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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 6 ...


  •   我抓着人鱼的投食在树上安静地发着呆,我盯着这条鱼,又没有盯着这条鱼。
      我听说过这么一个理论——人的意识是多维的。意识没有束缚,它可以在时间空间范围里随意流动,在现在的这一秒里,它可以属于过去,也可以属于现在和未来;它可以在现在人的肉|体在的地方,也可以跨过无数的距离,出现在地球的另一端的某处。
      我的意识就在一片茫茫虚无的地方飘荡着。事实上,我完全想不起来当时我到底想了些什么,思绪电光火石,那一瞬间我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即使是现在的我回顾当时的事情,也像隔了一层镜花水月,再也抓不住那瞬间的火花。
      现在阳光灿烂,树叶窸窣,海浪一波波卷过来,波纹漪漪,褶皱的浪纹把阳光挤碎,发出粼粼亮光,晃得人眼疼。
      我被这恼人的光闪回了神,甩了甩头,安心下来完成我的早午餐。我实在没办法昧着良心用“享用”来形容。现在吃饭对我来说完全只是一个任务,或者我应该说,进食行为。这件事情除了满足我的身体正常行动所需外,不能给我任何额外的快乐。但是如果没有完成这项任务,也许我会更不快乐也说不定。
      这次我没有像第一次一样神经质。也许是跨过了心里某个坎,当底线被踏过一次之后,这条线就形同虚设了。就像一些杀人犯一样,第一个受害人也许是因为那一瞬间的恶念或是意外,但是之后,不管是因为害怕还是担忧,这些杀人犯处理第二个第三个甚至更多的受害者时,心里就变得无所谓起来,杀人和煮菜也没甚区别了。
      我甚至有心打量起这条鱼来,思考从哪里下口比较对嘴友好。这条鱼有半米长,在海鱼里尺寸不算大,鳞片也并不鲜艳,被我之前在树上磨得惨不忍睹,尾部、背和身体两侧被我之前毫无章法的一通乱咬弄得鲜血淋漓,看起来很有些恶心。
      我沉默地打量它,最后选择先将它的所有鳍咬下来。
      这是一个艰难的程序。
      还带着海水的鱼很滑,我的牙齿不太好着力。我这乱整一通下来,嘴巴又多添了好些口子。但最终,我还是完成了。我伸出舌头把上下嘴唇还有嘴角两侧都舔了一遍,嘴里充满了血腥味,有我自己的,也有鱼的。
      然后我开始顺着被我咬掉的鱼背鳍处开始一点一点啃下去,这次我吃得比较仔细,我怕卡到鱼刺。还好,除开大骨骼,这条鱼身体里的细刺不多,而且就算是细刺也比平日餐桌上那些鱼的刺粗。
      鱼肉本身的口感其实还是不错的,只不过那股令人憎恶的血腥味和海腥味混在一起,实在作呕,让我每一次下咽都变得艰难无比。
      我喜欢生鱼片,但我不喜欢生啃鱼。
      我吃掉这条鱼身体两侧的鱼排肉,掏出它杂七杂八搅成一团的内脏挂到树枝上,直到它最终只剩个头尾,我拎着残骸,思考最后这点东西还能干什么。半响,思索无果,我把它远远地扔了出去。

      在此期间,人鱼都没有出现过。

      解决完早午饭,我继续开始思考,这次的思考对象换成了我报废的裤子。
      我不能让自己停下来。
      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某种程度来说,我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情绪很容易波动。我很羡慕那些面对事情岿然不动的人,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可惜,我努力了很久,最终结果也只是表面撑住,内心仍然没有半点长进。
      人的本性本就难改,不然也就不会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千古箴言了。
      我随手把满手的粘液和血水在裤子上擦了擦,然后把它脱了下来。上衣没管,轻薄的T恤干得很快。我犹豫了一下,内裤还是没有脱。不是羞耻心的问题,而是我担心没有一层布料的保护,会有寄生虫或者其他什么东西趁虚而入,毕竟人的下|体有入口直通身体内部,留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至少让人心理上舒服一点,聊胜于无吧。
      我的度假短裤已经彻底废了,但是如果说直接扔掉,那是万万不能的。
      想想吧,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布,是多么珍贵的东西,一块人类劳动力的产物,在这原始的地方绝没有第二块了。
      我顺着人鱼之前撕掉的地方继续向上撕,把剩下还连接着的地方全部撕断开,把这条好裤子变成了一张彻彻底底的抹布。接着,我尝试着把这块抹布撕成一条一条的。我有点埋怨裤子质量太好,我连牙都用上了,才勉强重新开了一道口。

      我又想起了人鱼。
      当时它只是随手一扯,我的裤子就被它撕裂了,看起来很轻松的样子。
      想到它剽悍的体型,我叹了口气。
      虽性别同为公,但不同物种完全没有可比性,又何必自找烦恼。

      我把大部分的布料都撕成条状,然后全部打结拴成一根不到两米的绳子,剩下的一点布料留着以防万一。我看着最终成果,心中泛起一层浅浅的成就感。
      接着,我就地取材,从树上扯下来细直一点的尖利枝条,然后把它套在布料一端。我想了想,又把树枝取了下来,在布料上戳了几个眼,把小树枝S型穿插在布料中,再一同胡乱缠绕打结,直到我觉得勉强还算牢固,至少不会随便掉了之后,才停下来。
      我把鱼内脏穿在树枝上。
      好了,一个非常、非常简陋的钓鱼设备做好了。

      我又叹了口气。

      我从树枝上站起来,准备朝小岛外围移动,换个位置。
      虽然现在小岛已经被海水侵入了,但仔细想想,想要姜太公钓鱼的话,还是得到鱼多一点的地方吧,这样,成功率才会高一点。
      在我埋头苦干的时候,小岛的景色一成不变,我完全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了。要说从日光看时间的话,我要让人失望了,我没看出有什么不同,硬要说的话,也许也就是从超级亮变成非常亮吧。
      况且,我还没那个“张目对日”的本领,童稚时也做不到。
      朝天上那个发光体看过去,我只觉得一片炫目光芒,亮得我眼泪直流,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如果天堂都是这个亮度,也难怪得死后才能去了,凡人可受不住。
      我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但我知道肯定没有到晚上,也就是说12个小时应该是没有的,但是……
      我看了一眼水位。
      为了躲避那条人鱼的骚扰,我当时专门选了一棵很高很壮的树藤,所以我一直没有水在涨的感觉。
      直到现在我开始移动了,才惊觉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海水竟然又上涨了一大截。肉眼所见,今天比昨天一晚上涨的海水都还要多。

      海水每一分钟都比上一分钟涨得更快。

      我抿着唇,继续按原定目标往海岛外围移动。
      路上我远远地看见了一些人鱼,但我都十分小心谨慎地避开了。
      等到我终于到了最外侧的树藤时,我已经看不到小岛的边际线了。我之前昏迷躺着的地方早就成了海水的地盘。这些树藤就像直接从海里面长出来的一样,完全不见陆地的轮廓,只剩一些还算巨大的礁岩可见踪迹。
      我一只手抓着树藤枝干,另一只手拎着简陋钓鱼器,呆呆地望着远方。
      海水一望无际,与天相接,近处的蓝色延伸再延伸,无穷无尽一样,颜色随着距离的拉远不断加深,视线之极处,我已经分辨不出那到底是深蓝还是墨色。

      这是一片博大的、包容的,绝望的墨蓝色荒野。

      看着看着,我的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下来了。
      其实我的情绪并没有特别波动,似乎一切激烈的情绪都被什么东西隔在后面,若隐若现。眼泪不受我主观意念的操控,它有它自己的思想。嘿,我不是一个爱哭的胆小鬼。
      我坐在树藤枝条上,遥遥望着远方。我没有尝试钓鱼的兴致了。
      有那么一会儿,我什么都没做,就坐在那里,看着遥远的海面,似乎那里正在表演什么一样吸引人驻足观看。
      但是海洋这片荒地又有什么好看的呢。
      我在那里望眼欲穿,殷切的盼望却落不到实处,因为它找不到可以扎根的土,在海面上飘呀晃呀,渴望找到什么寄托的东西。可惜,没有,海自顾自地起起伏伏。最后,它没办法,也没劲了,只有跌落到海上,随波漂荡,被腥咸的海水浸透,变得苦涩又沉重,最后不甘又无望地沉没到漆黑的海床,在永恒的黑暗寂静里心死。

      我摸了摸干涸的泪痕,面无表情地开始解开自己的鱼钩,随手把鱼内脏抛到海里,也不关心它会不会引来食肉动物。
      丢掉小树枝,我把本来留着备用的布块也撕成条,全部接着之前的绳子打结连上去。然后我开始尽可能找粗的,但又好弄断的树藤枝条。我听到不远处人鱼们的动静,但我毫不在意。
      我只是不停地寻找枝条,然后紧紧抓住它,猛地朝水面跳下去,用自己的体重把它折断。
      “噗通”一声,我掉到了海水里,然后抓着树枝,又朝着另外一棵树藤游去,然后继续重复这样的过程。
      这些树藤出人意料的坚韧。
      有些明明看起来并不算太粗的枝条,竟然完全能够承受我的暴力悬挂。
      在我的绳子可以套牢的条件下,我想要收集足够的枝藤,然后把他们套到一起,做成一个漂浮物。我之前也说过,这些树藤浮力看起来并不好,仍然是聊胜于无,然而最终,我连这聊胜于无的“浮木”也没能完成。

      我正面撞见了一条人鱼。

      这是一条小人鱼。
      ——我的意思是,这是一条只比我的身高长更长一点的,年幼的雄性小人鱼。
      我的身高1米79,但是我通常喜欢说我有1米8。而这条小人鱼距离两米只差临门一脚。
      在我和它对上视线后,它非常欢快地咆哮了一声,几个摆尾就朝我冲了过来。当时我的感觉,怎么说呢,就像是草原自驾游,不知不觉跑到了牧民的家附近,冷不丁跟看门獒犬来了个深情对视,然后这只犬就像被触动了某个按钮开关,动如脱兔,甩着口水狂吠着如导弹般向你冲过来。
      脸都吓白了。
      我尖叫了一声,只来得及把树藤枝挡在身前,小人鱼便已经到了我跟前,它完全没有减速的意思,直直地朝我撞过来。
      也许对它来说只是像踢皮球一样玩耍,我却觉得像被车撞了,飞了出去。
      也许我还得感谢它年龄尚小,满心满眼只想着玩,而不是捕猎。
      小人鱼的力道让我一下岔了一口气,飞出去后,我全身发软用不起劲,海水瞬间把我整个人完全淹没包围,满满地灌满了我的鼻腔,倒流进我的喉道和气管,把我死死裹在它咸涩的怀抱里,想要把我紧拥至死。
      我没办法思考了,离死真正只有一步之遥。

      但最终,我还是成功拒绝了死亡女士强势的邀约。

      这不是我自己的毅力,而是靠好心鱼把我捞了起来。
      大个子,噢,好心的大个子,我的福音,我的金大腿,我亲爱的饲主。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我被捞起来之后几乎处于一个半昏迷的状态,眼前已经是大片黑斑和金光,离大脑缺氧只差一点。
      要知道,大脑缺氧会留下相当严重的后遗症,就算救过来了,人也基本被废了大半。
      大个子是握着我的胸口部分把我拎出水面的,它看我不动,甚至还把我晃了晃,就跟摇储钱罐似的,但是我不会吐钱,我只会吐水。
      等我的眼睛和脑子重新能用后,我才看清楚现在的情况。
      大个子把我夹着,非常凶狠地盯着那只小人鱼。而小人鱼则躲在另外一只人鱼的后面,沉在已经变得很深的水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怯怯地看着大个子的举动。
      那只人鱼……
      我的视线凝了凝,看到了它鼓起的乳|房。和雄性|交|配的雌性人鱼胸是平的,那些极少数胸部鼓起,像在哺乳期的雌性人鱼并没有进行交|配。在昨夜的人鱼盛宴上,这些雌性人鱼始终守在最中心的幼崽们附近,即使战场厮杀时,它们也牢牢地守着中间的小人鱼们,有其他交|配期的人鱼靠近,它们就会冲上去骚扰,把那些失了智的家伙赶开。
      当然,能够成功赶开,也有雄性都不会主动攻击它们的原因。
      这些巨大个头的雄性人鱼们虽然不爱幼也不疼老婆们,但他们也不会主动伤害,似乎并不会如同一些陆地动物一样咬死不属于自己的后代,比如狮子。
      当然,我的例子举得并不恰当。
      雄狮虽然会咬死其他雄狮的崽,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却是爱护备至。而在人鱼族群里,这些甩手老爸并不关心幼崽的抚育,一个个都独来独往,交|配季完事之后,一切都丢给雌性人鱼,而群居的雌性人鱼们则肩负着抚养所有新生代的责任……若是这种情况下,雄性人鱼还要攻击这些妇女弱小,那可就真是……种族还没灭绝真是一个奇迹了。
      这只雌性人鱼把小人鱼挡在后面,慢慢低下头,双臂伸直打开放在水面上,尾巴卷起来,让鱼尾也保持在水面上。
      大个子看着她的动作,也慢慢地低下了头。
      然后他一个摆尾,沉重有力的尾部猛地拍到了小人鱼身上。
      我听到一声沉沉的调子,是小人鱼发出的,它在水下发出的声音穿过海水进入我的耳朵,带了一股悲切的痛苦。

      那一定很痛,我想。

      雌性人鱼没有阻止,大个子也没有继续攻击。那条雌性用尾巴拍了拍水面,然后一下钻进水里,眨眼间,和小人鱼双双不见踪影。
      然后,大个子将注意力放到了我身上,它把我抓着全身撸了一遍查看损伤,然后不经意间发现我的裤子变成了一个贴身三角型,非常新奇地抓抓扯扯,接着又去观察我的T恤。
      我无力地挂在它的胳膊上,随便它去了。
      我什么话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做。
      我还没缓过气来,正处在死生一刻的事后状态。

      已经是夕阳时间了。
      太阳刺人的金光已经慢慢转向了温暖的橘黄色,洒下的光辉给黑蓝的大海镀上一层柔润的光泽,这份温柔的抚慰似乎让冷漠的海也温和了下来。
      这个岛已经被海水完全淹没了,那些高挺的树藤被淹没也只是时间问题。我想不通,这岛不大,又不是火山岛,也没有地震,怎么会沉呢?说沉就沉,安安静静地,不知不觉就融进了海里,像是它浮上海面,向天空展示它的神奇的唯一一个目的就是让人鱼举办它们的宴会,海洋泛起荧光也来参加,并向小岛问好,小岛便点亮了它的树藤迎接访客。
      如同灰姑娘的十二点钟魔法,只持续短暂的欢愉。

      雌性人鱼群带着幼崽离开小岛,一个二个地钻进海水逐渐远去,远离人鱼群的各个方向,也有雄性人鱼不断离开,往往只能瞄见一个摆尾,就再也看不见它们的影子了,神出鬼没的。

      人鱼群的盛宴结束了。
      它们的交|配期竟然只有短短的一日,真是不可思议。
      在这片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上,它们就像细雨,融入这片蔚蓝的土壤,了无踪影,各奔东西。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样,梦醒了无痕。

      无痕吗?

      我侧过头,望向身边的大块头,这唯一还能在海面上看到的人鱼。
      我还是挂在它的手臂上,跟个贴身挂饰似的。
      我一直都搞不懂大块头的脑回路,它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这是我直到现在都想要知道的事情。但勉强以我人类的脑子揣测一下吧,也许,它是想养我也说不定。
      在我遭遇小人鱼时,明显它是听到我的尖叫才游过来的。
      我无从了解大块头的心路历程,只能妄加猜测。就像人类路遇流浪猫,投食,犹豫,最后选择带回家一样?或者,看到了一只鸡,思考半天决定养着生蛋而不是宰了吃?
      当我胡说八道吧,我怎么可能理解一条鱼在想什么呢?
      当我意识到大块头不打算放开我,而是把我捞着一起离开这个奇异的小岛时,我没有反抗,只是把手搭在它强壮的手臂上,任由它带着我向未知的远方游去。
      真是神奇的事情,一个物种的动物从主观上地想要带着另外一个物种的动物。我不是说这事罕见,我只是想说,好吧,这事放在人类身上没什么大不了,但是放到其他动物身上,总觉得相当奇妙,不是吗?
      大块头也许会吃了我,也许会把我放开,于是我就就此溺亡在海水中,随意吧,留在这里也无路可逃,逐渐沉没的小岛并不会迁就留下的恶客。
      但是,当时的我没有意识到,当我决定任由大个子带走我时,其实我的潜意识已经承认并且期望它养我这件事。我也没有意识到,在这无垠的海洋,这蓬勃又残酷的生命摇篮里,我将全部的信任都交付给了大个子。
      它将成为我生命的锚点,成为我的盾,我的饲主,我的朋友,它的存在将牵动我所有的感情,我的生命将与它同在。
      在这漂流无依的几年里,它就是我的一切,它的存在将超过单纯的生物概念,它会变成他再变成祂。
      大个子将成为我精神的支柱和灵魂的寄托,它将成为我的神。

      当然,那个时候的我对这未来所有一无所知。

      那时候,我只觉得夕阳无限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Chapter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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