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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睠顾回隐 ...

  •   沉眠症,一种突然爆发的疾病,与植物人不同,沉眠症并具有极强的传染性。

      患病者会从疲惫、乏力、以及一蹶不振逐步发展为嗜睡,最终陷入沉眠状态。任何物理手段都无法唤醒他们,哪怕是开膛破肚。

      如果不是患者仍旧拥有生命体征,他们便是与死人无异。

      沉眠症曾一度造成社会瘫痪,不计其数的人,在不经意间与携带沉眠病毒的患者擦肩而过,不久后出现嗜睡。如此以往,传染速度骇人,尽管隔离处理做得迅速,可近半社会还是难以幸免。

      “现在想想......当初老爹们的决策,确实有些狭隘了。”

      话音一落,宽敞明亮的会议室内就陷入一阵奇妙的沉默。

      “陆炀。”

      收到警告,那歪靠在椅背里的男人,懒懒地掀起了眼帘,敷衍道:“好好好,我闭嘴,你是大哥你先说。”

      薛凝没再理会他,双手交叠,连系到最上面的衬衫扣子都透着严谨,“仇教授,企业接受你对于研究进度的质疑。但事实如此,沉眠症除了患者自主痊愈以外,别无他法。”

      仇倾酒坐在一道透明的隔离墙后,面若冰霜。

      薛凝了解他的顾虑,继续道:“数据想必你已经看过了,我们作为一家以游戏制作起步的公司,现下完完全全成了一座毫无盈利的大型‘停尸间’,为沉眠症患者提供隔离和超低温生命维持。”

      “而仇教授,你作为第一批协助我们研究沉眠症的科研人员......”薛凝话锋一转,毫不客气道:“以深入研究为由给自己注射了病原体,加入战场后沉睡了五十三年之久,现在却要反问企业的决心?”

      混血般深邃的双眸,盯着隔离墙后的人,“这话诛心了,仇教授。”

      自薛凝和陆炀从父辈接手企业后,就从没见过回头钱儿。

      政-府的补-贴支撑不住昂贵的特制冷冻舱费用,原本势要彻底将沉眠症解决的大企业家们在漫长的岁月里倒戈,留下了少数“顽固派”。陆薛的企业不得已关闭了旗下的所有游戏,自掏腰包,将资金链全部用于了为沉眠症患者创造的一片天地里——战场愁绝。

      “哈,这倒霉名字......”陆炀颇为没心没肺,嗤笑道,“战场是真的,愁也是真的,可不就只剩下绝了么~”

      讽刺意味十足,令仇倾酒眉宇微蹙,他下意识要去摸自己的射日弓,指尖却只触碰到了质感柔软的沙发......

      他呼吸微凝,方才清冷开口,“我并非要责问贵企,但五十多年过去了,我们对于沉眠症的理解当真还是只留在片面吗?”

      ——他不甘。

      由于游戏机制的原因,他的记忆被抹除了一遍又一遍,早已忘记了除妹妹以外的事情。

      等等。

      曲拂之......似乎,旁敲侧击地提醒过自己?

      不等他仔细回想,陆炀已经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一身笔挺的西装莫名被他穿出了几分痞来,他说:“仇教授一昧地质问我哥,可真正融入沉眠症的人是你。”

      他一双手从后按在了薛凝的肩上,将人圈在了自己身前,那是个保护与占领的姿势。

      薛凝沉稳的神色似乎有一瞬的裂痕,不着痕迹地挣扎了一下,立刻被陆炀结结实实地压制了回去。

      “既然话已至此,”仇倾酒也不再虚与委蛇,凉薄的目光紧锁二人,沉声道:“游戏里的入侵者,是有意安排的?”

      薛凝脸色一沉,要说的话被陆炀用掌心牢牢捂住了。

      陆炀笑得残忍极了,拖腔拖调道:“没错,是我安排的。我猜接下来,仇教授要问为什么?”

      他琥珀色的眸子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老爸‘教导’我要善解人意,对仇教授知无不言,毕竟仇教授是位‘高尚’的科研者。”

      “沉眠症,仍旧是医学上的一大难题,患者睡死过去一批又一批,最初战场愁绝可容纳的患者仅仅占全国的三分之一。”

      “但恕我直言,现在我们手里的患者差不多是全部了。外面只剩下零星的沉眠症,估计也都活不了多久了,社会上满是巴不得他们赶紧睡死过去的人,最好这种病毒随着他们的死一同灭绝才好。”

      仇倾酒面上不动声色,五指却缓缓攥紧了。

      陆炀说话不像薛凝,他并不公事公办也不委婉,甚至很多时候都是按照自己的主观意愿来阐述,“所以,仇教授也别指望靠我们一家企业单打独斗能搞出什么花儿来。战场愁绝这款游戏,原本就不是用来收留病患的,它是用来赚大钱的。”

      他俯下身勾起薛凝的一缕发梢,玩儿似地,说:“我想留这群沉眠症到六十年,就留到六十年。但要是哪天不想留了,当天就切断所有冷冻舱的电源,丢~去~填~海。”

      “什么入侵者,呵。”陆炀挑衅地一挑眉,“他们是杀手。”

      薛凝周身的气质一下子冷了下来,警告地瞪了陆炀一眼,后者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终于松开了他,转身回去葛优瘫了。

      薛凝在仇倾酒冒着寒气的视线下,慢条斯理地清了清嗓,方寸不乱。

      他没有去解释也没有去否认陆炀的话,反而是摆出了客观的事实与数据,“仇教授,这份资料你可能还没有看到。”

      他在自己的设备上连点几下,一份电子版文件便出现在了仇倾酒的面前。

      “因为一些私人原因,这份资料只有少数几位教授能看到。”薛凝似乎不想多谈更深一层的事情,直入主题道:“正如仇教授所说,五十多年过去了,我们对于沉眠症的理解总不会还停留在片面上。”

      “我的父亲相信仇教授,我就别无选择。”

      “几十年来,并非没有自主恢复和痊愈的沉眠症患者。”薛凝两指一划,数千份个人资料密密麻麻地排在隔离墙上,“值得注意的是,这些醒过来的人大部分都出自于像战场愁绝一样的游戏隔离区,我们猜测是游戏内的某些情景触动了他们。”

      “那么......”仇倾酒清冷的嗓音有些发涩,他问:“我们中,醒来了多少人?”

      “很多,有几万人。”薛凝答道,没给仇倾酒留下欣慰的时间,很快又说:“可几乎都在醒过来不久后,就死了。”

      “身体机能维持较好的,像仇教授你,睡了五十多年,如果想要回到社会生活,你觉得自己还能被社会所接受吗?”

      “而在漫长的睡眠中,器官不堪重负的,自然是连重回社会的机会都摸不到。”

      仇倾酒一顿,他忽然想到醒来后见到的那个自称沉眠症痊愈者,瘦得皮包骨的人,“古辞?”

      然而,薛凝却并未回答他,而是问:“仇教授,依照你的理解,你认为沉眠症是怎么来的?”

      仇倾酒在几十年前从事基因方面的研究工作,按理来说,他是极有发言权的,现在却下意识地停顿了。

      薛凝了然地弯了弯唇角,却有些漠然,“我记得父亲说过,仇教授的妹妹小萤,曾有过轻生的举动对吧?”

      刹那间,仇倾酒忽然明白了他想说什么。

      “没错。”薛凝肯定了他的想法, “我们曾经以为,沉眠症仅仅是一种字面意义上的病毒。可根据我们多年对每个病患的生活轨迹和经历排查......”

      “他们的共通点就在这里。”

      “仇教授,你有没有想过,沉眠症......也是一种心病?”

      “那么,他们为了什么而睡去?”

      “又为了什么而醒来?”

      “......”

      会议室外,古辞靠在阴暗的角落里静静呼吸着,仿佛做着什么需要他全神贯注的事情。

      良久,他忽然将拐杖一扔,抬起了骨瘦如柴的左腿,艰难地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向前挪动着。

      偶尔有人经过他的身边,却都只是匆匆地一弯腰,喊一声“古先生”,避之如蛇蝎。

      古辞浑然不在意,猛然伸出手攥住了一个工作人员的衣角,阴恻恻地欣赏着他脸上的扭曲,笑道:“欸,你见过小章吗?”

      那工作人员级别低于古辞太多了,不敢甩开他,只得尽力往后缩,“没......没,近几天没见过。”

      其实他想说,小章那个倒霉蛋现在不就是在你手下工作吗?

      “唔。”古辞满意地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枯瘦的手一下子钻进了他胸口的口袋里,从里面摸出一块巧克力来。

      古辞空洞的眼盯着那块巧克力,好像咽了咽口水。

      “古先生,您喜欢吃巧克力的话......这个送给您。”

      古辞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里的巧克力,那工作人员见他的神情,不免有些毛骨悚然,忙不迭地溜了。

      直到那块巧克力有些化了,他才扭过头来,干裂的唇带着恨意......

      “啊......原来不是黑巧克力。”

      ......

      水牢寨。

      天域阁一众人双眼发直,空想八方支棱在副本的结界外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

      ——好好的野外BOSS,妄爷怎么就拱手让人了呢?

      结界内,一片浮在水面的竹筏上,水牢寨大寨主拎着个血迹斑斑的流星锤,舞得狼狈至极,被一袭白衣连斩数下要害,气得直呵白气,牛鼻上的铁环跳了又跳。

      一脚踏在脆弱不堪的竹筏上,浮浮沉沉,浑浊的河水翻腾奔涌,将宛如浮叶的竹筏淘洗了一遍又一遍。

      水上打斗不比平地,两横君一身袍子湿了大半不说,被晃得干呕,可他还没来得及骂街,就听见旁边的长风长老“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见状,两横君一蹦三尺高,登时将涌到嘴边的恶心咽了回去,哀嚎道:“曲哥!!!!长风吐了!!!”

      他的余光一不下心偏见那条绚丽的彩虹,悲从中来,又补了一句:“我也要吐了!!!”

      风中的白影一凝,将长剑高高抛起,剑势凌空荡开了砸下来的流星锤,破风铮鸣,乖顺地匍匐在白影脚下,止住了原本要落地的修长身形。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两横君大呼小叫着吐出冰息,将涌到脚下的污秽冻住,“曲哥!你别抛下我!!你你你你带我一个好不好!!我飞不起来啊!!!!!”

      听着副本里接连不断的呕吐声,稳坐钓鱼台的萧妄邪邪一笑,枕着心肝儿柔软的肚子,吹着副本外清新的小风,心情颇好。

      不知是看见结界内发生了什么,空想八方忍不住“嘶”了一声,激动得蹲下来直拍萧妄的小腿肚,“欸欸欸!小萧你看!卧槽你睁眼啊青天白日睡什么觉!曲少是真他妈的猛啊!他不是鬼咒吗怎么剑使得这么顺手?!”

      萧妄被拍得心烦,一脚毫不留情地踹向空想八方面门上,被空想八方的铁臂挡住了。

      “稀奇。”萧妄收回腿,四仰八叉地敲了个二郎腿,“他要是不会使剑,策反术还怎么用?”

      空想八方煞有介事地摸了摸下巴,“对哦。上次打战场,有一支裂刃队全军覆没了,曲少卡着最低生命值用了策反,操控着他们给后方奶妈在蝎族撕了道口子。”

      萧妄不知道还有这事儿,一骨碌翻身起来,问道:“哪支裂刃队?谁带队?”

      “T2的龙疯,就敛金士帮主的护卫首领,挂鬼头刀的那个。”

      萧妄额角突突地跳了两下,龙疯这名字他是听过的,不熟,打过几个照面。听说龙疯虽然隶属敛金士,但从不出去做赏金,只管跟着帮主灵药。

      两横君是有钱,可他喜欢金子,那玩意儿能存在金行。灵药也有钱,怀里揣的金银玉器价值连城,活脱脱的移动小金人儿,可从没听说灵药被谁打过劫,他只有一个龙疯贴身跟着,可见龙疯的本事。

      那把鬼头刀也是排行榜上赫赫有名的。

      作为T2的队伍,他们属于精英才对,裂刃格挡技能多,身法灵活,再不济也只能被压着打才对,怎么落到全军覆没的地步呢?

      萧妄多留了个心眼儿,佯装嘲讽,调侃道:“你打哪儿听的花边八卦?这么糟蹋人名声,龙疯知道了得他妈追你三条街。”

      “他追啊!我巴不得跟他大战三百回合!”空想八方双眼一亮,激动地搓了搓手,“再说了,我亲眼看见的,我也没跟别人说起过,怎么就糟蹋龙疯名声了?”

      他似乎是怕萧妄觉得自己是在编排龙疯,忙不迭地啪啪拍着胸口,道:“骗你干嘛!就打第二波团战的时候,十点钟方向,看得真真儿的!我大空是个讲求科学和证据的人!”

      萧妄眸光一暗,旋即仰身重新躺回了心肝儿身上,状似漠不关心地摆了摆手,道:“行行行,信你信你。但是你这封不住的嘴要是管不住,别怪爷没提醒你灵药那老阴比拿金币砸豁你的脑袋。”

      闻言,空想八方当即闭麦了,心虚地吹着口哨挪远了,假装什么也没说过。

      没法子,圣盾被鬼咒天克。护盾再厚也照样要被毒翻。

      不远处,副本里的水牢大寨主终于红怒了,咆哮声伴着竹筏碎裂阵阵,萧妄都没施舍一眼。

      战场已经结束了好几日,他仔细回想着最近除了龙疯以外,还有谁没露过面。

      不知所踪的仇倾酒暂且不算,似乎......南归,轻小萤,沙耶之歌,都有些日子没见到了?

      难不成他们都战亡了?还在休整?

      这种事情原本不稀奇,算是战后恢复,许多人都会窝起来大睡几天,要不然仇倾酒失踪的消息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被压下来。

      可是,依照空想八方的记忆,战中的十点钟方向,那是南归和轻小萤为首的隐者队出发的起始点。

      龙疯的裂刃队不往战中杀蝎人,却要护着一队奶妈往那里走......?竟然还全军覆没了?

      萧妄的眉眼不自觉地冷峻,披甲雄狮见状,凑上前来鼻子一抽一抽地嗅了嗅他,被萧妄不耐地糊到了一边去。

      他猛然抓住了什么线索,被心肝儿一搅和,就断了个彻底。

      萧妄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两手捧着心肝儿的大脑袋就是一顿rua,咬牙切齿道:“你他娘的怎么回事儿,打岔小能手?老子是不是得给你抓紧时间找个母狮子陪你撒欢儿,啊?!”

      好威风一头狮子,被他揉得毫无百兽之王的尊严,摇头晃脑地想要逃离他的魔爪。

      “必须是母狮子吗?”

      萧妄闻声一抬头,只见曲拂之执剑立在面前,狭长的眉眼微弯,透着一派儒雅。

      “啊。”萧妄一颔首,“不然呢?曲少要不亲自问问它,是不是也想搞基?”

      这个“也”字就用得很灵性了。

      曲拂之但笑不语,俯身单膝跪在了他面前,雪白的衣摆铺开一朵花,亲自将违命别回了萧妄的腰间,乍一看竟是规规矩矩的。

      空想八方:“卧槽?!”

      两横君:“卧槽?!”

      长风长老:“......二位才发觉曲少打副本用的是违命吗?”

      萧妄一副散漫的大爷样儿,端着黑亮的眸子睨着他,忽然抬手一拽!

      曲拂之的身体下意识要发力,最终却还是无奈的卸了劲儿,任由萧妄像个登徒子似的把他拽到了跟前。

      曲拂之怕压着他,一手虚虚撑着地,将他拢在了一片阴影之下。

      两人四目相对,萧妄张狂一笑,放肆地攥着曲拂之的手腕,说,“辛苦曲少了,剑用的可还顺手?”

      “自然。”曲拂之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瞥过两横君和长风,一队水云间的帮众更是如临大敌,以为萧妄终于毫不顾忌,当面叫板曲拂之了!

      本来他们就觉得奇怪!自从某一天起,萧妄就成天追着曲拂之各种碰瓷找麻烦!带着人堵到了副本门口,说什么要欣赏欣赏曲少的英姿,硬是丢给他一把剑,这又是什么操作?

      他们被水牢寨的大寨主晃得吐了七荤八素,一个个步履蹒跚,脚步虚浮,此时都以为中了天域阁的计了!

      却不想,萧妄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对曲拂之说:“方才那凌空一剑有点儿意思,曲少受累,让我讨教讨教。”

      “大空,带人回帮派驻地。”他邪气地一挑剑眉,凝视着曲拂之,“刀剑无眼,小心误伤。”

      自从那日二人返回天域阁外的枫林,发现折骨作刀溜之大吉后,曲拂之躲了萧妄好几天,无时无刻都在避免二人独处,终于还是被捉住了。

      左右两派人马将二人的你来我往看在眼里,不能为着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打起来,萧妄分明早已算计好了,特意把利害关系都罗列在眼前,只给曲拂之留下了一条最优选来。

      曲拂之心中暗叹,再抬眸时,已然是轻描淡写地一笑,“恭敬不如从命。”

      和熙日光洒在曲拂之的发顶,柔柔描了一圈,举手投足间好似泛着涟漪一般。

      “你不适合我的剑法,但你的腰腹力量足够,这里可以侧腰......”曲拂之话音一顿,“萧妄,你在听吗?”

      萧妄盯着他那被风撩起的乌黑的发,心不在焉地应着:“听着的,你说你的。”

      曲拂之心说你在听就有鬼了,不过他们本身就是做戏罢了,倒也无关紧要。他将违命敛入鞘内,温声说:“走吧,长风离开了。”

      萧妄佯装伸懒腰,站起身来扫视一圈......果真,方才隐匿在不远处的长风长老已经不见了。

      “啧。”萧妄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就这点儿水平还想跟踪你老子?长风长老怕不是昏了头了。”

      曲拂之拎着违命,和他一同往水牢寨的方向去,殷红唇角含着一抹笑,“长风昏了头,也是贵帮的小猫女勾的。”

      “青稚来时?勾长风?”萧妄怪异地看着他,只得出一个结论来,“小绿茶怀疑到你头上了?”

      曲拂之却幽幽望了他一眼,“恐怕她怀疑的不是我,是你。”

      水牢寨大寨主的尸体被系统抹除了,此时水面上只飘着残破的竹筏。

      两人纵身跃入水中,一黑一白宛如蛟龙。

      绕过竹筏,闭气朝水下潜过一道幽闭的石门,眼前豁然开朗,别有洞天。

      “怀疑我?”萧妄甩了甩头,徒手拧干了自己的衣摆,忽然回想起天域阁商议仇倾酒未归的事情时,青稚来时闪烁不定的眼神......

      他动作一顿,凉丝丝的河水攀在他的身体,透进了骨骼,语气登时冷了下来,“青稚怀疑老子对仇倾酒下黑手?!”

      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落,曲拂之的目光在他身上驻足片刻,默默移开了,“大抵如此。蝎族被亡灵引控制,后引来亡族的消息早已不是秘密了。人人自危,便是谁都会多留个心眼儿。”

      “亡灵引是固有道具,每一个都要拿个人战功去兑换。整整一个蝎族,少说有五十万,数字如此庞大的战功不是寻常人能拿出来的。”

      一副亡灵引,便要100点战功。可一只普普通通的野外小怪也只有2到3点的战功,哪怕是再厉害些的副本BOSS,也只值20到50点不等,还要和整个参战队伍平分。

      也就是说,想要用亡灵引控制整个蝎族,除非系统开挂走后门,不然至少要五千万的战功,就算是将一只怪平均到5点战功,匀下来也得杀至少一千万只大大小小的怪。

      一千万只怪,刀都要砍豁千千把了。

      假设是一个人做的,那么谁能一把拿出五千万的战功?

      假设是几人伙同,那么个中高手,战力出类拔萃的玩家便纷纷躺枪。

      而身处最顶端、无时无刻不挡在豁口处的门派首席们,更是难脱嫌疑,只不过是人人都不拿上台面来说罢了。

      曲拂之将浸满了水的额发朝后一捋,继续道:“在战场上,仇倾酒是追着你离开的战中,她怀疑你,也算是合情合理。”

      曲拂之以为萧妄会立刻否认,却不想萧妄并没有说话,而是上前挑起了曲拂之的一缕湿发,凑到了鼻尖,嗅了嗅。

      天不怕,地不怕。

      “你身上有香味儿就算了,”萧妄捏着一缕发,欺身将人堵在石壁前,“怎么连头发丝儿都是香的?”

      曲拂之唇线微抿,缓缓绽开妖异的弧度,垂眸睨着自投罗网的萧妄,低语道:“小猫女勾走了长风,妄爷就要‘诬陷’我来勾引你了?”

      萧妄盯着他,说:“诬陷谈不上,但是......几天闻不着,爷心里就痒痒的,你说怎么办?”

      “饶命。”曲拂之沉沉地笑,“这几天我被人盯梢盯得紧,不好把自己送上门给妄爷止痒。”

      萧妄把玩湿发的手指一顿。

      小萧觉得曲狗在开车,可小萧好像又没证据......

      曲拂之游走于他身上的视线缱绻而暗示意味十足,逐渐有了温度。

      不知为何,明明才短短几天的规规矩矩,此时萧妄竟感到一丝兴奋和怀念。

      他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一滚,曲拂之沾了水的眉眼愈发的美,浑身却又散发着浓重的荷尔蒙,性感得不像话,萧妄看着看着嗓音便哑了,“和你妄爷说,谁盯着你?谁欺负你?我去给你报仇。”

      “好多啊......”曲拂之侧首轻轻摩挲着他的唇瓣,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长风在水云间的信服力高,疑心不轻,不少帮众愿意跟着他。你还要黏着我不放,给足了他‘蛛丝马迹’去寻。”

      他们本就是最容易被怀疑的人选,萧妄却毫不忌讳,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和曲拂之有些小秘密。

      萧妄被他刻意撩拨的恶劣磨得心火直烧,好不容易积攒的耐心说泼就泼了个干净,火急火燎地堵住了那湿润的唇。

      曲拂之如愿以偿,喉间溢出一声餍足的笑,探进了一片柔软内,引导着那不得章法的攻势寻找发泄的出口。

      但在湿漉漉的石窟内,着实烧不起那把火来。

      明明记忆混淆的事情还没能解决,身体却避不开想要亲近的意愿。

      一吻毕了,萧妄眯着眼冲他呵气,说:“不就是个水云间的长老,至于让你这么躲着老子么?我他妈的是老虎?能吃了你还不成。”

      曲拂之的舌尖舔过唇,似是回想,煞有皆是地微一颔首,“真不好说。”

      “......滚你大爷的。”

      壁顶光滑黏腻,挂不住潮气,滴滴答答的,好似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曲拂之掌心托着个夜明珠带路,照理来说萧妄应该跟在带路人的身后才对,可妄爷不乐意看着曲拂之的背影,硬是挤到了一旁,肩并肩着走。

      好在这里虽然幽暗,但不至于狭窄,两人头顶还有个一尺半的空档。

      一条小路通到底,省去了二人分头探寻的麻烦劲儿。

      “你是说,折骨作刀那玩意儿......”萧妄抱着剑左右打量,明知故问道:“跑到了这里?”

      不怪他诧异,实属这鬼地方静得骇人,除了水声外,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走路的声音。

      就算是NPC,但好歹折骨作刀有自己的意识,故意透露给他们关于记忆的事情,又藏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意义呢?

      但妄爷说了,只要折骨作刀从坑里跑了,那就得把它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别管追到哪儿。

      “先前我在他身上下了些毒,不易察觉,但可追踪。”曲拂之展颜一笑,反问他:“你不是还逼着它在棺材里睡了几年吗?”

      萧妄不乐意了,理所当然道:“那能一样吗?爷不把它弄走,不消三日,人人都知道它是挂逼,城里还不翻了天了?”

      “妄爷英明。”曲拂之从善如流地赞道,“即证明了自己手里的剑多有脾气,又避免了一场为了系统外挂而暴走的拉帮结派。”

      他俩不像是来找人的,一言一语倒颇有春游的兴致。

      萧妄漫不经心地一脚踢开挡在曲拂之前方的石块儿,满身的傲气连暮色也遮不住,“谁让老子是当之无愧的裂刃首席呢,这位子给它,NPC又能怎样,它坐得稳么?”

      “没几日便要被人掀......”他话说了一半,忽然背脊僵直,“操!低头!”

      曲拂之不等他话音落下,凝气成诀,几道幽紫流光朝着石壁顶上射去!

      几道黑影贴在上面,滑得像泥鳅,仗着角落阴暗“嗖”得蹿走了。

      萧妄探手一摸自己的后脖子,登时气急败坏,咬牙切齿地骂,什么难听捡什么骂。

      曲拂之不敢深追,忙拽过萧妄的手,拿夜明珠一照......

      一滩乌黑的黏液糊在他的掌心,正争先恐后地朝皮肉里钻!

      二人瞳孔骤缩,萧妄暗道糟了,当下斩钉截铁地远离曲拂之,怒道:“违命!”

      违命出鞘,竟是杀气腾腾地朝着萧妄自己的手腕斩了过来!看那势头,分明是要将整个右手斩断!

      说时迟那时快,曲拂之周身劲气猛然炸开来,袖袍一振,违命被那磅礴的力量掀飞,“叮”地一声插进了石壁中。

      曲拂之的神色阴沉,唇角紧抿,二指一并作刀,毫不犹豫地从朝着自己的脖颈命脉划去!

      “你他娘发什么疯?!”萧妄魂儿都要给他吓飞了,可那些黏液已经尽数入体,他才往前挪了一步,强烈的麻痹感迅速蔓延全身。

      萧妄眼前一阵阵发黑,膝下一软,当即跪在了地上。

      曲拂之狭长的眸间骇紫一片,鲜血迅速侵染了一袭白衣,那些蛰伏在雪色下的不详咒文,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走......”萧妄面上血色全无,冷汗狂流,他强自撑着身体,却无法挣脱曲拂之裹挟着血腥气息的怀抱,咬牙道:“冢毒......传染的......”

      “无妨。”曲拂之牢牢将他扣在自己怀里,不让萧妄看见自混沌中探出头来的青帝渊蟒。

      曲拂之一手摁住萧妄滚烫的后颈,眸底寒芒逼人,灌满了狰狞的杀意,语气却极尽可能的温柔,“有些疼,你忍一忍。”

      “唔。”萧妄心肝脾肺肾都扭着疼,他的意识已然有些模糊了,痛苦间,不由自主地朝曲拂之怀里瑟缩了一下。

      可他太信任曲拂之了,甚至还在恍惚中开了句玩笑:“只要你别把我炼成干尸......”

      曲拂之宛如心头被狠狠剜了一刀,被他的小动作惹得心疼不已。

      法阵绽开,将萧妄轻柔地裹在了其中。

      冢毒,如其名,是一种即刻就能将人送进坟墓的毒。毒性极烈,入体即死。

      也得亏萧妄修炼等级太高,堪堪能撑住一分半秒,但不是的长久之计。毒素一旦入体,尸体也会变成一个传染源。

      这种毒沾染后,如果反应迅速,砍除沾染部位即能活命——但此毒恶劣至极处就在这里,砍掉身体无法消除,便要拿一半修炼等级来抵。

      曲拂之不允许。

      对他们来说,死亡不算什么。

      可萧妄生了个冲锋陷阵的劳碌命,哪怕是没了一半修炼等级,他照样会冲到最前方,横刀立马。可曲拂之不愿那样傲气到夺目,张扬到放肆的人,就如此轻而易举失去了一半引以为傲的战力。

      他是那样喜欢他眯着眼,说自己是当之无愧的裂刃首席。

      “萧妄......”

      曲拂之死死将他往自己怀里压,手指冰凉地划开了萧妄颈后的皮肤。

      极尽体内劲气与血液,融入萧妄体内,去追赶已经化进血液的毒素,将它们狠狠剥离出来。

      身为曲拂之的坐骑,青帝渊蟒一定程度上能与主人共感。巨蟒凝眸,猩红的蛇信子一吐一吐的,显然焦躁异常。

      它想上前去看一看萧妄究竟怎么样了,可还不等他靠近,曲拂之却猛然侧首,冷冷望向青帝渊蟒。

      流光异彩的蛇鳞上,倒映出骤然狂乱的咒文,叫嚣着此刻一腔无处安放的情愫。

      青帝渊蟒僵在原地......它忽然忆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时的恐惧。

      那时,他也是这样阴郁至极的神态,戾气深重,似乎看什么都仿佛凝视着一团死物。

      是从什么时候起......主人时时刻刻都挂着笑的呢?

      ......

      刺眼的灯光照在双眼上,隔着眼皮都能感受到那不同寻常的亮度和热度。

      ......等等,灯光?!

      萧妄猛然睁开眼,险些被强光照瞎了狗眼,忙又闭上。

      ——卧槽,真的是灯!

      他这是......回到现实来了?可他不是中了冢毒了吗?

      淦......不是吧,曲拂之没把他救活?!他彻底“死”出游戏了????

      正在萧妄胡思乱想之际,一道熟悉的嗓音忽然响起......

      “行了,别装睡了。”

      那低淳的嗓音,此刻死气沉沉,又百无聊赖,与萧妄熟知的温文尔雅一点边都沾不上。

      萧妄磨牙暗骂:好你个曲拂之,回到现实了就敢跟你妄爷拿乔了?是老子提不动刀了?!

      可当他忍着强光再次撑开眼皮时,却周身一怔,彻彻底底僵住了。

      眼前这个......不耐烦地插兜皱眉,戴着金丝框眼镜,披着白大褂,胸前口袋别着个“曲教授”金属夹的男人,是他妈谁啊喂?!!!!!!

      曲教授见他两眼发直地坐在手术台上,眸底郁色渐浓,如玉的五指飞速点触过萧妄眼前的空气,一道半透明的数据板立刻出现。

      萧妄多少年没见过高科技了,一时连溜到嘴边的疑问也卡住了,眼睁睁看着曲教授咔咔一顿操作。

      数据正常,体征正常......

      曲教授掀起眼帘,透过薄薄的镜片,毫无波澜地盯着他,“装睡没用了,就换把戏了?”

      “什......”萧妄喉间一哽,刹那间竟冒出一个想法来......这该不会是,曲拂之进入游戏以前的情形吧?会不会跟他们二人对不上号的记忆有关?

      这想法来的毫无根据,但莫名的让他强行镇定了下来。

      萧妄摸了摸身下的手术床,细细端详着那与曲拂之毫无差别的相貌,分明连眼尾的睫毛都一模一样,心里纳闷,却还是故作正常道:“什么把戏?我跟你能有什么把戏?”

      可曲教授似乎是个铁石心肠,毫无生气,连冷笑都极牵强,“一到测试,你就理由颇多。”

      艳红光标上写着“start”,他按了下去,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也顷刻沉了下来,“你猜猜看,我还有多少耐心由着你来耗?”

      隔离墙高高竖起,数十条花纹各异的蛇自空中坠落,正正砸在萧妄身上,慢慢苏醒,缓缓抬头。

      蛇信子,竖瞳,冰冷而滑腻......一条一条,攀上了早已无法动弹的萧妄。

      “曲......”萧妄不可自抑地微颤着,可他一出声,一条赤链蛇就猛然张开嘴,狠狠咬在了他的手臂上......

      毒蛇们的狂欢,正式开始了。

      曲教授隔着一道隔离墙,静静看着他的实验体。

      可忽然间,他的实验体朝他艰难而缓慢地伸出了手,那上面印着竹叶青咬下的血洞。

      曲教授那藏在口袋里的手指微蜷,半晌,垂眸,转身。

      他不喜欢有温度的实验体,那会影响他的数据准确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睠顾回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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