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魈之栈》苏青绾

5、天宫巧

　　牠坐在花池边的贵妃榻上，百无聊赖地抚摸着一株临水而开的花，看上去很有些漫不经心的味道。而在一旁，有牠的仆从们在不断地敲击着键盘，为牠写着錾碧大典。
　　今天又是到了福音日，前几日的圣诗反响挺好，牠也收入颇丰。
　　牠抬了一抬眼，便有人为牠打开了音响，有不那么流畅的”哎哎哎哎”蓦然倾泻而出，牠翻了翻白眼，唯有这是仆从们能在牠的眼球间或一轮中看见牠的五官。仆从见牠的神色不大好，忙堆着笑恭维，“这可是在阳世里被打到9.4分的神曲啊，割神！”
　　牠作势整理一下衣襟，把肩膀露出了半个，一条白色的肩带在牠炭黑的肌肤上显得那么地纯洁无瑕，就像是魈国为牠所立的金身一般。
　　“我是神么？”牠的嘴角微微扬起，故作娇媚的眼神令仆从不敢再多看一眼，忽然，牠站起身来，砸坏了这一套才刚置办不久的音响，“当真是会哄人的紧，作为奖赏，从今天起，你就每天带着耳机把这首歌循环播放，既然有那些没脑子的东西要买，那就有着他们去。多买一首你就多听一遍，这可是我赐予你的福音。”牠的语气柔软粘腻，像是林子里浓郁地化不开的瘴气，仿佛光是听着就能闻到一股尸体腐烂的腥臭气息。仆从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煞白，几乎当即便要闭过气去。
　　“没用的东西，拖下去，让他的房间贴满我的照片，再给他一本錾碧大典，这个时候夜深风露重，正是念这个的时候。”牠的唇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还有，把牠的家底都掏空了，且为我的光明做些贡献吧！“
　　便有打手将这个两股颤颤腿都吓软了的仆从带了出去，“把门关上，今天我谁也不想见。”牠只斜斜倚在榻上，浏览着那些子民上贡的爱意，“瞧那穷酸样，赎罪的圣诗也只要了两份，活该被骂。什么东西，真是连黑子也不如。”便有牠的口谕传了下去，自然会有人会为牠执行牠的旨意。“哎～”牠长叹了一口气，“我本世界一白莲，一朝污淖陷渠沟。”牠就这么唱着唱着，吐字含糊不清，不过这本也没什么，牠的柜子里有一本收藏起来却已经找不到了的一级甲等证书为牠镀上一层高级的外壳。
　　那朵大花是开得极好的，在鲜红的池水中摇曳生姿，每一瓣都有细碎的纹路布满“￥”的纹路，在那白色之中尤为明显。不时有嫣红的碎碎花瓣从花池边上的梅树枝头飘落，更衬得这花池有着一股甜腻的腥气。
　　“这就是我，”牠轻轻地笑了起来，有抑制不住的骄矜在牠下坠的眼角里几乎满地要溢出来。牠嘟起了嘴，只看着房门。已经过了好几天了，且再等等便也就是了。牠在榻上扭动着腰肢，像是一条准备择人而噬的蝮蛇。
　　门外的仆从对这一幕是司空见惯的，锦绣华衣之下，包覆着的喜怒无常的主，是最喜欢把与牠无干之人拖入浑水的。横竖在魈国只有牠是唯一的神祇，旁人不过是牠的玩物罢了。真要有人不服从牠的旨意，那群豢养着的鹰犬自会为牠披肝沥胆四处讨伐。牠只自顾自品尝着酒杯里琥珀色的液体，才从花池里舀的这一盏最是新鲜，乘在这注了水的水晶玻璃杯中，令人心驰神往。
　　门在这时候打开了。
　　“不是说了不要烦……”话尚未说完，牠看清来人，原是最捧他的魏先生，便换了一个柔媚的音调，“您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面上早已是最妩媚恭顺的表情，花池中有一阵腥风袭来，泛起点点涟漪，有光点反射在牠的脸上，显得格外明显。
　　“听到我的小宝贝生气了，我就十万火急地赶过来了。今天又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牠斜斜地飞了魏先生一眼，“还不是那起子小人造谣诋毁，让奴家好生不快。”牠将魏先生的手指一根一根弄干净，待到无名指时，牠只觉得那个戒指在此刻那么地令人恼怒。只是这一出是做得极熟稔了，这些年有魏先生捧着，也是顺风顺水，伺候一下魏先生本也是情理之中。
　　“老爷，您看看这起子贱人挑唆，一味的把我和你之间的情意都挑出来，轻贱于我。”牠的眼神里秋波流转，本该是一副旖旎风光，没奈何在这夜色渐浓之时，更看不清牠的神色，倒是大煞风景。牠顺势躺在魏先生的大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着魏先生。
　　“那群人眼睛倒是毒。”魏先生捏着牠的腰肢，把牠整个人拢进了怀中。“你看看这个，那群小孩儿个个跟傻帽似的，喊着你没有房没有车，还要为你做一个募捐，送你前去大导演那边拍新片呢。”
　　“嘁。”从嘴角划出了一个音节，“有老爷您在，我哪里需要烦心这么多。不过是伺候老爷舒心，我一个做姨太太的哪里就需要自己买房买车了。”牠从魏先生怀中坐起身来，把指尖点在魏先生黑黝黝的肥厚嘴唇之上，语气也带了三分委屈，颊上也带了一点分明的泪意，”难不成老爷您要不认么。”
　　“那怎么会，这几年，我宠着你，什么通稿资源不是我为你出的。以你的名义做慈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牠拢一拢垂在鬓边几率柔柔的碎发，“这些年，老爷待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只是这慈善么，不过是左口袋出去右口袋进，实在算不得什么，更不要说那些不用自己出钱甚至还能拿点点击率进帐的项目了。旁人的死活自是与牠无干的，牠只需要端坐莲台之上，看着花池中的金色波光即可，都是魏先生雇的打手干的腌臢事，牠虽亲自下令，只是坐惯了谬法莲台，牠只需要坐收渔利。牠为什么要管那些打手用何等肮脏的手段，牠只要自己看上去一尘不染也就是了。牠靠在魏先生肩上看着今日微博的动态，那些在滤镜中的雪肌之人眉目间的温柔看的牠自己都不由得泛起干呕，假的终究是假的，当年既然可以为了利益抛下那些信徒，如今看来更加没有半分的怜惜。
　　正与魏先生点绛唇间，有人敲门。
　　被人打扰了雅兴，牠不由得勃然大怒，“谁这么不懂事，没见魏先生在里面吗！”仆从吓得瑟瑟发抖，这两个月，牠的脾性越发大了起来，曾经多少为牠征战沙场之人，动辄得咎，被牠打上了黑子的罪名，发配边疆，如那个集八千圣骑士之力毁灭了一个黑子巢穴的主教，便被牠推了出去承担所有的罪孽。不过他也并不无辜，但凡是能够来到牠的神宫为奴为婢的，谁手上不曾为牠染过鲜血？
　　魏先生轻轻抬起牠的下巴，“做什么要生这么大气？有什么事，还不赶紧禀告，别耽误了你们夫人休息。”夫人，牠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眼中已是泪光莹然，也不管此时是在人前，唇瓣便印上了魏先生的侧脸。
　　”先生，这是夫人昨日接受采访的画面，送上来还请二位检阅。”
　　一打开，便是牠的脸，全然不似人后的嚣张跋扈，更不似在魏先生面前的千娇百媚，只是带了十二分的无辜，看起来像是套了一张劣质的画皮一般，有难掩的僵硬。
　　“——现在网上说偶像应该管理好自己的粉丝，你怎么看呢？
　　——我和粉丝的关系是平等的，我们不是上司下属的关系哦，‘管理’这个词我不认同呢。”
　　这大半年养尊处优下来，牠说话都嫌费劲，要不是还要有人会读唇语，牠只想一二三四草草了事。魏先生脸上不禁扬起一层暧昧不清的笑意，“连背的力气都没有啊，果然是我把你宠坏了。”“横竖有大字报在那里挂着，我照着读也就好了呀。再说了，我一个清清白白的人，一心一意只想侍奉老爷，为老爷赚点闲钱，那些小孩儿就跟疯狗似的，谁管它们呀。每个人都只能给那么点钱，要不是我传下魈国的创世之舞，鲜仁佻，还不知道就它们那点本事能不能成事呢。”
　　天色渐渐昏沉，牠携魏先生的手，要魏先生在榻上赏花。不时有清脆的爆鸣声从花池中响起，很快又湮没在这硕大的池子里。此时此刻，外界是与牠无关的，就像过去的两个月一样，事情都有手下的人办了，牠要做的，仅仅是与魏先生做一对如胶似漆的夫妻罢了。
　　手下人早已利索地退了出去，不多时，牠煺去衣衫，缓步走进花池之间，面上似乎带着一点洋溢着兴奋的潮红。
　　魈国的时间总是过的飞快的，凌晨两点将近，牠扬一扬脸，便有机灵的仆从将通道打开，蜂涌而出的是那一个个并不那么完整的躯壳，为牠合奏一曲盛世的欢歌。
　　“我们的神，我们为你献上血肉，为你献上灵魂。与你的圣名与我们同在。”
　　牠也不甚理会，今天那些尖锐的刀上淋漓的鲜血，明日就会成为这花池里养花最好的肥料。落夜里没有星星，只有一个个虚化的光点挂在魈国的天空上，把那猩红的弯月捧在中间。
　　“前不久的礼炮声当真是令我欢喜，明儿个再来一遍？”
　　“派萧朗去做就好了，之前审判卜时夏它不是做的很好么？”
　　穹顶之下，有无数的悲鸣在一户户人家里传出，牠浸泡在繁花之间，像一朵盛开的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