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烬》丹鹤不是老神仙

5、祸福

　　不知道是冻醒的还是自然醒，绯欢一睁眼，只见梁上挂满了蜘蛛网，旁边不远处是破败的佛像，一时有些不自在，下意识伸了手去寻林存墨。可手伸出去却扑了个空。绯欢一惊，坐起身来去看，只见干草堆上现下只剩她一人。不，整个破庙里都只有她一个人。绯欢忙从干草堆上爬下来，来来回回转了几个圈。可左看右看也没见到林存墨的身影，就真的慌了神。窒息感扑面而来，顺着喉咙处爬进了五脏六腑。
　　[别留我一个人...]
　　[别留我一个人！！！]
　　害怕了却不发出声响，因为会招来一顿毒打。再怎么上色，再怎么金玉其外，内里的腐烂永远都在，疤痕永远都在。
　　供桌后簌簌作响，细微的响声逐渐变大甚至有些肆无忌惮。绯欢缓步挪过去：“存墨？...林存墨？”试探性的问并没有得到回应，但绯欢还是一步一步靠了过去。等手能碰到供桌了，她刚想静悄悄探头去看，一支硕大的老鼠从供桌后窜了出来。没有失声尖叫，甚至没有愣神，绯欢转身就朝门口跑去。
　　伸出的手刚触到木门，门却自己打开了。绯欢来不及停下，正堪堪扑进来人的怀里。这人被扑的轻轻向后一仰，但很快就稳住了步子，也顺势把绯欢按进自己怀里。此时满脑子都是大老鼠的绯欢也顾不上想什么，只拼了命抱紧了这个人的腰身。好一会儿，才听见这个人出声问道：“害怕了？”
　　还不都是你林存墨害的！大清早跑哪去了？绯欢冷静下来，松开手便要推开林存墨，可还没等她撤步，就又被林存墨锁进怀里。林存墨附在她耳边轻声说：
　　“你别动，慢慢的转过头去看地上，有一个惊喜。”
　　绯欢着了魔似的竟真的照做。转头，看地面，惊...大老鼠！大老鼠的尾巴被林存墨踩着动弹不得，一抬头竟是与绯欢对上了视线。绯欢只觉得自己脑子轰然作响，眼泪一下子就涌上了眼眶，忙把头又埋进林存墨肩窝，末了，又在林存墨肩膀上狠狠一口。
　　“哎哟，炸毛了炸毛了。”
　　林存墨实实在在挨了一口，笑着去躲，还腾出手来一下一下顺着绯欢的头发。“来，别生气了顺顺毛。”绯欢不领情，低下身子从林存墨侧面绕到背后，留林存墨一人和大老鼠对峙。自己远远站在一边，抬了袖子去遮浮上面庞的红。
　　一只老鼠对林存墨来说自然不算什么。她徒手将老鼠拎了起来，也不再去招惹绯欢，只多走了几步抡圆了胳膊把老鼠扔了出去。这才回来牵着绯欢往庙里走。绯欢一边埋怨的瞪着林存墨，一边又对大老鼠心存忌惮，犹豫一下，出声问道：
　　“你跑哪去了？”双臂盘在胸前，一幅兴师问罪的样子。
　　林存墨看绯欢这样子，忍不住笑。【像是妻子质问未归家的丈夫。】暗自想着，嘴上却乖乖回答：“你忘了？我是有家人要照料的。”
　　绯欢还真是忘了。毕竟林存墨带自己过来，熟门熟路的，还以为破庙就是她的家呢。想到这，绯欢有些不忍，但奈不住好奇心，又问道：“你的家人...在哪？”
　　“记得第一次遇见你时，你说我的名字像书生。”林存墨一边拿着不知哪来的树枝条绑在一起，一边回答绯欢的话：“我有一个多次落榜疯疯癫癫的秀才父亲。就住在不远处的桥洞下。”
　　林存墨手里的枝条被她三两下捆成扫帚，她自顾自的扫着地上的灰尘：“我娘死的早。我爹为考取功名什么办法都试过了，最后落得个疯疯癫癫，无家可归的下场。我自幼便跟着街上的流氓地痞混，靠坑蒙拐骗偷养活自己和他。”绯欢没想到林存墨会突然和自己说这些话，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但林存墨的话她字字听进去了，只在心里想着
　　[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啊。]
　　“人们都说要我早些嫁人，嫁个好人家。
　　我呸。
　　男人可以四处闯荡，凭什么女人就要做依附于他人的无根浮萍？”
　　这话绯欢其实不敢苟同，她自幼所接受到的思想，是一遍又一遍的[你要听话。]于是她便真觉得，觉得就该这样靠着他人安稳度过一生。而林存墨说这番话时收了平日嬉笑吊儿郎当的样子，少见的认真严肃起来。
　　动容吗？绯欢自问。
　　不。她只觉得林存墨有些幼稚，幼稚的可笑。这双看着林存墨的眼中一瞬间有了别样的光华，但转瞬即逝，替代的是无边的漠然。
　　等林存墨干净利落的扫完地面，便将扫帚随手一扔，眉目一转，话锋便又调了个向：“好不容易把你绑出来，也不能白嫖啊。走，我带你出去玩。”说罢，牵了绯欢往外走。“不...不要了吧...”绯欢有些犹豫，低着头闷声说。其实绯欢也并非真的不想出去，只是现状也容不得她随心所欲。一来上次的事，那些冰冷的目光，那些闲言碎语她多少有些心有余悸。二来...母亲，此刻一定是发了疯的在四处寻她。想到女人的样子，绯欢不由的一个寒噤。
　　我不是你。
　　我不能毫无顾忌。
　　“你当真要由了世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林存墨嘴上问绯欢，好像是要寻求她的意思，然而步子却一点不马虎。绯欢不说话，自知拗不过林存墨便顺着她一同走出去。林存墨却突然松开了手，往袖子里去摸索。绯欢偏过头去看她，正好被林存墨扣上个串珠面纱。林存墨绕到绯欢身后去帮她系上。
　　“今早碰到就顺手偷...买了一个。”系完结，林存墨复又牵起绯欢的手，转而眯眼打量绯欢：“我就猜你戴着定然好看。果真如此。这回你也不用担心什么了。”
　　绯欢仍是不说话，却感受到了突然蔓延而上的不自在，于是有些窘迫的四下看看，无意识的紧了紧被林存墨牵着的手，有意避开她投来的目光。而林存墨此时，正牵着她往与来时相反的方向走。这条林间小路明显是被人踩出来的。冬日或许快过去了，隐约有绿意迎着尚显凛冽的风自干裂的树干透出，又或许，这星星点点的绿意只是绯欢的妄想。
　　“我们去哪？”绯欢开口问。
　　“带你去你没去过的地方。”林存墨故意卖了个关子。
　　“安昌镇。我总想着，你该往外走走。你脚下的这条路，可是本姑娘用数年经验摸索出来的。”林存墨得意的笑分毫不差落在了绯欢的眼里。绯欢轻轻眨眼，似乎是想把这音容笑貌挤出去。
　　说话间，二人仍是走着。约摸过了有半个时辰，林存墨的脚步慢下来了。
　　“你瞧。”
　　原本茂密的树林不知何时已向两侧退去，眼前最后的树交织成一扇虚掩着的门。林存墨牵着绯欢走，没有犹豫的走。向前从两树间的空隙穿过，便有鳞次栉比的房屋迎着二人。
　　安昌镇绯欢从前是听说过的。如何听说的呢？那时有个公子千金一掷，邀绯欢露面唱曲儿，自称来自安昌镇，一番车马舟顿只为来一睹绯欢芳容。台下客人千呼百呵，台上她一人折扇开合。到兴起之处，客人直接往台上扔金银，一顿调笑。客人出钱让她继续唱，她便也真就受着。那日下台后，她说话的声音都细若蚊蝇...
　　那次，倒也真是赚了个盆满钵满。绯欢只这样想道。
　　此刻正值正午时分，明日高悬，不似平常冷清，倒真有回暖的意味。街边不时有小贩的声音，但大多只是懒懒的靠在摊铺旁等着有缘人。
　　绯欢眨巴着一双有神的大眼睛，东瞅瞅西瞧瞧，新鲜的很。一会儿指着落在街边的白尾雀，惊奇的瞪圆眼睛，一会儿又盯着人家的手摇拨浪鼓，跟着声音扯林存墨的袖子。
　　“咕噜...”绯欢的肚子冷不防发出声音，惹得她窘迫的不知所措。伸出去指街边的手收了回来，扯着衣襟红着脸等林存墨的反应。两人对视一眼，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走，带你吃东西。”林存墨摇晃着手里的钱袋，颇为得意的牵着绯欢往前走。不远处一个包子铺正开张，散着香味的白雾随着笼屉打开一股脑儿钻进鼻子里刺激嗅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二人各得了两个包子。林存墨找了个干净地儿一蹲，手一抹就开吃。绯欢也有样学样，蹲在林存墨身旁双手捧着尚还有些烫的大白包子，小口吃了起来。说来也怪，论起来这包子定然是比不上月楼的饭菜，可绯欢吃着却觉得万分可口，心里便更高兴了。尚在冬日里，可眼角眉梢都挂满了笑意暖意。
　　最终是林存墨吃了三个大包子，绯欢好说歹说才吃了一个。林存墨看看绯欢，很贴心的伸出衣袖，示意她擦擦手。绯欢又好气又好笑，从衣袖里拿出个精致的绣字手绢，细细擦好后刚想把手绢递过去，却发现林存墨早已把油渍抹在身上，笑眯眯的看着她。她只得把手绢叠好又放回。正当二人再次牵手东游西逛时，一个瞎眼的算命人好巧不巧硬是从二人中间穿过，硬生生扯开了牵着的手。
　　“喂！你这人！...”林存墨气的刚开口，话却被打断了。
　　“姑娘算命吗？”瞎子摇了摇手里的签筒，一众签子便应景的撞击筒底发出声响。此时林存墨已经绕到瞎子另一边再次牵住绯欢：“不算不算！”领了绯欢就要走。瞎子却不依不饶再次挡住了二人去路。话，只对着林存墨说。
　　“姑娘，可怜可怜我罢，只少些钱财，让我填了肚子便好。我这，也多少是有些准头的。”说罢，递了签筒到林存墨手边。林存墨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一听这话，到底是可怜这人，又掂量着手头不算太紧，便将头向绯欢一偏，痞气的说道：“那便算算，我与她，祸福几何？”
　　话音一落，瞎子手里的签筒晃了三晃，林存墨便伸手抓了个签子出来。上刻——
　　大凶。
　　林存墨身旁的绯欢是清清楚楚看到这两个字，眼底眸光一沉，薄唇紧抿，空着的手攥紧了，力度之大指甲竟在手心留下红痕。林存墨却满不在乎的把签子扔了回去，不由分说又伸手从签筒里挑了个“大吉”出来攥在手里。
　　“知道这叫什么吗？”林存墨摇晃着刻有“大吉”的签子，扔了碎银给算命瞎子，又目不转睛的盯着绯欢。
　　“这叫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