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魈之栈》苏青绾

4、光明（下）

　　有点犯困。长久地待在小房间里面，总是很容易让人觉得身心俱疲的。尽管如此，她依然带着无尽的欢欣刷着她的微博。
　　在微博上，这个一事无成的女孩有着与线下截然不同的身份，“她”是一个已经生育了两个孩子的妈妈。在上线的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似乎成为了这个时代的代言人，她不容许任何一个人不喜欢祂。
　　“你怎么敢不喜欢祂？”
　　那是一个已经久远地几乎要被淡忘的故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好歹的大学女老师，竟然看的不是祂。当她与别的忠实信徒结伴而行，向这个女老师传播祂的福音的时候，居然遭受到了无视。她几乎不敢相信在这个世界上还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一定是那些肮脏的毫无能力的人想要踩着祂上位，想要借由祂的盛名将自己打造成神，进而威胁这个冉冉升起的唯一的神。这些无能的臭虫只会狂怒，一个个地都想吸祂的血。真真是令人作呕。
　　“你不仁我不义，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只能去请假风瑕。这些天她越发地依赖风瑕，只要是风瑕说的似乎都像圣旨一般——她知道，风瑕是广受追捧的所谓信徒意见领袖，从很早就对祂爱的深沉了。不出意外，建国后应当会有一个主教的尊荣。
　　从前，她对这个热衷于在微博上到处出征的同事是很有些惶惑的。但是当她每天看到风瑕在朋友圈里发着今天她又买了什么祂的周边物件，她就放下了一切的疑问专心致志地听从她的派遣。
　　那时候她才用花呗买了一些护肤品，看着所剩无几的额度，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看着志得意满的风瑕，还是问了出口，“瑕瑕，我们工资明明也差不多啊，为什么你天天都能晒单啊？”风瑕骄矜的表情出现了意思短暂的不自然，又很快地掩饰了下去。“我自然有我的法子。”软磨硬泡之下，风瑕终于松口。
　　“你不知道，只要不拆封，是可以退回去的呀！到了我拍个照再退货不就好了嘛！”
　　而第二天，她就在朋友圈又看到了风瑕下单了一大束的玫瑰花，她了解，那是祂的新资源，是所有祂的信徒应该要购买的赎罪券。然而退了护肤品也不够那么高的额度，她很清楚风瑕液没那么高的额度了。
　　风瑕只是像看什么弱智玩意儿一般地看着她，“你是傻吗？自己买不起那总有人买得起啊，你去找张图说是自己的不就好了，最不济你也可以把它加入购物车，四舍五入就等于你买了呀。”
　　她几乎被这一波操作惊得说不出话，到底别人能成为意见领袖，竟能够想出这么精彩卓绝的办法。真好，不用花她自己的钱就可以支持祂了，祂有面子，她也有面子，果然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
　　要不先去看看风瑕怎么说。
　　“学术造假”四个大字就这么突兀地闯入了她的视线，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对对对，一个大学里的老师，不信仰祂，怎么可能会有正儿八经的学术产出，谁不知道，祂拥有着于世无双的智慧，苏神泽世，造福世人。”
　　她的笑意一下子荡漾起来，恰如饮料包装上的祂一样。她遵从风瑕的指示向大学检举该老师的学术造假行为。要不是有我们这些正义的信徒，这种学术蛀虫怎么可能会被挖出来。
　　后面的事情都与她再无关联，既然要做异教徒，就该做好被审判的觉悟。
　　而这几天，她忙着做一件事。
　　是为“四二七圣战”。
　　在魈国建立的两个月后，终于要发动一次战争了。作为其中的一员，她简直不能更兴奋了。”是时候让那些下作的黑子付出代价了不是吗？
　　在魈国的世界里，只有祂是唯一的太阳，是唯一的月亮，是星河璀璨，是崇山峻岭，是雨露风云。是一切的起源，是伟大的造物主，是没有一丝瑕疵的永恒的光明！
　　她小声地诵读着錾碧大典，所有魈国的子民都必须日夜诵读，并以所有金钱为支撑。这是唯一让祂成为这世间唯一仅存的神的要求。连这都不愿意复出，也配匍匐在祂的脚下，为祂唱一首盛世繁华的赞歌？
　　她愈发地狂躁起来，手指几乎要拖出一道残影。洗广场是让所有的路人都看到祂的一种方式，无论什么东西都应该进贡给祂。她仿佛看到祂一袭黑衣，上面绣着一树倒梅，雪白的枝干像是祂的手一般，在强烈的光明掩映下，苍白的没有了血色。她似乎闻到了那些随便乱长的梅花的香气，甜腻地让她的眼神都泛起层层叠叠的光明的阴翳。
　　她忍不住要笑出声来，长期没有好好吃饭的身体因着骤然的情绪波动颤颤抖嗦起来，无端端地令人害怕。“啊～”她抹了一把脸，高高隆起的颧骨让她此刻的面容显现出无尽的刻薄与怨毒。
　　“估计卜时夏那个傻姑娘到今天都不知道究竟是折损在谁的手里。”
　　她并不心疼这个姑娘，即使那只是一个从不管外界，只是莫名其妙被卷入魈国创世的一个祭品。但这不就够了么？在当今的天下，怎么有人还敢不知道祂的大名！每一次风瑕召集信徒的时候，只有卜时夏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从不加入她们的讨论。
　　“呸。恶心的异教徒。”她啐了一口，只觉得想起卜时夏这个名字都似乎能感受一层层油腻的厌恶像是一条条小蛇一般要缠上她的咽喉。
　　当时，她就坐在旁听席上，看着卜时夏迷茫的眼神，没来由地更平添了多少恨意。“瞧她那副样子，令人作呕！也不想想，要不是她自己有问题，我怎么能举报的成功。”直到看着卜时夏的嘴被强行封上，整个人的躯体在祂的旨意执行者萧朗的苏神天罚下骤然消亡，报复的快感倏尔填满了她的心脏，她的眼睛，填满了她的头颅。
　　她知道，在那一瞬间，有无数的地方正在爆炸，她看到那些灿烂的烟火，那都是祂的神谕，唯有她们可以沐浴在祂的圣光下，以金钱赎清罪孽。一阵粗嘎宛如老鸦夜啼的笑声从她的喉管冲出来，仿佛这样就可以让这个狭隘逼仄的房间都充满了祂的气息，建立与祂的联系。
　　昨天，祂通过萧朗大法官传达了祂的旨意，她相信，这是祂在宽恕她的罪孽。
　　而今天，祂的福音歌曲将降临人世。她早已做好了准备，三个地方都可以购买，有的是可以继续用花呗的，买了再退就好了。但花呗的额度当真不够买1005张了，这样一个已经工作的女孩，怎么可以连这一点贡献都不愿意为祂做呢？她申请了借呗，映入眼帘的数字让她欢心雀跃。
　　大不了，就再磨磨爸爸妈妈，这可是让他们接受苏神的福音最好的机会啊！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她为了祂抛头颅洒热血的忠诚。如果有对祂的质疑，就是对这个世界的公然宣战。当今的天下，就是祂的信徒的天下。那些黑子，一点点乌合之众能翻起什么风浪。
　　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
　　她一瞬间就下单了1005张。听着祂那虚无缥缈的，几乎要被修音磨出电流声响的音色，她明白，那是祂要求的，因为祂的真声那么神圣，只有祂的神迹降临的时候才可以听到。
　　是曾经那个罪恶黑暗的世界对不起祂，信徒们就为祂建立一个新的栖息之所。

　　在魈国，祂，就是国度，权柄，荣耀，都是祂的。

　　她在满足中闭上眼睛，明天醒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拥戴祂，为祂塑造金身，为祂传承经典。一起的异端邪说都被消灭，没有人会再诋毁祂。
　　那无止境的爆炸声就是证明。
　　祂说的每一句话就是祂善良的证明。
　　一张张图片上面大大的造谣二字就是证明。
　　祂定的刑法就是证明。
　　反对祂的人都过不了审查就是证明。
　　曾经那些毫无格调只会吃烂钱的媒体就是终将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成为魈国史前的余孽被消灭。那些反对祂的人，就该死，有什么资格在如今祂的统治下发出声音？
　　在书桌上，整整齐齐都是祂的脸孔，在这一丝光亮都透不进来的所在，融进了夜色中，完美地没有一丝破绽。
　　手机里的□□群依然一刻不停地有新消息传来，
　　那是她唯一的可以见到祂的机会。借呗里剩余的钱她都一分不剩地转给了祂的圣使。在幻想着与祂见面的欣喜里，她沉沉地睡去。

　　魈国的天空上有一弯猩红的月亮，嫣红如血，像是祂的传教士们佝偻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