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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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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舟在沉浮海上像是自辨方向般无桨自行,天幕繁星点点,璀璨生辉,四周却难以视物,沈琨从怀中拿出一颗通透的夜明珠置于船头,在夜色下明光如烛,许多烟状白色魂魄就攀附在他们舟的四面。
沈琨蹲下身子,双手扒在舟侧,勾来了不少魂魄。
那魂魄作娇羞状:“公子,奴家生前可是个大美人呢。”
“哦?那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貌说的可是你这种?”沈琨手指轻勾魂魄的下巴,调笑道。
“公子真讨厌,不如载奴家一程?”那魂魄咯咯娇笑。
“这可不行。” 沈琨握住那魂魄搭在舟沿的手,又放掉,魂魄没了依附,眨眼就被海水冲远了。
“你本来就是要将她驱赶,又何必给她希望?”熙和靠坐在舟头,说是调笑,画面却怎么看怎么怪异,那魂魄早已没有了五官,丝丝缕缕,只是勉强有个人形罢了。
“此言差矣,我可没有要给她希望,是她自己妄想了。”沈琨偏头看她,模样颇有些委屈:“你又不搭理我,我只能和魂魄说话来排遣排遣寂寞了。”
熙和只觉得他聒噪得很,她脑子里一团乱麻,过了沉浮海应当就是魔界都城了,可到了魔界她又该怎么才能见到魔尊,拿到炎灵玉呢。
“我们还有多久能到?”熙和阖上眼,发问道。
海面上无端起了一阵风,初时如春风般和煦细微,继而渐渐变大,将熙和的脸颊刮得生疼。
“至多不过两柱香的时间就能到了。”沈琨见熙和突然睁眼看着他发愣,疑惑道:“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噢,我知道了,一定是我生得太俊朗了对不对?你还别说,从小到大不知有多少人夸过我,我……”
“你看那里!”熙和打断他,语气里隐着焦急。
沈琨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转身过去。
“这是什么情况?!”
在沈琨的背后,他们小舟正对着的前方,有无数残缺的魂魄缠绕在一起,像桥一样呈拱形,虽然初初成形,只有半边横亘在海面上,但四周的魂魄还在不断地往那里飘去,俨然是要形成一座巨大的骇人魂桥。
“你不是魔界的小王爷吗,问我作甚?”熙和瞥他一眼。
“可沉浮海一直好好的,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沈琨过了这么多次沉浮海,这般不符合常理的场景也是第一次见。
“阿翁说,沉浮海中游的都是不愿忘记记忆的凡人。”
“那又如何?”沈琨不知她突然提这个做什么。
“不愿忘却记忆是因有所牵挂,时间久了就成了执念,有执念的人最易生怨气,他们的怨气被有心之人利用了。”
沈琨经熙和一提点,立马也想通了其中关窍。
沉浮海这么多年没出过事,现在魂魄却突然像听从指挥一样聚成桥状,定是有人因不想被发觉而躲过老翁,又利用凡人魂魄产生的怨气将他们集结在一起,以便自己快速过沉浮海。但凡人魂魄本就轻盈,何况是残魂断魄,更是经不起任何重量,若是有人压在魂桥上,这些魂魄必然灰飞烟灭,如此做法,实在是要置这些凡人魂魄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何况沉浮海的小舟向来自辨方向,绝对不可能遇到其他乘舟渡海的人,魂桥拦在前方,他们根本过不去。
熙和从腰侧甩出长鞭,凌空而起,她白衣胜雪,长鞭在她的手上像一条灵巧的蛇一般破空飞出,鞭头到达魂桥拱起的方向,自下而上左右斜撩,将连结在一起的魂魄打开,如有横扫千军之势,魂桥立时缺了一块。
有一无头人从海面昏暗处出来,带起的巨大水花差点将他们的小舟给淹了,那人无头,袒胸露乳,颈部鲜血淋漓,一手操戈、一手立盾,盾牌像脸一样五官俱有,立体突出,明显他是用盾牌作头来视物听物的。
沈琨下意识伸手用衣袖挡住无头人激起的巨大水花。
无头人踏上魂桥迅速前进,他所过之处脚下的魂魄瞬间分崩离析,化作烟灰。
当他们注意到时,无头人已经到了被熙和打散的断桥处,可却又有无数魂魄四面飞来,补全了那处断口。
“拦住他!”熙和大喝,无头人行进太快,她只能用长鞭截扫无头人前面的魂桥,来阻断去路,降低他的速度。
沈琨提气御剑,玄铁剑自他掌中翻转而出,势如破竹,直逼断头人所在的方位。
无头人听见风声迅速转身,动作敏捷,用手中盾牌格挡玄铁剑,玄铁剑刺入盾牌,正是他眼睛的位置,无头人发出桀桀怪叫,脚下速度却不停,转瞬已快到连着对岸的桥尾。
剑刺入无头人眼球,却任凭沈琨在这么使劲也再难深入,桥尾已经被熙和的长鞭毁去,无头人吃痛,也顾不得这许多,直接从桥上跳入海中,和茫茫海水融为一体。
“还是让他给跑了。”沈琨恨恨道,“那里离岸那么近,这妖物怕是要去祸害魔界了啊。”他收回玄铁剑,剑在他掌中嗡嗡作响。
“看不出来你还挺忧国忧民的。”熙和缓缓落回舟中,将软鞭别回腰上,拍了拍沈琨的肩膀,像一个夸奖将士的将军:“剑使得不错啊小王爷。”
“哼,那当然了,我身为魔界唯一的小王爷……”沈琨突然反应过来:“你什么意思?!”
沈琨气闷,他剑使得自然是好,但熙和这样的语气分明是将她置于比自己高的地位,他居然还顺着她的话说。
况且剑使得好还让那妖物给跑了,也不知她这话到底是褒是贬。
熙和忍不住笑出声:“别灰心嘛,至少我们救了不少凡人魂魄,也算是一件大公德了。”
她眉眼弯弯,清亮的黑眸含着笑意,嘴角微微翘起,朱唇若丹,风姿无限。这是沈琨第一次见熙和笑,一时竟有些呆了。
沈琨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红的脸,没再说话。
熙和站在舟上远眺,沉浮海很快又恢复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但海中沉浮的魂魄明显少了不少。
两人不再言语,小舟一路前行,魔界都城已隐约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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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界都城是整个魔界的核心,城中热闹非凡,多数奇形怪状的魔族精怪都聚集于此,现在正值黑夜,是以到处都挂着红彤彤的灯笼,用来视物。
今日都城中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烟雾,映着灯笼红色的光,让城里的人隐隐不安。
看得出来沈琨对这里熟悉得很,一进城门嘴又开始不停了。
“你是第一次来魔界吧,我跟你说,魔界没有雨雪四季,每月只有月初、月中和月末才会有太阳,但都城里的大多是喜阴的精怪,害怕阳光,所以太阳一出来中轴大街上几乎就没什么人了。过了中轴大街就是魔宫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想先进魔宫,再找机会拜见尊后。” 熙和问道:“尊后现在在宫中吗?”
“自然是在的。”沈琨感叹道:“这茗歆还真是一人得宠,惠及全族啊。”他偷偷看了熙和一眼,顾忌到熙和也是茗歆的族人,讪讪地住了口。
熙和面色如常,她又不是真正的玃如兽,对沈琨的话自然没有什么感觉。
不过她此时倒是庆幸遇上了沈琨,沈琨的喋喋不休让她对这魔界有了不少了解。
话说如今的尊后茗歆原是皋涂山千百只玃如兽中最普通的一只,五万年前,魔尊沈漠亲征攻打反叛的魔军,全胜而归,路过皋涂山,恰巧遇到化作人形的茗歆在溪水边嬉笑玩耍,沈漠勒住了马,呆看了许久,当即对茗歆一见钟情,问她是否愿意一起回魔界。少女见眼前人英俊有礼,又是魔界至尊,哪里还有不愿意的道理。
沈漠封她为尊后,千恩万宠,百年后,茗歆就生下了公主沈淳安。玃如兽得了魔尊的庇护,地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茗歆的族人中有几个自以为有所依仗,便跋扈嚣张,犯了不少事,但都被茗歆给压了下去,也难怪沈琨看不上他们。
两人说话间就到了魔宫门前,远远看见十来人,有四人端着大大小小的托盘器皿,两个婢女手执团扇,其余皆毕恭毕敬地站在那儿,为首一人探头张望,像是在等什么人。
“咦?刘安你这是在等我?”刘安是魔尊身边的最倚重的侍官,一般都是在魔尊身边近身侍奉,此时居然在这里等人,沈琨奇道:“王叔已经知道沉浮海上的事了吗,那也不用这么大排场吧,都是自家人,客气客气。”
“小王爷误会了,这、老奴不是……”刘安胡须花白,他断断续续的,也不敢直说。
“不好意思,他们是特地来接我的。”清朗悦耳的声音响起,熙和看见一个清俊非凡的男子缓步走来,嘴角含笑,却不达眼底,气质疏离。明明只着一身青衣,只下摆和袖口有云纹彩饰,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华贵。
他身边跟着一只状如虎的猛兽,四蹄长肘,长得十分吓人,站在他旁边一副温顺恭良的样子。
沈琨愣了一下,抬手作揖:“见过帝君。”
刘安见他走来,总算也松了口气,指挥下人把托盘端上前来:“魔尊遣老奴在此候着帝君,这是醴泉,帝君请用。”
景墨“嗯”了一声,修长匀称的手接过托盘上的杯子,轻抿了一口又放回,目光落在熙和身上:“这位是……?”
熙和生怕他看出点什么,抢在沈琨前头说:“我是皋涂山玃如兽,名唤熙和,前来拜见尊后。”
她回答地很快,反倒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景墨没有言语,熙和感觉到了他灼灼目光里的探究。
照理说,虽然同为上古氏族,但这是她六万多年来第一次出上申山,这景墨帝君断没有曾见过她的道理,但他盯着她不说话,无端让她心里发毛。
景墨不说话,也没有人敢出声,正当熙和时忐忑难安时,他却突然笑开了,赞了一声:“好名字。”
熙和莫名其妙。
景墨不再看她,对着刘安状似歉意道:“说来惭愧,夏耕尸朝着魔界的方向来了,魔尊邀我从天柜山带着疆良来追捕它,以免其危害众生,我却因这沿途景色太美而耽搁了,今日才刚刚到魔界都城。”
“……”
熙和忍不住嘴角抽了抽,帝君您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可真是厉害,九凤氏的天柜山和白鹿氏的上申山同在南面,熙和从上申山来到魔界,远远见到了天柜山,这一路上寸草不生,黄沙漫天,她实在想不出沿途景色哪里美了。
刘安等人也心知肚明,景墨帝君姗姗来迟,明显是想在魔界立威,魔界也确实有很多人看不惯上古氏族只是因父神的原因而备受尊荣。可偏偏景墨帝君神力浑厚,山中的疆良又是食鬼神虎,专食夏耕尸这样的鬼怪,魔界需要他的帮扶。
夏耕本是人界夏朝最后一任帝王夏桀的部将,负责镇守章山时被砍掉了头,夏耕的戾气颇重,灵魂不灭,又被魔界密林中的的沼气吞噬了意识,因而成为夏耕尸。
此事本来与天界就没什么关系,景墨帝君能来实在为了三界众生免受其害,也算给了魔尊很大的面子了。
于是刘安只能笑言:“帝君客气了。”
但有小厮在这里端着托盘站了几个时辰,早已累得不行,他对景墨很是不满,嘟囔道:“什么上古帝君,这么难伺候,白白让我们在儿这候了这么久,我看也不过尔尔,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小厮的声音不响但也不算很轻,至少站在景墨后侧的熙和全听见了。
景墨身边的猛兽疆良哼哼了声,怒目圆睁,白雾从它硕大的鼻子里喷出。
景墨却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依旧长身玉立,还伸出手安抚了下一旁暴躁的疆良。
他挥袖在空中拂过,划出一道弧度,仙气从他手中散开,都城里的烟雾被仙气覆盖,四周一下子变得清新澄净起来,众人觉得呼吸也松快了许多,不再像之前一样有压抑的感觉了。
“谢过帝君。”沈琨道谢,想必他和熙和之前在沉浮海上遇到的就是夏耕尸,他们当时让夏耕尸逃脱了,它到了都城以后不知道藏匿在哪里,却将自己身上的戾气带到了都城,导致城中雾气缭绕。
上古氏族的神力果然不容小觑,也难怪魔尊要拉下脸来请景墨帝君来魔界,他不过一挥手间就让戾气全部消散了。
相较而言,熙和的神力少得可怜,她被送回上申山时已经昏睡了过去,这一睡就睡了一万年,醒来后才开始修炼,至今也不过五万多年罢了。
景墨笑着对熙和和沈琨说:“两位也是要去正殿?”见沈琨点了点头,邀请道:“我们不如同行?”
言罢转身,带着疆良走进了宫门。
刘安忙不迭跟了上去,带着身后一群人。
刚才那嘟囔的小厮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上下嘴唇粘到了一起,怎么都分不开。
站在他身旁的另一人见他满头大汗,很是奇怪:“你很热吗,怎么都是汗?今天也没有太阳啊。”
那小厮只能发出唔唔唔的声音,一直走到正殿门口上下唇才分开,他站在那端着托盘不停地喘气。
熙和跟着景墨等人一起来到魔宫正殿,殿前已有通报的小厮候着,令熙和倍感意外的是,魔尊居然要她与沈琨也一同进殿觐见。
殿内烛火摇曳,照得整个宫殿明晃晃的,如同白昼。
魔尊沈漠长得潇洒俊逸,美髯明眸,又有一种长期为王者而积淀下来的威严。
沈漠见了景墨免不了又是一番客套:“帝君一路辛苦。”
“魔尊有心了,为我准备竹实醴泉,又派近侍前来引路。”
“帝君能来,是我魔界子民之福。”
“夏耕尸危患无穷,我不能坐视不理。”景墨轻笑,说话滴水不漏:“魔尊心系苍生,是三界之福。”
“帝君谬赞。”
沈漠本来就只是想客气一下,顺便试试水,他六万多年前登上魔尊之位,和景墨也只是见过几面,这个上古帝君的了解大多都是道听途说,没想到这一来一往,还是让自己处于下风了。
沈漠调转话头,看着熙和:“沉浮海上面的事我都知道了,这是熙和吧,多亏你打散了魂桥,否则也不知该有多少凡人魂魄要消散在这天地间了。”
熙和进殿就默默听着这两人互相吹捧,突然被魔尊点到名,一时有些怔愣,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多谢魔尊夸赞,只是熙和术法不精,还是没能拦住它。”
“好、好,年轻有为,能力不凡,茗歆的族人都不是无能之辈。”沈漠抚掌大笑,言语里对熙和很是器重。
“王叔有失偏颇,对尊后的族人就这般夸奖,当时我也在沉浮海上拦截那夏耕尸,怎么不见你夸我呢?”沈琨见自己入殿这么久,魔尊都没有搭理他,不满地说。
“你还说,你擅自出魔界的事我还没和你计较,你反倒先邀起功来了。”沈琨不正经惯了,沈漠也只是象征性的说他两句,又对景墨道:“让帝君见笑了。”
景墨笑意盈盈,“魔界人才辈出,魔尊好福气。”
“天色已晚,我已为帝君准备好寝殿,帝君早些休息。”沈漠抬手作请状,两人一起走出宫殿。
沈琨被打发着出了魔宫。
魔尊为熙和准备的寝殿名唤清水阁,又给了她一位杏眼圆脸的婢女浅竹。
浅竹看着年纪很小,提着灯笼走在熙和身侧,活泼好动,“听说姑娘在沉浮海上遇到了夏耕尸,它长什么样子呀?”
熙和回忆了一下:“唔,长得很丑,没有头,脖子上还淌着血水。”
浅竹胆子小,被吓得够呛:“啊,这么恐怖,那姑娘你可真厉害。”
熙和见浅竹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盯着殿里来来往往做膳食的人,咽了咽口水。
空气中传来一股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气。
熙和失笑,这丫头是遇上吃的就走不动道了啊。
熙和替浅竹讨来了一盘桂花糕。
“谢谢姑娘!姑娘长得这般好看,不像是普通精怪,倒像是上古的神女。”浅竹把自己的嘴塞得鼓鼓囊囊的:“这桂花糕香甜可口,姑娘尝尝。”
说着递给了熙和一块。
熙和接过,果然甜而不腻,笑道:“这桂花糕可没有你的嘴甜。”
清水阁地方有点偏,但胜在清幽。
翌日清晨,浅竹带着一个荷衣婢女推开了房门,“姑娘,芳菱姐姐有事找你。”
芳菱端庄肃然,恭敬道:“熙和姑娘,我是尊后身边的芳菱,尊后想请您过去一趟。”
熙和因为自己的真身白鹿被沈琨误认为状似白鹿的玃如兽,无奈之下才顺水推舟,冒用玃如兽这个身份,也是想以此混进魔界都城。
昨天晚上魔尊已经见过她,若是可以,她其实是想避免见到尊后的,但如今,尊后派人来请她,她便是不想去也得去了。
熙和只得扶了扶头上的簪子,道:“劳烦芳菱姑娘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