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处灯》十三淡场

27、以后

　　滕博说，他每天都会想以后。
　　傅从有些惊讶，问，你都想过哪些？

　　“以后大学在一个城市，毕业后我们去租一个房子，还可以养一只猫，或者一条狗，你喜欢就好。
　　“每天早上我们谁先醒就先起床帮对方做早餐，吃完早餐后一起搭地铁去上班。午休时间打打电话聊聊天，回到家后我们会kiss，晚上抱着一起睡，然后我们养的宠物爬上床跟我们一起睡。周末去约会，每个纪念日都去约会。虽然平平淡淡，但我觉得挺好的。”

　　是不是少年时代的每个人都曾设想过以后？
　　不顾世事难料，不顾人心变换，将所有可能和不可能都抛之脑后，在脑海里乐此不彼地构筑一个理想的未来，一个想法便过完了一生。

　　滕博话音刚落，傅从就凑上前去吻了他。
　　少年的气息反复交错，舌头和嘴唇你来我往，构成了一个浓烈的吻，心旌摇曳，一如捅破窗户纸的那一晚。

　　“以后，我们一起走吧。”傅从看着他。
　　“好。”滕博伸出手，再次把傅从搂进怀里。

　　广播里还在放着鼓励运动员的各种话语，没有人知道，在空荡荡的自习教室里，有两个少年紧紧地拥抱。
　　这一刻就是永远。

　　十一月末，学考成绩出了。
　　前些天有许多谣传的公布时间点，弄得学生人心惶惶。
　　可以查成绩的这个晚上，段长组织全段学生分批去计算机教室查成绩。
　　一路上有很多女生手挽手，边走边猜测这次的成绩。
　　“我昨晚都拜佛了，拜托拜托，不求高等第，让我过就行。”有人说。

　　“从哥，你觉得你这次会拿什么等第？”滕博问他。
　　“地理的话过就行，毕竟我把‘直布罗陀’填成了‘直布陀罗’。其他的B就好了吧，有A最好。那你呢？”
　　“我地理之前对了对答案，不出意外的话是可以A的。其他的科目也不强求，B或者C都可以。”

　　最后的结果让傅从出乎意料。
　　他的化学拿了A，剩下的物理地理历史全是B。
　　滕博不仅地理拿了A，物理也是，剩下的两门全是B。

　　查到结果的那一刻他们差点激动到跳起来，这些天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但他们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因为班里也有几个人没有过，拿了E。

　　傅从放学后用校讯通打电话给傅□□，告诉他这个消息，傅□□一开始接了一句“为什么其他科目不是A”，见傅从没有回应，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破坏了儿子愉悦的心情，他马上补了一句“考得真不错”，这个星期回家让妈妈给他多做些好吃的。
　　傅从其实并没有多生气，他习惯了，况且傅□□对于等第这些也没有多了解。

　　周末回家，徐文清果然做了许多菜，很丰盛，都是傅从喜欢吃的。
　　在饭桌上，他们一家三口总算有些其乐融融，傅□□兴奋地说着公司给他加薪，徐文清在工厂上班的同事给她送了好几大包咖啡，她非常喜欢。

　　“我工厂有一个同事，也读高中，她的女儿谈恋爱了，她被老师叫到学校，让她把女儿带回家好好教育。”徐文清说，“幸好我们啊从不谈恋爱，现在高中谈恋爱的都是一些成绩不好的吧？”
　　“也不是啊，”傅从说，“你们的思想太老派了，很多好学生也会谈恋爱的。”
　　傅□□反驳：“高中都是一群小屁孩，懂什么恋爱？”

　　“现在社会很开放了，那还有些男生喜欢男生，女生喜欢女生呢？”傅从有些口不择言。
　　傅□□的脸色马上拉胯了下来，“那些都是病。他们是上辈子有罪。”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有些人出生就是这样的，喜欢又不分性别。”
　　徐文清插话：“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傅从沉默，他不再说话，快速地吃完剩下的饭，大步走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曾幻想过也许有一天自己的父母能接受，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天真。
　　这句话的威力是他没想到的。以往傅□□再怎么说他他都可以不动声色，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此刻他居然有些委屈，还有些想哭。

　　父母。
　　注定无法理解自己的父母。

　　傅从本想发微信找滕博诉苦，但想到此刻滕博可能正在家庭的喜悦之中，这句话他听了也不会好受，他便作罢。

　　回到学校后恢复了学考前的学习状态，每个科目都匆匆忙忙地在赶进度。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学校让三个年段的学生分批去体育馆体检。
　　他们排队去测了身高体重视力血压等等，他们俩的视力都异常的好，在一众近视眼中保持着5.0的双眼。
　　他们也因这次体检刷掉了一次周测。

　　十二月初，王萍通知大家，下午的课大家都不用上了，一班二班和三班一起去进行救生员培训，培训完就会有一本救生员证书。

　　三个班级的人都挤在一个大教室里，傅从和滕博坐在一起，旁边是连青坡和余代吉。
　　“hello。”傅从和余代吉打招呼。
　　余代吉挥挥手回应他，“好久不见啊。”
　　“啊，我都忘了，你以前和呆鸡是一个寝室的吧？”连青坡插话。

　　呆鸡？果然是连青坡，怎么快就取了外号了。
　　“我们现在是同桌了，他还不错的，作业都会给我抄。”
　　“这有什么好得意的？”余代吉说。
　　他说完就被连青坡捏了一下肚子。

　　培训的人先放了一段相关的短片，再用假人教大家怎么进行急救。说来就来，她很快就加入了状态，跪在地上嘶吼着声音，不断喊着“来人啊，来人啊”，并指挥旁边的人分别去打120和AED，再让剩余的人帮忙作证，会急救的人一起。
　　教了几节课之后，大家都略知一二了，学生们轮流上去演示。

　　他们顺利拿到了救助员证书。
　　余代吉和连青坡一起回去，余代吉说：“你刚刚真的是有模有样的啊，看上去超级认真的，下次我有危险就靠连老师救我了。”
　　连青坡心不在焉地说：“我估计明天就全忘了。”
　　其实连青坡的第一反应是想说“好”，他转念又想，哪有这么多危险呢？

　　这天晚上睡前他们聊着救助的事情，聊着聊着傅从就渴了，问滕博有没有水。
　　滕博说：“有，在放着行李箱的下床位，我现在就下去给你拿。”
　　然后猛地一起身，头就撞到了天花板。

　　巨大的声响让傅从马上上前去关心他，“没事吧？我看看有没有肿了。”
　　“你摸摸。”滕博的表情有点怪异。狰狞？倒算不上；疼痛？也没有很明显。像是一副滑稽的样子。
　　傅从伸出手摸了摸，发现没有肿起来，说：“以后别这么急，喝水可以迟点喝，万一你要是这么装傻了，我可就赔不起。”
　　滕博说：“嘿嘿，撞傻了我就赖着你了。”

　　此时潘可森从洗脸台回来，刚刚他们的对话他都听到了，说：“我怎么感觉你们在谈恋爱？”
　　傅从本想开口说什么，滕博就说：“怎么了？嫉妒了？你也谈一个啊。”

　　潘可森摆摆手，说：“我现在的成绩哪敢谈恋爱，便爬回床上看生物书。”
　　滕博没有接潘可森的话，这个话题就此终止。
　　潘可森一直是班上存在感不强的一号人物，成绩一直保持在中下游，他朋友不多，平常也就跟他的同桌讲讲话；他很老实，几乎不用班上许多人都用的MP3，课余时间几乎都用来学习，但成绩还是不太争气。
　　所以高中谈恋爱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在他身上，因为他一直都潜意识地认为他没有资本。

　　偶尔傅从也会被他激励，像他那样大半夜打开手电筒做试卷，但没过几天就放弃了，坚持不下来。
　　傅从爬下床拿了滕博的杯子，自己喝了一口，又趁着没人看向他们这边的时候喂了滕博一口。
　　滕博乖乖喝水，像一只乖巧的柯基。
　　好想把他抱回家。

　　熄灯后，傅从躺回床上，但他睡不着，他想东想西，想滕博，想这几个月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情不自禁地开始姨母笑。
　　他不知不觉想到了半夜，他抬起头看了看滕博，他已经睡了，他能听到他起起伏伏的呼吸声，看来睡得不错。
　　傅从伸出手帮他把被子盖好，无意间看到了对面下铺正开灯写试卷的潘可森。

　　人们总说努力总会有回报，傅从相信潘可森的努力亦是如此，他等得到以后。
　　这些日日夜夜的努力，都是实打实的。

　　人向往以后，所以拥有野心。
　　可野心一定能铸就一个美好的以后吗？
　　那他和滕博呢？他们会有以后吗？

　　傅从知道，滕博比他勇敢多了，不会像他这样顾虑这儿顾虑那儿的。但他也曾像滕博那样，在脑海里想过他们的以后，每个画面都十分美好，只是一想到傅□□和徐文清是绝对不会接受自己的儿子是个同性恋的，他又开始恐慌，之前那些美好的幻想就变得虚无缥缈，好像他们注定没有以后。

　　傅□□说，同性恋是上辈子有罪。
　　他不可能认同这句话。只是他又想到，刚刚潘可森调侃说他们好像在谈恋爱时，他第一反应是想要去反驳，因为滕博在，所以开不了口；刚刚喂滕博喝水时，他犹犹豫豫不敢当着室友的面喂，只敢等室友都转过身才偷偷摸摸地喂。
　　傅从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难道他现在不正遭着罪吗？

　　爱是什么？
　　是天真，是让人无拘无束的天真。
　　是害怕，是让人如履薄冰的害怕。
　　爱可以让人变得柔软，也可以让人变得强大，让你想要保护一个人。
　　但对他来说，真正的爱是自由。
　　自由才是以后。

　　傅从闭上眼，继续乱想，最后缓缓睡去。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