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跑团记录》槙日

69、蒸发之城（二十五）

　　被浓雾笼罩的山麓里，匍匐前行的怪物忽然停下了前进。

　　蜗牛的“触角”四周探了探，棕发女孩凭空出现，落到了它的背壳上。

　　“快离开这里。”她顺着它背壳的弧度，滑落下来，焦急地抱住了它的脖子，“那个家伙要来了。”

　　一方是甜美可爱的幼女，另一方却是一只不成人形的奇美拉，在这迷乱了人眼的浓雾中，竟也产生了些许童话般的梦幻之意。

　　奇美拉的体内深处传来了一丝哞叫，它已经没有了人类的意识，只是凭借着生物的本能给予对方最单调的回应。女孩也知道，眼前的它只不过是‘他’□□的残骸构筑的怪物，跟会自行蠕动的肉团没有分别。

　　于是她抬起了头，想要对天际那抹构筑了一个男孩轮廓的色彩大喊，将他唤醒。

　　然而在她看见男孩那张宁静的睡颜时，她又犹豫了。

　　该是怎样的美梦，才能让一直饱受痛苦煎熬的他，露出这样酣然祥和的表情？

　　***

　　于他而言，妮塔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姑娘。

　　亚麻色的长发，还有那双灵动的猫眼，坎昆的海岸线都比不上她那双碧色眼眸的千分之一，每个看着她长大的人都会惊叹她的美貌。

　　和她相比，自己就黯然失色了不少。他体弱而多病，同样颜色的头发长在他的身上就像是一撮干枯的苇草。

　　不过妮塔从来没有嫌弃过他。

　　躺在异乡的土地上仰望天空时，他常常会想，如果不是他们的父亲在毒枭的火拼里失事，如果他们的母亲没有死在那辆装满了牛油果的货箱里，如果他们没有来到这个地方，他们是不是可以走上不一样的人生轨迹？

　　然后他会看向身侧酣睡的妮塔，用指尖轻轻地触碰她脖子上的青肿瘢痕。

　　也不至于让这朵扶桑花在这种地方逐渐枯萎。

　　但是没有如果。

　　他一直很难过，也很害怕。他知道如果没有他，妮塔会过得更好，她很聪明、她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美丽让他人对她放下警惕，她到哪里都能如鱼得水。他不行，除了让她对那帮肮脏的男人委曲求全外，他什么也做不到。

　　他就像是她的枷锁。

　　他一直在思考，自己能替她做点什么。

　　当妮塔说出，她希望离开这个地方，和过去断绝关系，展开自己新的人生时……他竟然感到了一丝解脱。

　　“这个名字也不要了，我要换一个全新的名字，我要展开自己新的人生。”

　　那么是不是连带着他也要抛弃了呢？

　　妮塔不需要说，他的心底已经有了回答。

　　他就像是一株蚕食着她青春的菟丝藤，呆在他身边，只会加速她的枯萎。

　　妮塔说她会实现他的愿望，讽刺的是，他现在的愿望就是她的愿望可以得到满足。

　　他对着那颗坠落的“流星”许愿。

　　——神啊，请你实现我的愿望吧。

　　——妮塔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我要将曾经欺辱过她的人全部送入地狱，我要将她阻碍她为新生活的一切障碍全部扫除，我要将她不光彩的证明尽数抹去，连同我自己一起。

　　然后他听见了来自深渊不可名状的絮语——那是一直蛰伏在他身体深处，某种伟大力量的残片发出的震颤。那音节不存在于世上的任何一种语系当中，但是他听懂了，并且答应了它。

　　从那一天开始，他就已经不再是自己。

　　他取走了她伤痛的记忆，将她送离了这个地方，然后蛰伏于暗处，准备在羽化后彻底将她弃之如履的一切丢入粉碎机中。

　　如果不是中途出现了阻挠他的人，这一切本该在她回来之前就结束了。

　　不过还不算太迟，他的力量终于挣脱了他们的束缚。这一次，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拦他了。

　　偏偏在最后的关头，她回来了。

　　妮塔……不，现在的她已经不再使用那个被她厌弃的名字了，她改了名：蒂娜——这个曾经被过去的她称之为“干净”的名字。

　　她和一群陌生的访客回到了这个镌刻了她所有伤痕的地方。

　　他原本以为她会在外面的世界过得很好，但是他错了，当他看到那个拥有熟悉色彩的灵魂回到他的箱庭时，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后悔。

　　那是一个已经千疮百孔的灵魂，一股不详的黑雾正在逐渐蚕食着她的颜色，过不了多久，他最喜爱的颜色将会被吞噬殆尽。

　　她果真忘了他，彻底抛弃忘却了一切，这本该是一件让他开心的事情，可仅存不多的属于人类的心灵却产生了前所未有的酸涩感。

　　抛出去的那个球，再也回不到他手上了。

　　***
　　女孩自暴自弃地靠在了奇美拉的身侧，她蜷缩在草丛里，像是一匹受伤的小兽。

　　“明明创造我的是你，可我还是顶替不了她。你太过分啦，我也是‘妮塔’呀，我才是你心目中她该有的样子，为什么就不能看看我呢？”她捂着自己的胸口，按捺着那份苦涩，轻声抱怨道，“不过别担心，我就是你，我跟你一样爱她，我会帮你实现你的愿望的……”

　　既希望她记起她，又希望她忘记他，藏在暗处的孩子乞求她不要找到他，又渴望她找到他。这是属于他的，永无止境的，矛盾的螺旋，

　　女孩站了起来，轻轻拍了拍蜗牛的贝壳。

　　“等我一会儿，只要这次我再努力一下，我一定能将那个的闯入者……不，我要将除了她之外的不稳定因素都清除掉，连同你很中意的那只修格斯一起，这样就能——”

　　女孩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对上了一双同样瑰丽的碧色双眼。

　　***

　　蒂娜扶着树干，站在树荫下，带着些许胆怯地打量着它们，她的身后远远站着和她一同造访这个城镇的不速之客们。

　　莱薇已经把给枪上好了膛，修也变回了原型，以备不时之需。道格拉斯则躲在更远的灌木里，他醒来后就一直跟这个曾经被他厌弃的“娘炮”修格斯保持着十米距离，生怕对方一个不高兴把他给吃了，同时不断地向莱薇抛去“你带外挂npc进团为什么不和我们打声招呼”的谴责目光。

　　莱薇很无语。

　　这不是根本没机会和你们打招呼么？下次一定，不，下次也不一定。

　　四个小时前。

　　见事情实在是瞒不住了，权衡再三后，莱薇向蒂娜全盘托出了自己知道的所有信息，

　　蒂娜听完后，没有像是上一个轮回里看完影像后那般直接发狂，只是点了点头，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原来还有个弟弟这个信息。

　　“你不惊讶？”

　　“……还行，我来到这个地方后就一直隐隐有股既视感。”蒂娜捂着头说，“之前带你们来这个木屋时也一样。”

　　她那个成功的灵感检定让她的脑海中闪烁过了一些肮脏的过往。

　　曾是孩童的她敲响了苏珊的家门。和善的老妇人施舍了她食物，然而老妇人那不知廉耻待业在家的孙子却将她拉入了房间里。

　　老妇人最后选择视而不见，只是在蒂她临走前，往纸袋里多放了一点零钱。

　　没想到那些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蒂娜握住了莱薇的手：“既然你已经经历过一次了……那你知道他在哪里对不对？你能带我去见见他么？”

　　莱薇有些左右为难。

　　按照目前可以得知的信息，只要蒂娜看见了天上的残相，必然会导致撕卡的结局，因为那个男孩不想要蒂娜看见已经变成怪物的他。

　　消失不见的以诺也是个定时炸弹，鬼知道他到底在盘算什么。

　　然而现如今也没有别的突破口了。

　　莱薇还没说话，反倒是身旁的修开口了。

　　“我知道他在哪。”他说。

　　莱薇这才想起小兔崽子这里还有这档子事情没弄清楚。

　　按理来说现在怀表在她的手上，就算他曾经和妮塔的弟弟接触过，也没道理还会记得之前的事情。

　　“达瓦里希刚刚问的问题，我还没有回答呢。”他掰着手指头，像是迟钝的IE浏览器，现在才把搜索结果逐一放出来，“他说，他是妮塔的弟弟，他的身体在研究所那边，他说他不希望妮塔去找他。他偶尔会跟我说一下话，就偶尔，在我睡觉的时候。”

　　莱薇：……

　　感情你们两个小怪物还能产生点心灵连接，为什么不早点说？！

　　【如果你之前起床那次侦查成功的话你就会察觉到他状态不对好吗！骰运差、非洲人、小聋瞎还怪npc脑子不机灵！刁民！】

　　系统忍无可忍。

　　过了一会儿，道格拉斯也醒了，挨过了道格拉斯的临时疯狂时间，一行人整装待发，决定直接前往山麓的研究所。

　　循着修的指引，他们终于远远看见了浓雾深处的妮塔和奇美拉。

　　蒂娜拦下了他们，说要自己孤身一人和它们交涉。他们则留在了远方，观望蒂娜那边的情况。

　　莱薇也做好了准备，如果这次还翻车，那就再来一次。反正这周目的该搜索的信息也搜完了，大不了下一周目极限冲刺，一开团就硬肛神父，直奔最终地图开boss。

　　如她所料，在蒂娜出现在它们面前的那一刻，妮塔的喉咙里迸发出了一阵凄厉的尖叫，蜗牛的深处也传来了沉沉的哞声。

　　妮塔跳了起来，娇小的身躯挡在了巨型的蜗牛奇美拉前，浓雾一瞬间变得浓稠而密集。

　　可是这一次，蒂娜比她更快，在它们的身形消失之前，她就已经顶着恐惧，箭步上前，抓住了妮塔的胳膊，将她从雾中揪了出来。

　　妮塔伸出手，想要捂住蒂娜的双眼，声音颤抖：“不要看，不要看。”

　　美艳成熟的女人不顾对方的抵抗，将娇小的幼女拥入了自己的怀中。她就这样抱着怀中那个五官和她如出一辙的女孩，走到了那只不断后退的奇美拉跟前。

　　在女孩逐渐绝望的目光下，蒂娜以无比温柔的声音对怪物轻声道：

　　“看，我还是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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