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组长》yiizai

1、第 1 章

　　小陆最近心情很不好。
　　她对她的同桌有一股子火，但自己也觉得无理取闹，不好发作，所以她决定今天一整天都不理同桌，权当发泄。
　　小陆跳槽来这公司一年多了，互联网大户的一颗铆钉，埋头九九六工作着，和同龄的人在开放式办公室里排排坐，一天两顿饭都在公司解决，简直是第二个家。
　　本来疲惫又略显枯燥的日子看起来毫无尽头，让还不到30岁的小陆就天天盼着退休。不过半年前她换了个新同桌——小张，让她对每天的工作开始有了些微的期待。
　　小张比她大点儿，但是同级，高高瘦瘦，戴个眼镜。刚来的时候他看起来很难相处，话不多，表情更少，说什么就“好的好的”地回应，又没有一点儿应付或谄媚的意思，偶尔需要发表观点，就三两句说完，然后沉默。一开始小陆对他不太注意，但过了几周，他点外卖的时候开始问她要不要一起，又很体贴地细问吃不吃辣、吃不吃香菜、吃不吃葱——小陆最讨厌吃葱，偶尔自己或别人订餐时忘了说，总要先花几分钟清干净，连肯德基的鸡肉卷她都要每次打开，把葱一根一根挑走，再重新卷回去。有时小张工作棘手，他就轻轻叫一声“小陆”，然后待她把手头上的七七八八停下，才问她问题。他问的问题不惹人厌，不是那种花三秒钟就能在互联网上找到答案的；他也很少不懂装懂，不会把才听说的东西复述成好像出生就知道。而且渐渐地，小陆发现他有点儿“傻”，是那种成长环境比较单纯才会出现的“傻”，当同事们讨论些颇有些微妙内涵的事时，他脸上常写满了一种从心底发出的疑问。他的“傻”搭配上他的简短，又常常碰撞出一种浑然天成的幽默，常让小陆忍俊不禁。
　　于是小陆对他的心思开始多了几分，不过也只有几分。小张有个大学开始就交往的女朋友，到今天也有五年了。五年，这个时间长度，通常不是要结婚，就是要分手了，但小陆觉得他俩没什么要结婚的意思，那说不定就是快分手了。所以小陆现在就在给心里建大坝，把那点儿稍有苗头的喜欢圈起来，如果小张真有一天能恢复单身，她再泄洪不迟。
　　不过，没等来小张分手，倒等来了姚童。
　　小陆工作的小组组长升职了，岗位空了，上面临时从别的地方抽调了一个新组长。在她来之前，小陆就有种不祥的预感：组里的男同事们聚在一起议论纷纷，说马上要有个“白富美”来。有个人直接从大组里打开她的微信，把“陌生人可见”的十张照片一一放大，手指从姚童的脑袋慢悠悠地一寸一寸往下走，把每一个部位都细细鉴赏了个遍，然后开始发表评论：这腿可是真不错，又白又长。小陆听了直翻白眼，往左瞥了一下小张的位置，想看他如常在安静工作，以此重新建立一下对广大男同志的信心。没成想看见小陆也起身，在那圈儿同事后探头探脑，没说话，只是看。可就这一看就让小陆来了一股火：什么玩意儿，你怎么跟他们一路货。
　　气了一晚上，第二天又消气了，心想：他就是好奇新同事长什么样，而且他就看了两眼，啥也没说，我生啥气呢？正想着小张就来上班了，看见她笑了一下，问她早安。他本来就表情不多，所以每个笑小陆都觉得珍贵，得到了就美滋滋的，心里又把他原谅了一千遍。
　　第二周姚童就来了，她一来小陆就瞟她的腿，心想：确实和照片儿差不多，又长又白；又想：这下好了，男同事们都要为之疯狂了。正走着神儿，发现姚童盯着她笑，那笑特别意味不明，让小陆心里发怵，她一下不知道眼神往哪儿放，就也敷衍地笑了一下。笑完才看了看姚童五官，觉得说美吧也没美出个大天儿来，也就中等偏上，跟自己差不多，而且眉眼间有点戾气，不深，但让人不想亲近——想到这儿她有点儿松了一口气。
　　结果姚童来了还没满一个月，小陆就开始盼着她赶紧走了。她觉得她能力一般，比一般强些，但感觉她的自信超过了她的能力；她也觉得她太喜欢和人套近乎了，才来一个月就跟组里每个人都打得火热，大家，主要是男同事，对她都无比热情，有啥好事儿都叫着她，看她哪儿稍微有点困难就要眼疾手快地帮一把。小陆一想起自己刚进组的时候根本没这待遇，就升起一股气。这股气升了降，降了升，随着姚童存在感的高低而起起伏伏。就这么起伏了一阵儿，小陆想明白了：她是嫉妒了。有姚童在，自己就像个透明人，好像没什么人再在乎她的意见了。这位姚组长怎么就那么活泼，有那么多笑话，一张口谁都要竖起耳朵听她讲？而且她为什么说话这么威风，谁都一副很信服的样子。
　　小陆自认为能力也不错，办事干脆利落，可她偏长了一张学生脸，个子不高，天生嗓音又像动画片的女孩，似乎因此没人严肃看待她，只把她当做一个可爱的同事，一点儿多余的都没有，好的坏的都没有。小陆一开始试图改变，她换过些成熟的发型，但就像小学生戴假发演话剧一样，不但不严肃反而很滑稽，还弄得一头毛躁，梳子总是卡在头发里；她也试过更凶地对待别人，可是那些人看她凶就只会嘻嘻哈哈，仿佛听儿童骂脏话一样，没觉得有啥威力，就觉得有点儿可笑又可爱。小陆后来也就放弃了，做毫无威慑力的邻家女孩也好，至少大家愿意和她亲近、开玩笑。结果姚组长来了，她让大家都又喜欢她，又恰到好处地怕她，小陆真是嫉妒。
　　一想到自己原来是嫉妒姚童，她每天看见姚童就更眼晕了。最让小陆生气的是，那天小张在网上挑礼物——他和女友的五周年纪念日要到了，姚童只是路过，瞥见了，就支起胳膊在小张的电脑旁，对着他的屏幕指指点点，又是给他出主意，又是给他提意见。小陆第一次看见同桌的表情这么丰富，一会儿惊讶，一会儿开心，一会儿又大呼厉害。挑了足足20分钟，姚童就一直这么把胳膊支在小陆和小张的桌子中间，小陆就瞥着她的后脑勺生闷气，心想你要是不来，这会儿肯定是我们俩在这儿热热乎乎地聊天。她一边生气一边闻到了姚童头发上传来的淡淡香味，樱花香，小陆有点儿走神儿。
　　姚组长在小陆的生活里存在感越来越高，而她自己的存在感似乎越来越低。平时如果她不说话，仿佛没人记得她也在这儿。有一次开会，她想，我就不出一点儿声，看看谁能想起我来。结果真的就没人问起她，连坐她旁边儿的小张都没有，她负责的部分怎么样，她有什么想法，似乎通通不重要，看一眼数据了解一下就完事儿了，最糟糕的是，别人不在乎就算了，偏偏是最后姚组长看着她，问：小陆有什么想法吗？问完了大家都看她，姚童也笑着看她，似乎还轻轻地挑了一下眉毛。那笑有一种胜利的味道，小陆更是刺痛，倒是需要她提示，别人才能想起我来。
　　姚童来了后，小陆每天都要喝一大杯奶茶，里面加很多料，布丁，烧仙草，芋泥。平时她顾念身材，一周才喝一次，现在她每天有生不完闷气，不喝下一大杯糖，深吸一大口气，就没法儿集中精神。而且姚组长好像和小张越走越近，昨天两个人甚至一起出去吃了午饭，然后嬉嬉笑笑地回来了，晚上两个人还一起加班，当小陆提出也想帮忙的时候，姚组长就大手一挥，替她做主道，没事儿，我俩再弄两个小时就完。小陆只好很气馁地回家，平时她和小张还能一起走一段儿路，一小段儿，姚组长连这个都要剥夺。
　　第二天上班儿小陆就问候小张昨天辛苦不辛苦，名为问候，实则探探口风，看看他提起姚童是个什么反应。结果小张三言两语，只说了说具体的工作，临了还加了句：我昨天想加急你，姚童说不用了，她后来自己就都弄好了。小陆听了有点儿冒火，又觉得加班儿没托她下水应该也要庆幸。可她实在不想领这个情，这火儿只好全泄给小张，她今天看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心想他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没意思，她决定今天一天都不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