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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蔷薇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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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娘子作画极快,一炷香后,她放下了笔,轻吹画纸,抬头问道:“好了,你急要?”
青苗点头,解释道:“家远,往来不便。”
林娘子一边收拾作画的工具,一边道:“那就两个时辰后来取吧,我给你装裱好,放掌柜那里,你找他要便可。”
青苗忙应:“好。”
林娘子瞥了眼正俯身整理箩筐的青苗,好心提点道:“筐里若无要紧物件儿,可寄存柜上,不再多收你银钱。今日福盛楼请了说书先生,据说是从京城里来的名角,热闹极了,你难得进城,不妨去瞧瞧。”
青苗从前进城最爱听书看戏,无论各地奇闻趣事还是边疆战事、市井纠纷,说书先生的惊堂木一敲,她便是站着,听上一天,都不觉累。
谢过林娘子,又寄存了箩筐。
一出书画铺子,热气扑面而来,青苗抬头望了望天,午时已过,腹中饥肠辘辘,拿出随身小包袱里的一张饼,边吃,边往南走去。
她身上的衣衫有些厚,内衫黏糊糊的贴在身上,有些闷。路过贩卖梅汁的铺子,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早上出门为防内急,没敢多喝水,这会儿出了汗,嘴里渴的厉害。
一碗梅汁三文钱。
青苗寻了个阴凉处,从树上折了片宽大的树叶,充当扇子。
春夏之交,温差大,晨起露水浓,需穿夹袄,午时阳气盛,改穿薄衫,但赶路之人哪有地方换衣,偶有不讲究的男子,也只是微微敞了衣扣。
青苗站在树荫下,喝了口竹筒里的水润口,看着过往行人,轻挥树叶扇风,略作休息。
路旁突然冒出一辆马车,马儿有些急躁,冲着树荫,直愣愣的拐了弯,车厢碰倒了青苗。
赶车的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着一身青灰色云锦长衫,忙下车过来扶青苗起来,致歉。
他衣着体面,嘴里说着一口咬字清晰的官话,询问青苗有无受伤时言辞诚恳,令人好感倍增。
青苗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活动了下手腕脚踝,没什么事,就是裙角叫车辕刮了一道口子,寸许长,不甚明显。
就是她不善女工,也不知能不能补的好。若是补不好,免不得又要做件新裙。
为着裙角上这点破损,倒不好让人家赔,况刚也怪自己跑了神,没有及时躲开。
……
徐君润稳稳坐在车里,车厢两侧的窗门大开,他极怕热,只着了件轻薄罗衫,仍是热的满头的汗。
原本被祖父无端差遣了一回,就心中有气,这从车行赁来的马车一股子异味,马儿更是惰懒,一路上走走停停,华叔又是喂水又是喂草的,两个时辰的路,硬是走了三个时辰还未走完。
他换了个坐姿,瞟了眼车外和华叔说话的行人。
是个土里土气的村姑,穿着件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半旧罗裙,脸上不知涂了什么,又黑又红,叫汗水糊了一脸,丑的不忍直视。
“大叔,我身板结实,确实无事,您若着急,便快走吧。”
华叔确实着急,小少爷乘兴而去,败兴而归,连饭都没吃,这一路奔波,回到家,老太太不知该怎么心疼呢。
马儿又来了倔脾气,怎么拉都拉不走,低着头,嚼起了树荫下的野草。
青苗略整了衣衫,又抬手扶了扶发髻。
见那车仍是停在树下,马儿似乎尥了蹶子,不肯被人驱遣,低头吃起了草。中年男子使劲拉着缰绳,但马儿纹丝不动。
马车双辕青棚,四周垂着流苏,车盖簇新油亮,画着彩绘,车厢后壁上圈了个大大的范字,青苗认得,这是州府有名的车马行,范家的马车。
四姐出嫁时,便是赁了他家的马车。
那中年男子文文弱弱,一看就不是惯于赶车的车夫,赁车时也不懂挑选,这马车虽豪华,却不利远行,马儿彪壮,也非长期赶路所致,而是人为精心喂养的。
树荫旁边就是贩卖梅汁的铺面,看守铺面的是个年迈的老妇,微躬着腰背,正低头熬煮新鲜梅汁。
她行动迟缓,想来腿脚亦是不便,日常刷锅洗碗的废水,若是不多,定是随手都泼在那片野草地上了。
这个时节的梅子酸涩,熬煮时要加入冰糖,马儿喜食甜,闻见带有甜味的嫩草,怎肯轻易离开。
青苗上前,告诉中年男子去借一盆清水,往里滴上几滴醋,拌匀了泼在那片野草上。
果然,马儿打了个响鼻,倒退两步,温温顺顺的被中年男子牵着回到了大路上。
中年男子颇感惊奇,客客气气的过来向青苗道谢。
不过是乡下土方子,不值得一谢。
少女的背影,像新春刚发了嫩芽的柳条那样柔直,走动时腰胯轻轻扭动,就连发髻上插着的那朵红花,也鲜活了起来。
待少女走了过去,徐君润抬起眼,朝车外的华叔招了招手:“去,把那女的给我弄过来。”
华叔一怔。
小少爷风流的很,听说在京城有许多红粉知己,刚才那女孩,虽衣着朴素,容貌普通,但身材似一棵娇杏,柔韧活泼,小少爷被老太爷拘了这么久,想要个女孩子,也情有可原。
只是,刚那姑娘年纪虽小,跟他说话时却不卑不亢,是个极有主意的,怕是不肯入府做个没有名分的通房。
华叔看了眼已经走远的少女,犹犹豫豫,“少爷,这青天白日的,那姑娘......”
他不安的搓了搓手,为难的看向徐君润。
徐君润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呲牙,轻嗤,没好气的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些,耳语几句。
华叔终于恍然,暗自松了一口气,赶紧点头,接了徐君润给的一锭银子,转身追了上去。
......
酥心斋的桃酥极出名,香甜酥脆,青苗来的时辰刚好,新出炉的桃花酥犹带着热气,甜丝丝的桃花清香沁人心脾,铺子前已经站了几个顾客。
青苗走过去,站在一位腰身颇粗的大娘身后。
那大娘挎着个小篮子,里面不知装的什么,气味颇大,青苗闻着略有些冲鼻,便后退两步。
不经意一瞥,旁边几步远的地方,刚才那位青灰长衫的中年男子也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青苗以为他也是来买桃酥的。
谁知那中年男子止了步,冲青苗招了招手,“这位姑娘,麻烦您到这边来,我家少爷有事,嘱我过来和你商量商量。”
他面带微笑,态度和蔼。
青苗下意识往他身后看去,果然不远处便停着那辆马车,车窗虽开,却挂着玉白色纱帘,看不清人,但青苗却感觉到里面坐着的那人,正望着这边。
中年人已经走到一边,含笑等她过去。
酥心斋的桃花酥一炉能出十五斤,前面几人总共不过只买了三斤左右的样子,青苗也不着急,便走了过去,“大叔,什么事,您说吧。”
中年人方道:“我叫徐华,你可以叫我华叔,我们东家住在城东朱雀街,你别怕,是这样的,我们小少爷想买你头上这朵蔷薇花,你若同意,这便摘下来,咱们银货两讫。”
说着,拿了一锭足有二十两的银锭子出来。
青苗震惊,她知道朱雀街,住的都是非富即贵之人,眼前这自称华叔的中年着长衫,说一口地道官话,竟也只是个仆从。
但一出手便是二十两,还要买她头上的簪花,这也太过荒诞。
华叔见青苗没有反应过来,立刻又道:“我们小少爷面皮薄,其实,这是谢礼,亦可算工钱。家里老太爷喜侍弄花草果木,你若愿意入府做个花匠,我们小少爷说了,月银随你开口。”
“当然了,你若不愿入府,这花仍值这锭银。”
说着,还将那银锭子往前递了递,显然是觉得青苗一定会答应。
青苗见过最多的钱也不过四姐出嫁时,夫家派人送来的二两一个,共四个小银饼。
若有二十两傍身,她便可以在这镇上赁个带铺面的小院子,即便不嫁人,也能过得不错了。
可青苗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谢谢您,但我不卖。”
华叔再开口劝,青苗仍是拒绝。
“姑娘......”
华叔后顾,望向马车的神情颇有些沮丧,似乎有些怕马车里的人。
青苗跟着望过去,马车停在阴影里,看不清里面人的神情,但青苗能感觉出那人神色倨傲,此时大约正微勾了唇角,嘲笑她清高。
“麻烦您转告马车里的公子,我这花无甚培育良方,不过是长于乡野,风吹日晒。若公子喜欢,驾车出城,漫山遍野尽是。”
华叔没了办法,疾步回去,将一番对话转述一遍。原以为小少爷会生气,他却只轻启薄唇,吐了庸俗二字。
……
青苗买了两斤桃花酥,用油纸包着,再转身时,那辆马车已不知所踪。
她摇了摇头,为脑中不切实际的想法。
粮米油盐酱,这些都是百姓生活必须的,面人、糖粘、炒栗、沽酒、编花环……街上热闹极了。
青苗顺手买了面小铜镜,那店家笑眯眯的赠了一叠唇纸。
摊主是个小妇人,说起话来,极其爽利,眼光大约也是极好的,周围围了数十个年轻女子,挑挑拣拣,都买了不少东西。
世上女子都是爱俏的,这胭脂水粉,头饰罗衣总是不缺卖的。
原想着,成了婚,从摊贩做起,先卖些香胰、木簪一类便宜的物件,攒够了本钱再开一家小铺面。如今瞧来,她比这位娘子可差远了。
这娘子的手看着无甚奇特,搓搓揉揉,倒是比替新嫁娘上妆的巧娘还要纯熟些。
青苗穿过人群,脚步停在了一处十分宽敞整洁的铺面前,里面摆着三个十分巨大的木质谷仓,仓前站着数十个伙计,统一的灰色短褂,手里拿着粮斗,这便是临安府最出名的粮店了。
粮店名济安堂,舂的米十分干净,不仅没有草梗土砾,煮熟之后更有一股香甜浓郁的米香,柳兴才自小吃他家的米,即便搬去了古羊村,也要来此换米吃。
青苗用孙氏给的一吊钱换了五斗米,一罐盐,一罐油,又拿出柳兴才给的九文,自添了十七文,换了两罐怡糖。
依然走着回去书画铺,取回自己的箩筐和林娘子装裱好的小像,付了剩余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