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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穿成新娘子 ...

  •   长街长,铺了红妆十里,马车从街头排到了街尾,处处都是大红丝带高高挂。

      今儿是个雪天,茶肆,酒馆,面摊以及那路边各个市井铺面却一点儿都没闲着,到处人头攒动,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值守的官兵,吆喝的店家,路边的乞丐,玩耍的小孩,摩肩接踵,万人空巷。

      皇家赐的亲事,谁不想看看热闹。

      评书的也不说书了,临时换了一天的活计,醒木一拍,说的就是今日这天子宠臣叶程雪和江淮巨贾之女唐兰汀的婚事。

      唐兰汀是唐家的小女儿,从小掌上明珠一般地娇养着,方及笄的年纪就被父亲带到京城来,为的就是许个名门望族的权贵人家,摆脱商人的低微阶层。可这如意盘算不知何时出了岔子,被皇帝横插了一脚,来了个天子赐婚,新郎官儿虽也是个权贵,却变成了这京中最不能招惹的权贵。

      这个新郎官儿,他有病。

      这可不是骂人,上京城社交圈里一打听就知道,叶程雪叶大人,他从十五岁开始就恶疾缠身,有一只耳朵还不怎么听得见声音。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更可怕的是,这个叶大人啊,他还冷面无情,心狠手辣,上任五年,已办了几桩大案,不光那拿了一点小恩小惠的贪官,连自己仅仅作为罪臣门客的恩师,都叫他下了大狱,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同问了斩。

      听说在家中,他也不是好相与的,朝臣每每参他,不是不敬父母,就是不尊兄长。

      更往早了说,听说叶大人,还蹲过大牢呢。

      总之,叶程雪,他是早就被帝都太太圈拉入黑名单的小辈,要说嫁女儿,谁家也不敢把女儿嫁给他,是个短命鬼不说,还暴戾成性。

      底下有人啐他胡编乱造,评书的也不恼,大昭君主一向开明,从不阻止百姓议论朝臣,这民间连皇帝的风流事都一箩筐呢,就是个茶余饭后的谈资,谁也没当真,笑一笑就过了。

      忽然外间传来吹吹打打声,大伙探头出去看。

      小雪飘着,人人穿红戴绿,接亲的队伍排成长龙。

      最前头有个青年,骑高头大马,着猎猎红衣,远远望去,挺拔的背,乌黑的发,如墨的眉,殷红的唇,哪里都美,只有那一对无情目,眼尾微微上挑,一旦对上,便觉眸光里含着看不尽的薄凉,冷淡,肃杀。

      瞥一眼就叫人心惊,怪不得人人叫他玉面罗刹。

      新嫁娘却什么都不知道。

      花轿很晃。

      唐蘅很想拍拍帘子告诉抬轿的老哥,立刻停止他魔鬼的步伐,想了半天还是放下了手,继续一脸懵逼地进行她的沉思。

      她有点迷茫,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成为了谁的新娘。

      等会儿再打探吧,她闭上眼,安静地感受满头古董的重量。

      又颠了不知多久,炮仗声忽然喧天,花轿随之落了地,有人掀开轿帘,一只小嫩手拉拉她的袖子,想起出门前有妈妈交代过,那是迎她的出轿小娘,唐蘅便跟着她走了出去。

      过马鞍,步红毡,过火盆。

      终于进了叶府的门,接下来便迎来了无尽的磕头,跪拜,磕头,跪拜,磕头……

      唐蘅磕了一天的头。

      终于入洞房那一刻,我的头不是自己的了,她想。

      叶府,南苑。

      新房里静悄悄的,只有几个黑脸老嬷嬷守在门外,俱是一言不发。

      “姑娘,你饿了吗?”

      “姑娘,你冷不冷?这屋子好像漏风。”

      清心拿手指戳戳她家姑娘的肩膀,还没两下,榻上的新嫁娘竟没骨头似的,往旁边一歪,红绸盖头滑落下来,露出一张顶了十一二斤凤冠霞帔,疲惫至极的脸,她家姑娘双目紧闭着,眼底下青黑一片。

      清心吓了一跳,慌忙摇晃她:“姑娘,你怎么了?”

      唐蘅一时间天旋地转,立刻醒转过来,打了个呵欠,惊恐道:“没事儿没事儿,不好意思,睡着了。”

      作为今日婚礼的女主人公,唐蘅从早上寅时被拽起来梳洗打扮,上了花轿到现在,整整八个时辰,耳边不是乐队吹拉弹唱,就是锣鼓鞭炮齐鸣,一刻也没得到过安宁,早就困得不行了,坐着都能打起盹来。

      “你是叫……”唐蘅醒过神儿,回想早晨出阁时老妈妈在身边叮咛时的情景,依稀记起了她的名字:“清心对吧?”

      清心点点头,小脸儿一白,问她:“姑娘怎么这样问?”

      “别慌别慌,”唐蘅赶忙把清心拉到身边坐下,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始瞎掰:“你家姑娘我这个头啊,磕了半天有点儿磕昏了,现在脑子里是一团乱麻。”

      清心立刻惶恐道:“那怎么办?要请大夫吗?”

      姑娘近日天天在府里闹绝食,要上吊,昨天夜里还大哭了一场,今日却肯这么乖乖地嫁了,莫非她这是要痴傻的前兆?

      “那倒不必,我问你些话,你跟我说说,让我缓缓就好了。”

      清心点头如捣蒜。

      “我问你啊,今日这是谁和谁成婚啊?”

      “自然是姑娘和姑爷了。”

      “就是问你姑爷是谁嘛。”

      “姑爷是已故鸿胪寺少卿叶慕儒的二公子,天子侍读叶程雪叶大人啊,半月前皇上亲自谴人送来的聘礼,您不肯嫁,为他跟老爷闹脾气,还说恨他一辈子,日日在家咒……咒他去死的,您忘了?”

      什么?!

      叶程雪?!!!

      哪个叶程雪?!!!

      “是那个传闻中号称玉尘琼芳落人间的叶程雪吗?”唐蘅两眼瞪得老大,惊诧地问她:“落叶的叶,前程的程,风雪的雪?”

      “姑娘,”清心点点头,哀怜地看她一眼:“你不想承认也没用,你都已经和姑爷拜过堂了啊,日子总要过的,姑娘还是朝前看吧。”

      朝前看,这也太前了,一下子前了不知多少个世纪。

      “姑娘?”清心发觉她怔愣着,小声叫她。

      唐蘅看清心真的慌了,只能平复了一下心情,说:“我知道的,我只是有点昏,我已经接受了,你放心吧。”

      她现在才明白过来,自己是穿书了。

      穿的还是她最近在追的一本名为《将军夫人总想离家出走》的狗血言情小说,她昨夜刚刚看到最新章,里面她喜欢的男二为了救女主被贼人所伤,生死未卜,女主却被蒙在鼓里,只知道和男主你侬我侬。

      唐蘅气得想弃书,作者大大居然又双叒叕虐男二,每次书的人气下降,作者都会把这个高人气美强惨男二拿出来虐一虐博话题,这次干脆让他命悬一线了

      她看了看,评论区里骂声一片,因为男二实在是太惨了。

      首先身世悲惨,爹不疼娘不爱,上面还有个自小嫉妒他的哥哥,天天想着怎么害他,还到处造谣他曾经杀害自己的小娘。

      其次身体不好,弱听不说还身患恶疾。

      最后感情线不顺,先是被皇上指婚的原配给绿了,后来又失去了女主这样一个知己,看架势不死也得孤独终老一生。

      唐蘅昨天半夜哭得稀里哗啦,今日一早竟然穿到了书里。

      她居然在糊里糊涂间成了为摆脱皇帝赐婚,寻死觅活三四回,搞得满京城人尽皆知,又以一己之力把男二叶程雪身上背负的骂名,添上了以权谋私,祸害正经人家小姐这样两条的唐家三小姐唐兰汀。

      原著里,这个唐兰汀爱慕的是风流潇洒,意气风发的男主陈同舒,对阴骛寡言,恶疾缠身的叶程雪只有害怕和厌弃。

      唐蘅有些忐忑,亦有些迷茫,她从小是孤儿,没有亲人是不假,可也从来没有产生过厌世的想法,怎么一不小心竟然被自己所在的世界物理抹杀了,穿到这么一个不知来龙去脉的架空王朝。

      她想静静,却不得不应付眼前的状况。

      “姑娘,”清心帮她戴好盖头:“叶府家大业大,姑爷听说还是当大官儿的,怎么住的地方比咱们家还破啊?”

      “嘘,”唐蘅拉拉她的手,唬她:“不能这么说,咱姑爷这叫清廉。”

      清心反复嚼了这话,确认她们姑娘并没有讥讽的意思,心道稀奇,姑娘竟肯为新姑爷说话?

      唐蘅不知道清心心里的小九九,她回想了一下书里对叶程雪早期住所的描写,和眼下光景一一都对上了。

      南苑的确很破,院儿里芳草萋萋,墙皮都掉了,屋子里没炭,窗户还漏风。

      真冷啊,来时外面好像还在下大雪。

      她想到些什么,缩缩脖子,凑到清心耳边,小声吩咐了几句,清心吃惊又狐疑地看她两眼,领命去了。

      不知等了多久,吱呀一声,门开了。

      唐蘅慌乱之中赶忙放下翘起的二郎腿,手指绞着衣裳,心砰砰地跳,怎么说,这也是刚刚和她拜过天地的人,是牵着她的手跨过叶家门槛的人,虽然很荒诞,但她的确是嫁给他了,一个只在书里存在的叶程雪。

      她竖起耳朵听,脚步声很乱,一时快一时慢,来人带着一身酒气。

      唐蘅瞧不见人,却已暗自把书中的描述回味了几十遍。

      一只手伸到眼前,骨节分明,修长白皙,指甲圆润,又干净又漂亮。

      那只美手拿秤杆挑开了唐蘅的盖头,她抬头,撞入眼中的便是穿着大红喜袍的叶程雪。

      这么艳的红色穿在他身上,也没有增添一丝喜气,反而衬得那苍白的皮肤,青紫的血管,更加哀颓凄美。

      他的脸是漂亮的,下颌瘦成了一道凌厉的弧线,五官恰到好处地组合在了一起,眼是黑石子的冷,唇是芍药花的红,可左看右看,都不能拿丰神俊朗这一类词来形容他,硬要说,倒更像个艳鬼,活死人似的,自带寒气。

      “你的?”

      问询声有些低沉,大约是常年咳嗽的原因,他的声音比常人更沙哑。

      叶程雪伸手,将一个怀中暖炉递到她眼前。

      方才散了席,一个叫清心的丫头突然找过来,说是外面天寒地冻,他们家小姐让给二爷送个怀中暖炉,叶程雪刚接过来,她就跑了。

      他只能猜测,应当是唐蘅,因为这满叶府的小姐,绝没有哪个会关心他冷不冷。

      唐蘅点点头接过来,她还记得书里说叶程雪十分惧寒。

      “多谢,”他说,声音冷冷的,一股子拒人千里之外的意味。

      “二爷不用……”唐蘅,刚想开口说点儿什么,却被对方打断了。

      叶程雪道完那句多谢,竟一个转身,掀起里头那床被子就躺下睡了,身子紧紧贴着墙根儿,恨不能离她八丈远,突出的脊背绷成一张弓似的。

      叶程雪酒意未消,头疼得厉害,迷迷糊糊的,心想——

      这个女人,并不属意他,听说还很恨他。他不该和她纠缠,最好也不要激怒,更不能和她做什么交易,明日要上朝,还有许多事,后院再鸡飞狗跳,就真的要焦头烂额了。

      离她远点吧,新婚之夜,他若去睡书房新妇肯定会落人口实,就这么先将就一夜,她再怎样也是大家闺秀,应当可以忍受自己一晚上吧?

      唐蘅愣了一下,原著关于男配遇到女主之前的事,几乎没什么描写,她怎么也没想到,会遇到这种局面。

      只能叹了口气,心道不能急,飞快卸下了妆饰钗环,回到床边,戳了戳叶程雪的背。

      感觉到对方紧绷的状态,她温声道:“二爷把衣服脱了吧。”

      “上面都是落雪和酒味儿,小心染了风寒。”

      叶程雪起身,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只看见唐蘅麻溜地从自己的被窝掏出一套里衣塞给他。

      那身衣服很干净,也很暖,带着他的被窝里从未有过的温度。

      唐蘅差清心去问过了,院子里好久没人送炭来,这大冷的天,炕里居然没炭,她只能用体温把他的衣服捂热。

      “你换,我不看,”唐蘅看他愣在那儿,以为他是尴尬,于是出了屋子。

      她去小厨房和清心一起把早热好的姜汤和清粥端回去,又打了些水,一路上没见一个婆子丫鬟,心里暗叹这个院子里的规矩恐怕不好上,主人还没睡,他们倒先睡上了。

      “二爷,换好了吗?”唐蘅敲敲门,叶程雪应了声“好了”。

      唐蘅推门看,好什么好,还是愣在那,头上雪都化成水了。

      她赶紧拿了脸帕过去,给叶程雪擦了擦,然后扶他到小桌前坐下,把姜汤递给他,叶程雪就看着她忙来忙去,很无措地随她摆弄着,末了说了句:“唐姑娘。”

      唐蘅立马接话:“兰汀,成了亲叫兰汀吧。”

      叶程雪从善如流:“兰汀姑娘,你不必这么谨小慎微。”

      他起身,离唐蘅远些,垂眸自嘲:“我虽不是好人,却也不会同个女人为难。”

      他是天子近臣,圣上心腹,为官不过五年,外面传言已经满天飞,说他阴险狡诈,说他心狠手辣,说他杀人如麻,说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好些是胡编乱造,好些也确实是真的。

      她怕他?

      唐蘅点头如捣蒜,笑笑,回他:“明白明白。”

      她能说什么,说小程雪,你别怀疑我,我其实是你的唯粉吗?

      叶程雪不知道她是真明白了还是假明白了,一碗清粥下去,他胃里舒坦了百倍,方才席间不管是张三还是李四,总之和他有仇的没仇的,统统都来灌他,他是新郎官儿,只能一一应了,胃里翻江倒海了一晚上。

      “这个,哪儿来的?”

      “啊?”

      “小厨房不是没配厨子?”他指了指空碗。

      唐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叫清心去席上偷的,一直给你热着。”

      吃完东西,唐蘅和叶程雪相对无言,叶程雪拿过她之前给的里衣,也不避嫌,就那么当着她换了。

      叶程雪是真的很瘦,皮肤呈现不健康的苍白,总让人怀疑那下面是不是真有血液在流淌,瘦削的身体下,他的肋骨根根分明,唐蘅看见他,就想起楼下饿了不知多久的流浪狗,心里一阵抽痛。

      看到叶程雪的背时,唐蘅皱了皱眉,那一片,触目惊心。

      叶程雪看到她的表情,知道自己吓人,赶忙套上衣服,不说话,就那样和衣睡下。

      唐蘅洗漱完毕,就躺在他旁边,中间拿被子和枕头做了个楚河汉界,心里有些忐忑。

      四更天,听到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后,唐蘅才从被窝里轻手轻脚爬起来,攥着一方白帕子,她从妆奁里翻出来一把剪刀,狠下心去要扎手指,刚要下剪子,手腕就被铁钳一般的手掌给束缚住。

      唐蘅抬头看看,叶程雪阴沉着一张脸盯着她,因为书上说叶程雪睡觉习惯留一盏小灯,她就照做了,所以现在兴许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你要自尽?”他抢过唐蘅手里的剪刀,声音听着是在质问,眼里却没什么波澜。

      唐蘅摇摇头,咬着嘴唇,脸有点热。

      “怎么?”

      “我得交差,”她摊手,白帕子晃眼。

      对了,忙昏了,都忘了新妇若是不见落红,第二天被那群好嚼舌根的老嬷嬷发现,即便不沉塘也要被戳断脊梁骨,就连他母亲,也不会放过她。

      她总不能四处去跟人说,新婚之夜,相公却没碰她。

      叶程雪叹了口气,拿起那把小剪子,忽然起手运劲,干脆利落往自己腕上划了一道,鲜红的血珠立时溅落在帕子上,唐蘅吓了一跳,看着那浅浅一道口子,莫名心惊。

      “你若带伤,他们免不了怀疑,到时候更说不清,还是我来吧。”

      唐蘅正从匣子里往外翻着金疮药,听他这么说,皱着眉就骂了一句:“你来个屁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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