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亩花田》蓝柚

2、先生摔了

　　厚实的大木门关闭三天后终于打开，眼尖儿的侦探员立马穿巷越墙奔赴相告。

　　林晚阳出门半个小时，便被当成猴子围观，偏偏那些人精明眼尖，既不正面相望，也不靠近，躲在柳树下东瞄西看，偶尔窃窃私语。

　　他本不想联系到自己身上，只是那偶尔投注过来的目光，怎么可能不是在围观他？

　　发作不得，又咽不下这口气，林晚阳开始闹脾气，让两个老东西去赶人，有什么可看的，他又不是猴子！

　　以后要在这村里常住，两个老东西活了大半辈子，人情世故自然比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大少爷通透许多。再则，来这儿憋屈几日，时时受气，终于见到人，借着赶人的由头，又奈何村里人朴实热情，虽八卦但无坏心，你来我往拉扯几句，居然聊上了。

　　聊得忘我。

　　徒留林晚阳一人在河边吹着簌簌冷风，默默地看清澈的河水流淌至远方。

　　宅院地处河流上游，即便是冬季，岸堤也是青草丛生，四周林木葱郁，大山成环抱之态，像保护，也像牢笼。风景十分宜人，空气清新香甜，下游零星散落风格各异的房屋，是村子的主心，周围东一块西一块的耕地，像好好的墨青布破了洞。

　　风景太美，空气太自由，林晚阳心胸开阔许多。

　　见两个老东西没有回来的意思，他自己控制轮椅慢悠悠在河边小道上闲逛。

　　林家不缺钱，修了一座大宅院不算，还在河边铺了一条青石路，两旁种了不少花花草草。以河为界限，宅院与村里划开一道鸿沟。

　　“那少爷结婚了吗？”

　　八卦的村民好奇，厨娘周妈嗑着从村民手里顺来的瓜子，眼睛撇了眼河边的主子还在视线里，她颇为悠然自得地聊：“没呢，刚满二十四。”

　　“二十四不小了，我们村里姑娘伙子十八九岁就结婚，三年抱俩，该结了！”

　　“这么早？”周妈惊讶了，立马追问村里的人情姻亲，杨家结婚，李家生娃......村民八卦惯了，练就炮仗似的嘴皮子，东家长西家短，聊得十分投机。

　　这些成谷子烂芝麻的事儿早就不新鲜，好不容易来了个外村人，抱着科普的心态，一群人七嘴八舌恨不得把别家祖上十八代扒得干干净净，说到不对盘的地方，还会相互交战理论一番，好不热闹，看得周妈和司机王叔呵呵直笑。

　　乱七八糟的关系复杂又有趣，听得忘记时间，忘记本分。

　　林晚阳一个人漫无目的，驱使轮椅走完了小道，见两个老东西开怀大笑还没有要回来的意思，他默默地换了个方向继续转悠。

　　村里保持大自然的模样，处处体现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一个人慢慢悠悠忘记了时间地点，控制轮椅越过草坪，走过平桥，到了河对岸，远离了嘈杂的人声。

　　上游几乎没有开发，环境静谧，岸边大片大片的青绿草坪看着十分柔软，林晚阳分不清自己着了魔还是失了神，居然想躺上去试试。

　　他也这样做了。

　　腰部往前倾，手臂撑在扶手上使劲儿往前蹦，整个人扑向青草丛。

　　并无想象中的柔软，反而粗糙的草叶狠狠摩擦手心，刺疼瞬间袭上来，鼻子止不住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圈后被收回去。林晚阳下半身完全没知觉，整个人扑在草上，只能靠着双臂撑起上半身，吐出嘴里的草屑，鼻尖充盈着青草味儿，清香里带着腥味儿。

　　他忍不住大吸几口气，满足了。

　　嘴角止不住咧开一道弧度，桃花眼弯了弯，却在下一秒凝固，收敛。

　　随即着急的挪动身体，奈何身体不受控制，他急得快哭了！

　　距离他不到一臂的位置，干涸的粪便大刺刺地堆在那儿，散发着臭味，刚才他还深吸了几口气，恶心透了！

　　“他妈的！”

　　林晚阳忍不住爆粗口，干呕几下，快要哭了！

　　又想到有粪便，这块儿肯定有动物践踏过，而他现在除了脑袋，身体亲密接触着这块儿地，身体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冒出来，太恶心了！

　　娇生惯养的少爷，第一次如此窘迫难堪，恨不得咬碎了牙，把自己泡在酒精里消毒。

　　事实却是他根本起不来，常年缺乏锻炼的双臂也支撑不住。

　　“他妈的！”低低的声音哽咽起来。

　　林晚阳使劲儿挪动上半身，任由草屑摩擦双手，拖着沉重的下半身往旁边爬。

　　突然，他的身体脱离地面，被一双粗壮有力的手臂拎起来，还没回过神拉就被放到轮椅上。林晚阳错愕的顺着手臂抬头往上看。

　　“你没事儿吧？”

　　一个皮肤黝黑，身材魁梧健壮的男人正望着他，大冬天的居然只穿了件黑色薄外套，旧扑扑的，脸上还有丝丝关心。

　　林晚阳瞬间炸了：“谁让你碰我的？”

　　“那儿有牛屎，”男人指着一臂远的黑色物体，疑惑道：“你想去闻？”

　　光是看两眼林晚阳都要干呕，更被说闻了，还不如直接了断他，连闻这词儿听着都恶心！

　　“你才要去闻！我只是不小心摔倒了而已。”林晚阳嘴硬。

　　“我都看见了。”男人淡淡地抛出一句，“你自个儿跳下来的。”

　　实在太丢脸，林晚阳面红耳赤，气急败坏：“都说是不小心了，你耳聋眼瞎了吗？！！”

　　“哦。”

　　似乎也不是很好奇，男人丢下一句走远了，林晚阳喷火似的双眼直勾勾地跟着他转动，见到不远处有一头黄牛，甩着尾巴悠闲地吃草，脸上立马青白交加。

　　快要气吐血！

　　所以那坨粑粑是这头牛拉的？

　　生平第一次遭遇这种丢脸事，林晚阳忸怩难堪，一个人挣扎出一场大戏，脸颊通红烧得滚烫，一口血堵在嗓子眼儿不上不下，偏偏人家根本不想搭理他。

　　林晚阳自己丢脸呕气半晌，等到脸上热气消散，心底那点儿别扭也没了，才假装无意打量那个男人，说起来还应该感谢人家的，只是那个男人也不分好歹竟然敢抱他。

　　仔细打量，才发觉男人不是一般的高大魁梧，身高看起来得有一米八多，接近一米九，因为侧面，看不到五官，不过轮廓线十分立体流畅。只穿了单薄的外套，宽松的裤子，毫无版型花样，十分难看。走动间能看出喷张的肌肉，想来身材极好。

　　这高度，这身材，倒是挺符合他看的大将军，一部小说的配角，林晚阳十分喜欢的一个人物。

　　望着那男人转悠半天居然一屁股坐在草上，埋着头不知道在捣鼓什么，林晚阳嫌弃地耸耸鼻头，牛践踏过的地方全是臭味，他居然就这么坐下去，实在不讲卫生......完全忘记一开始他做过的蠢事。

　　把男人给吐槽贬低一番，只觉得对方什么也不是，林晚阳又找回那股子高傲劲儿，慢悠悠的挪动轮椅往男人的方向靠近，见那头牛停下咀嚼盯着他，立马怵在原地，不敢上前一步。

　　等了半晌，那牛没有任何攻击他的动作，再说，主人还在这儿呢，总不能让一头牛欺负他。

　　找到了理由，林晚阳心底的害怕稍稍退了些，驱使轮椅慢慢靠近，在距离男人一米外停下。

　　见人家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林晚阳也倔强的赌气不理人，埋着头打理一身的草屑，气氛却没有一丝尴尬。

　　两个人各做各的，牛也慢吞吞地吃草，阳光撒下屡屡光束，不远处小河潺潺而流，林晚阳莫名尝到一丝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最后还是他败下阵来，控制轮椅慢慢靠近男人的左边，好奇的探头看男人在做什么。

　　他在雕刻。

　　林晚阳细细打量，男人盘腿而坐，左手拿了一块巴掌大的木头正在雕刻什么，身前堆了不少碎屑，他好奇的观望，视线跟着男人的手指移动弧度跟着转动，最后忍不住好奇问：“你在雕什么？”

　　“小玩意儿。”男人头也不抬，姿态随意放松，一边雕刻一边吹掉木屑。

　　“什么小玩意儿？”林晚阳继续问。

　　男人抬眸扫他一眼，漫不经心又低着头继续雕刻，片刻后才说："小动物。"

　　没等林晚阳问是什么小动物，他补充一句：“别问什么小动物，我也不知道。”

　　“......”

　　林晚阳咽下嘴边的话，把头转向另一边，不问就不问，眼不见为净。

　　半晌后，男人终于动了，拍拍身上的碎屑，掀起衣角擦拭手里的小玩意儿，行为十分豪放，林晚阳轻哼一声，嘀咕道：“粗鲁。”

　　眼睛倒是紧紧地黏在那个小玩意儿上。

　　是只小兔子。

　　做工粗糙，料子也是路边捡的木头，不过雕刻人的手艺不错，那兔子栩栩如生，原本是暗红色的疙瘩瑕疵经过男人细致雕琢，成了兔子的鼻头，十分灵动。

　　林晚阳一眼便喜欢。

　　要是上好色，肯定很好看。

　　林家大少爷想要什么不用自己动嘴，只需一个眼神，身边那些人便巴巴地送上来，说尽好话求他收下。使了一个眼色，林晚阳慢条斯理把玩手指，等那男人把物件呈上来。

　　只是等了片刻，那人毫无动静，林晚阳暗想对方可能没注意，轻咳一声，这次该听见了吧？

　　“少爷，天晚了，该回去了。”

　　没等到心切切的玩意儿，倒是等来了两个老东西，林晚阳顿时一歇，一双桃花眼耷拉下来，任由王叔把他推回去。

　　自始至终，那男人看都不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