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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里花落知多少(1) ...

  •   黑云压城,明明正值当午,厚厚的云层生生是连一个缝都不肯露出,光线昏暗,不觉还以为是黄昏。深宫一角,一个瘦骨嶙峋的男童正蜷缩在角落,双臂环着头,埋在阴影下,不定睛细瞅,还真看不见。几个个头不高的小太监正对他拳打脚踢,语气颇为不耐烦,“快,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自己交出来,你能少挨些打,我们也能省些力气!”

      男童一身单薄的布衣,能当成钱财的尽数被抢了去。他也不是生性逆来顺受,只是一个眼神的反抗只会换来无穷无尽的拳脚,一道道伤疤和记忆犹新的疼痛教会他漠视所有的嘲讽和伤害。

      几个小太监见他只抱着头,默不作声,一脸不屑的踹了一脚,朝着他身上吐了一口唾沫,“呸,还皇子,恶心!”

      男童是霖朝四皇子李萧远,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自小不受待见,皇帝和皇后对他的事从来都是不闻不问,他的生母更是所有人闭口不谈的忌讳。任何场合集会,不论能不能上得了台面,都不会允许李萧远的出现,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对他避之不及。原先起,只他殿里的老嬷嬷和几个下人对他肆意打骂,后来,众人见欺负他不会有事,便尤其喜欢陵辱打骂他,好像一个皇子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还不是一样被众人踩在脚下,一声不吭。

      见几个小太监觉得没趣走远了,李萧远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会因为走路时腿上传来的疼痛脸颊微微抽搐一下,步履略有些踉跄的走回了自己的寝殿。

      李萧远的住处在宫里最角落的地方,人们说,这里不祥,就连宫女太监,都觉得来这里是一种天大的惩罚。可毕竟他是个皇子,也不敢真的不给吃不给穿,只管饿不死冻不死便好。李萧远已经习惯了下人们鄙夷的眼神和时不时厌弃的咒骂,全当耳边风,不以为然。

      他是活在角落的人,这四四方方的囚笼,容不下他却不放开他。李萧远自小就习惯看每个人的表情,或悲或喜,都是他从未有过的情绪。

      十岁以前,他从未出过殿门,下人不愿跟着他受累,又担心他年岁尚轻万一出了什么事要担责任,便将他锁在房中。直到前段时间换了一批新的宫人,他才有机会窥得外边得风景。可出了变本加厉的受辱,便没有旁的新鲜东西。

      他见着几个同样被称为皇子的人,日日进出一个叫尚书房的地儿,偷听了几日方才知晓,这时读书识字的地方。李萧远蹲在窗边,以一丛灌木做掩,房里传来朗朗的书声,太傅口若悬河,从历史讲到礼仪,从诗词讲到文章,时而会传出一阵笑声,时而又是纸张翻动的哗啦声,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户投进明晃晃的尚书房里,轻风穿堂而过,夹带着丝丝若有若无的墨香拂过李萧远的脸颊。

      “是哪个不长眼的,敢趴尚书院的墙角?"
      不知是谁的书童发现了躲在窗沿下的他,见着原是下人群欺的对象,便毫不留情的当着众人的面一顿戏谑,“就你还想来尚书房听学,快快离开吧,省的脏了这神圣的地方!”

      李萧远愣愣的看着所有人异样的眼神,有嘲笑看戏的,有鄙夷不屑的,有无动于衷的,生生找不到一份怜悯。

      他低头,漆黑的眸没了光亮,愈发黑的深刻。心里的一点点期待顷刻间灰飞烟灭,自己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皇子公主们觉得无趣,只片刻便四下散去。他舒了口气,正要离开时,一个穿着一身白衣的男子走到他面前,温声道:“喜欢读书?可以去藏书阁看看。”

      李萧远闻声抬头,可男子背着光,日头过分刺眼,他看不清来人模样,眼睛不禁开始酸涩,他情不自禁揉了揉眼睛,再抬头时,眼前的人已经没了踪迹。莫不是幻觉?

      自那以后,李萧远便再未去过尚书房。他喜欢去人少的地方,在后花园一角有处密林,深处有一小汪池水。常伴耳边的只有含水清凉的风,似歌唱般悦耳的虫鸣鸟叫。

      一日,忽地来了个少年,细细看去,同他年岁相仿,提着剑,左顾右盼,确定无人后才将剑拔出。李萧远第一次见旁人练剑,新奇的很,少年出手不是很稳,却力道十足。李萧远不禁跟着徒手比划起来。一连数日,他都在这里候着,少年也不约而至。

      少年累了,拿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汗,李萧远看清了他的脸,漠然,同自己一样的漠然,目光空洞,却好似隐隐闪着亮光。这是何人?他也,同自己一般,受了欺负么。想到这,李萧远不觉摇摇头,怎么会,他提着剑,还会功夫,怎么会受人欺负。少年的视线透过了树叶枝杈的缝隙朝李萧远看去,似乎发现了他的存在,二人猝不及防来了一个对视,李萧远仿佛一个窥探别人的贼,满是慌乱。

      少年收起剑,正欲上前时,却发觉已然不见了方才人的身影。借着身小的优势,李萧远从一处狗洞大小的地方钻出,方才真是惊险,若是被抓住了,若是被抓住了……可抓住又如何,总不至于杀了自己,左不过一顿拳脚,可他,好像不是那样的人,好像是同自己一样的人。

      没了这个绝好的散心地儿,李萧远只得另寻他处。不过绕着这宫城的四个边溜一圈,人们心里觉得晦气的地方多的是。天色渐晚,李萧远又回到了那个明明属于自己却容不得自己的房子。前脚一进门,咒骂声起:“真是糟心东西,一天到晚不知道去哪乱跑,若是闯了祸事,还不得是我们的罪过!真是有娘生……”
      “嘘,忌讳忌讳!”一个宫女忙送扫帚顶了顶一旁的老嬷嬷,示意他噤声。

      李萧远见怪不怪,再小一点听到这句话时,他问:“什么是忌讳?”
      “就是脏东西。”老嬷嬷非常不耐烦。
      “为什么说我母亲是脏东西!”小小的李萧远虽无知,却也知道母亲是生自己的人,是自己应该爱戴的人。
      老嬷一把推开他,“莫说你母亲忌讳,连你都是个忌讳!”

      他面无表情回了屋,桌上摆着一碗清水,碗底澄着几粒米,今日算好,还有口菜吃,虽说只是捡菜时剩下的青菜边儿。月高挂,冷清色的光透过窗打在身上,一夜无梦。实际上,他从未做过梦,好的坏的,都没有。

      自从能出了着殿门,李萧远一醒便往殿外钻,里面的人不愿见他,他亦然。一叶红的透亮的枫叶合着微风缓缓落在他脚下,呦,不觉又是一年秋,这是哪里的红枫?宫里的人喜欢常开不败的东西,寓意长久,待这些过了时节的东西呈枯败之势,便早早移开,换上应季的好物,下人们谄媚的跑到各家贵人跟前,“您看,这花,这树长得真是极好!”贵人们高兴了,他们也能多讨些银两。

      李萧远跟着风来的方向疾步向前走着,景色越来越颓败,路的尽头是一处三层高的阁楼,一块大大的牌匾上写着,藏书阁。因着长年的风吹日晒,上面的金漆也泛了白,门口长着两株高大的枫树,看着也是有些年头,至少百年之久。李萧远踏上砌着灰砖的台阶,正要往藏书阁跟前走,门忽然开了,他忙后退到隐蔽处。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直挺着身板,手里提着一个扫帚,开始清扫地面。他不敢贸然上前,生生看着老者扫完,回了阁中,才探出了身子。这是个不错的地方,于是乎,他寻到了新的容身之处,也摸清了老者出门的频率,许是年纪大了,懒得动,每日只有上午和接近黄昏的时候,老者才出来扫扫门前的落叶,其他时候愣是一下也不见人影。

      某天,李萧远躲在角落似寻常一样避开老者打扫卫生的时间,却见老者两手空空,朝着另一个方向走远了。李萧远好奇的走过去,已经见不到老者的身影。此时,藏书阁的门开着,李萧远忽地响起那日尚书院外白衣人的话:去藏书阁看看。他左右看了看无人,一溜烟的钻过了门缝。

      入眼视线昏暗,但足以看清眼前的场景,一排排六层高的书架错落有致的排列着,虽说平日离无人前来,可书架很干净,李萧远穿过长长的走廊,在一处矮柜前停下,他打开矮柜,发现里面还是几排书,拿出一本,左上角写着几个字,可惜,他不识。翻开几页,浓重的霉味扑鼻而来,李萧远下意识将书拿远,低头看了几眼,全是密密麻麻的符号。不识字,来这里又有什么用。

      他悻悻的放回将书放回原位,关上柜门,头顶却忽地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想读书吗?”李萧远身子一抖,下意识缩成一团,一声不吭。老人轻轻在他头顶摸了摸,“别怕,孩子,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没人会欺负你的。”老人耐心的给足了他时间,李萧远确定对方无意伤害自己,才慢慢抬起头,是老者。

      “想读书吗?”老者又问。
      李萧远慢慢点了点头。
      “不识字?”
      他又点点头。
      “我教你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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