地看向秦沐，却发现他早已低下了头，心中失望。
　　待秦书瑶出来后，米依这才收回视线，上前拉住她，见她没反对，便笑意更深了。
　　因为正好是走读生回家吃饭的时间，两人便顺利地混出了学校。
　　一出校门，秦书瑶便看到了那家新开的奶茶店，名字取得文艺，“拾光奶茶店”。门口挂了个晴天娃娃，笑脸盈盈，走进去才发现店内装修得很温馨，几串星星灯，一闪一闪，直击少女心。
　　老板娘很是温柔，一脸笑容地告诉她们，因为刚开张，现在有买一送一的活动。
　　米依看过价格表后，道：“那我要布丁奶茶好了！”
　　秦书瑶：“蜂蜜柚子茶，热的。”
　　“好的。”老板娘笑着应到。
　　“这个天气你喝热的吗？”米依觉得奇怪。
　　秦书瑶朝她一笑，“女生总有段时间不能碰冰吧。”
　　米依了然。
　　秦书瑶付了钱，见米依一脸不好意思地看着自己，不由微微一笑，说：“下回你请我。”
　　“好嘞！”
　　两人等待的过程中，秦书瑶意外地发现店内还放置了几个小书柜，她走过去随手翻了翻，意外翻到一本《与自己对话》，不由细细读了起来。
　　米依见她这样专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在奶茶很快就做好了。
　　米依喝了一口，便惊喜道：“好好喝！你快尝尝。”
　　秦书瑶闻言放下书，也喝了一口。
　　“对吧？”她期待道。
　　秦书瑶点了点头。
　　米依笑的得意，又喝了几口，半是撒娇半是抱怨道：“老同学，平时你要是没事的话可以来找我玩呀！”
　　秦书瑶却只是笑了笑，看向她。
　　米依却觉得仿佛要被她看穿了，下意识避开了她的视线。
　　忽听她问：“你知道他吗？”
　　米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封面上的人物，不解地摇摇头。
　　“他是曼德拉，是南非历史的一位总统，你肯定想不到，他曾经在牢狱中度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秦书瑶介绍。
　　米依听着听着，便有些不耐了，但还是没打断她。
　　“在他出狱时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当我走出囚室迈向通往自由的监狱大门时，我已清楚，自己若不能把痛苦与怨恨留在身后，那么其实我仍在狱中’…”
　　“你什么意思？”米依闻言冷下脸，硬声问。
　　秦书瑶这才不再讲故事，而是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顾贞。”
　　米依轻笑了声，浓浓的讽刺，原来是为了她，随口便道：“我不过逗她玩，要知道生活多没趣啊，好不容易有点乐子…再说了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对她，大家谁不是这样啊！”
　　秦书瑶看着她，沉默不说话。
　　米依一见她毫无表情的严肃模样，便有些犯怵，她总是一脸温和，很少会有这幅表情，不由噤声。
　　好半晌，秦书瑶叫她：“米依…”顿了顿，继而道：“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不要再伤及无辜的人…”
　　米依却像是被激怒了，“过去就过去了？又不是发生在你身上，所以你当然说得轻松咯！”随即又嗤笑，“别总一副圣母的样子，你以为你是谁啊，谁都要你来拯救吗？谁都要让你来说教吗？”
　　秦书瑶不语，她知道这是谈崩了的节奏。
　　果然，便见她端起奶茶，气冲冲地往外走。
　　米依心里都快气炸了，但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发脾气是因为是生气的成分居多，还是心虚的成分更多。
　　她都开始后悔，当初怎么就一个不小心被她发现了呢？以至现在被人抓住了把柄。
　　她欺负顾贞，不纯粹是为了好玩，更是因为自己的蠢蠢欲动的罪恶因子被诱发了。
　　每当看到顾贞被欺负时，才能缓解一点自己当初被欺负时的痛感。
　　顾贞无助的样子、想哭的样子，都能激发她隐秘不为人知的快意。
　　她知道这是极其扭曲的，可这个世界不就是这样的吗？弱肉强食。
　　她只是稍稍起了个头，不就有大把的人接下去吗？说到底，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善。
　　连秦书瑶本身，也不过是个虚伪的人，仗着自己家世好，长得好看，再加上什么优秀的成绩，就弄得好像是仙女下凡来体验生活一样，不过是骗取愚昧的人罢了！
　　想到这，她狠狠地吸了口奶茶，甜腻腻的味道在口腔里荡开，浸入心里，好似这样就可以冲掉那些苦汁了。
　　却在不经意间露出了丑陋狰狞的嘴脸。
　　“咚”的一声，一个不注意，她便撞到了别人。
　　“没长眼睛啊！”米依先发制人，吼对方。
　　对方见她这样凶恶，只好嘟囔几句走开了。
　　“呵…”米依嗤笑一声。一把将手里的奶茶扔了出去。
　　却传来了一声刺耳的猫叫。
　　奶茶被扔到了小猫身上。

　　[1]出自王尔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