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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痴想 ...

  •   施菀青是施家大小姐,施家小辈唯一的女孩。
      她出生那年,施家老爷已经是朝中二品大员,别人烧高香都求不来的官运,施老爷仍不满足,自认官路之上尚有掣肘缺乏助力才导致无法进益。
      说到底不过是贪心,盼望着官阶品级永无止境地攀上去。

      女儿的出生就像是上天送了登云梯,前朝后宫荣辱与共,把女儿嫁进皇家,一朝得了皇上的青眼,那便是泼天的富贵权势。
      欢喜满面,全然不在意施菀青出生那年皇帝已四十岁。

      施夫人想不通为何女儿出生丈夫高兴至此,巴巴地赶来,比当初儿子出生时还上了几分心。甚至将刚洗将干净的小小一团抱在怀里逗弄,郑重地为女儿取了个名字——施菀青。
      菀彼青青,寓在前程远大。

      施菀青自觉她得了顶好的父亲母亲,他们哄着她念着她,锦衣玉食供养着,琴棋书画由专门的先生教着,且父亲常常亲自带着她,远胜过对哥哥的用心。
      她以为自己所习得的读书识字权谋人心都来自一个父亲的拳拳爱意,直到十二岁那年无意间听了这样一段对话:

      “老爷,陛下今年已经五十二了啊,女子出嫁至少再过三年,把十五岁的娇娇女儿嫁给这样年纪的天家,青青何其无辜!”
      “这话你已经说了多次,我也心疼菀青,可帝子如今才六岁,我等不到,菀青的年龄也不相配!”
      “青青乖顺,也许并不适合皇家。”施夫人尽量让自己言辞委婉。
      “后宅妇人,满口荒唐!我这些年倾尽心力培养她为的就是如此,这是她作为我施家女儿应做的事,眼看只剩几年了,如何能放弃?”
      施夫人眼泪早就落下来:“老爷,您已是一品,官阶再无可进了。”
      施老爷似乎怒急,面上有些狰狞:“一品又如何,比得上国丈地位吗?一品又如何,比得过世家爵位吗?”
      施夫人不应声,施老爷又换了说辞:“不为我想,你且为礼儿想想,来日他入朝为官,若有后宫助力必然一路通达。”
      施夫人没再反驳,室内是长久的静默。

      施菀青提了裙角往回走,父母亲的对话每一句都不难懂,她却不理解似的,左思右想间脚步越来越快。
      为施菀青掌灯的是同她一起长大的小丫头璃儿,虽然年纪比她小些,但办事十分牢靠。璃儿刚才和小姐站在一处,老爷夫人那番话她也听见了,自己作为旁观者尚觉心惊,小姐心里不知道又是什么光景?
      小丫头提着灯小跑也赶不上施菀青,直到前面的小姐砰地一声摔在石子路上,她吓得赶忙丢了灯笼跑上前,小姐在哭,不知是疼的还是怎样,她也在哭,因为心疼。
      不远处的家丁已经听见动静正赶来,院子不再寂静,施菀青拉着璃儿的手:“今日的事,我和你什么都没听到。”

      施菀青被抬回自己的小院,大夫和父母亲几乎是同时赶到,大夫诊了脉查看了一番伤势,回身向施老爷答话:“老爷夫人放心,小姐只是皮外伤,外敷内服的药我都备下,半个月就能好全。”
      施老爷似乎还在担心:“可会留下疤痕?”
      大夫耐心回答:“自然不会,小姐只是磕出了青紫,过几日便消了。”
      这些对话若发生在从前,施菀青必然要娇嗔父亲对她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爱护。此刻再听,却觉得十分讽刺,她视线在父亲面上凝了凝,宫妃擢选的规矩,半分疤痕也不要,施大人担心的不过是这个。
      菀青菀青,取前程远大光明灿烂之意,不是父亲对她的希望和祝福,是借她的名字诉说自己的抱负,简直可笑至极!

      施菀青伤好了之后日子照常过,琴棋书画不耽搁,父亲的书房还是常常去,行事做派比照过去没有半分改变。
      璃儿衷心,最后倒是她先忍不住关起门来再提这事:“小姐不想想办法吗?”
      “能想什么办法?婚姻事,父母命,只要活着,便逃不掉。”
      “可是小姐,那位...那位如今已经五十多岁了,等小姐出嫁时,他...他...”到底是小丫头心性,即便关起门来,连那人的尊号也不敢提。
      “无妨,别人硬要求富贵,那我们就争一回这富贵,总不能叫父亲这些年养育的恩情都枉费了。”
      明明小姐说这话时在笑,面上也天真烂漫,璃儿却觉得周身泛凉。她的小姐,仿佛突然就长大了。

      转眼几年过去,施菀青到了出嫁的年纪,皇帝如今的身体越发差,其他人家送女儿也是往诸位王爷府上嫁,毕竟皇帝只有一子,如今不过九岁,继位了也是让人搓扁揉圆的主,更遑论他很可能承不了这份无上尊贵。
      只有施大人一个,铁了心把女儿往宫里嫁。皇帝风流惯了,年纪越大越爱看年轻娇花,这位朝廷一品大员的十六岁独女他是见过的,美貌过人,仪态万方。此时此刻,有人愿意把这样的女人送进宫,这更像是一种证明,证明他依然是天子,他依然将皇权紧紧握在手中,依然被人讨好,被命运眷顾。
      施大人及门生从中转圜,他们想要的不只是普普通通的进宫。
      他们算的不错,皇帝龙颜大悦,再加上先皇后已过世四年,种种机缘的齿轮充分咬合,施菀青接到的圣旨:入宫为继后。

      璃儿急得想哭,施菀青却仍细细地对镜涂抹口脂,约莫一刻钟才起身,红唇艳艳竟真生出了几分上位者的气势:“我这位父亲真是有本事,倒省了许多事。”

      封后大典如期举行,皇帝身子已是强弩之末,能清醒过来的时间不多,只是太医们死死拖着罢了。
      如此,这大典便只有施菀青一个主角。

      她穿着正红色皇后仪制宫装从朝会大殿前的正明道上缓步而来,道路两边跪着文武百官,人太多,她一时找不到父亲,她此刻可真想冲他笑一笑。
      宫中的子女和嫔妃在道路尽头跪迎,施菀青看不见她们的神情,但也知道绝不友好。

      她一步步走近,发现有个人正在偷看她,也穿了正红色,是前几日刚册封的太子,老皇帝唯一的子嗣。她展颜一笑,那孩子没回应,慌慌张张地又低下头去,只叫施菀青记住了他那一双鹿眼,含着水光,十分机灵。

      皇帝清醒的时间很短,但这是施菀青仅剩的机会,皇帝喜欢娇俏的,她便涂脂抹粉的去迎合,握着皇帝的手在他床边说些话,大部分是她编的,说自己做闺中女儿便知晓他的功业,知晓这位帝王的神武,一桩桩一件件地数给他听,语气娇憨,尽是向往。
      字里行间都在诉说,能嫁给他做妻子,实在是毕生幸事。

      宫中妃嫔都没有儿子,此时此刻大家都在另寻出路。只有施菀青,着人安排,直接宿在了皇帝寝宫偏殿,他一醒来便能看见她,不同的衣裙不同的朝气,明艳如花。

      这一日天气极好,皇帝被她扶起来靠着身后的软垫,他抬手抚了抚她面颊,温声开口:“朕的时间不多了,青青有什么想要的,尽可说与朕听。”
      “臣妾无所求,只盼着皇上明日便龙体康健。”她轻轻握住皇上的手,眼里溢满单纯和倾慕,恍若全然不知自己握住的那只手早已苍老粗糙,属于一个垂暮老人。
      “嫁给朕,叫你委屈了。”皇帝示意她近些。
      “皇上,臣妾不委屈,我嫁的是意中人,他看重我,我仰慕他,样样都是人间幸事。”施菀青轻轻靠在皇帝心口处。
      “朕去后,你没有孩子,如何在这宫里活下去?”语气缱绻温柔,连帝王的威严都压了半分。
      “臣妾不需要孩子,只需要皇上,皇上快些好了我才能活下去。无论去哪臣妾都陪您。臣妾大不敬地说一句,下辈子还请您多等等臣妾,等我来爱您。”她说着,眼泪便落下来,一滴一滴。
      “别说傻话。”皇帝一只手揽着她,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

      施菀青从皇帝寝宫出来的一瞬间,冷汗便爬了满背,字字句句都是试探,稍有不慎便是深渊,她不知道自己应对的怎么样,只能尽人事知天命。
      璃儿如今是皇后身边的掌事大宫女,早不是当初那个懵懂小丫头,见状给她披上大氅,轻轻握了她的肩:“娘娘辛苦了。”
      话音未落便见小太子进来了,这孩子的娘亲当是无双美人,他还未长开,已经是眉目如墨的俊俏小郎君,太子向她行礼,刚要弯腰便被施菀青扶了起来。
      新皇后冲他友好一笑便离开,并未过分亲近。直到她转过角门看不见身影,太子才回头看去,四周她的甜香还未散,这人明明事无巨细的关心他的饮食起居,怎么当面却好似不想亲近似的。
      还忍不住想,她应当不是喜欢甜香的人。

      没过几日,皇帝下旨,将太子交由继后抚养。
      没有人来得及提出异议,因为皇帝又昏迷不醒了。礼部询问了施菀青的意见,在宫内小范围办了个典礼,也算是冲喜。

      宫妃朝贺,个个都端着看戏和鄙夷的态度,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养了太子又如何,不过是一个不出众的废物,几位王爷早就各自暗中部署,大家只把宝压在这些人身上。
      总之最后夺了玉玺的断不会是这没能耐的小儿,皇后又如何,掀不起什么风浪。

      人人都在等好戏开锣,却又不想头一个出手,直到一个三年前入宫也算是得过一阵宠的美人先动作,她起身穿过大殿风情款款地走到施菀青旁边向她敬酒:“皇后娘娘,不,这样叫太生疏了,菀青妹妹饮了此杯吧!”

      在场都是看热闹的,上面这位当了皇后之后只顾得上献媚皇上做些可笑的无用功,根本没和她们接触过,人人都想给她下马威,此刻终于有人先行一步,自然个个都面上无波,恨不得站起来鼓掌。
      丝竹声恰好停了,一时殿上落针可闻。

      今日是认亲的典礼,太子萧泓锦也在现场,最近发生的种种他有自己的打算,这些年藏拙筹谋,步步惊心。
      父皇那一日旁敲侧击问他想要哪一个做养母,他了解宫里这些女人,个个都有自己的打算,只有刚入宫这个十五岁的新皇后不谙世事,只顾着崇拜他父皇,肉眼可见的好控制。最重要的是,施大人是坚定的保皇派,他需要助力。
      既然绑在一起那便是战友,萧泓锦打算出声解围。

      可他将将要动作就收到了一记眼神制止,那一眼,和从前的每一次天真笑颜都不同,警告、安抚、沉着、狠辣,她只用一个眼神就诉尽了。

      看了太子一眼,又将视线缓缓扫过现场众人,施菀青笑了笑,她不想如何,别人偏想拉她下地狱,那便一起去,只是不知这世间怎么到处都是这样的人?
      蓦然伸手挥掉了那位美人手里的酒盏,铜杯在大殿的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一圈才停下,众人表情各异。那美人正待发作,就被璃儿一脚踹在腿弯,直直朝着施菀青跪了下去。
      当年听了那段对话之后,主仆两个也不全是逆来顺受,施菀青暗示了父亲宫中沉浮种种,璃儿便得了习武的机会,这是一层特殊的保障。

      那美人跪下以后就要挣扎着起来,施菀青速度极快地转身掐着她下巴:“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叫本宫妹妹?”
      “你...”美人话还没说完全,就见施菀青用另一只手捧起食桌上的热汤,兜头扣在了这位美人脸上。
      一时间尖叫响起,那美人缩成一团去摸自己的脸,语不成句。

      有胆小的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几乎摔倒,宫里腌臜事多,可往往是暗地里计较,从未见过有人如此明刀名枪地发作。

      也有镇静的,甚至要打破这寂静趁机显示一番地位,是一位颇有声望资历的贵妃,年纪也大了,当初众人都以为这位会顺理成章的晋位皇后,不想半路冒出个施菀青,这自然是捅破了天的过节:“皇后娘娘心情不佳,也不该如此羞辱皇上后妃,还请娘娘斟酌。”
      语气是劝说,可半分尊敬也无。

      施菀青目光在她面上掠过,就盯着地上滚落的酒杯,答非所问:“本宫未进宫时,是荣贵妃在统领后宫?”
      荣贵妃以为这是服软,颇自傲地答道:“正是臣妾。”

      话音落便是长久的寂静,施菀青不出声,众人也面面相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直到施菀青突然变了脸色,厉声开口:“那可真是无能了!贵妃管教之下,一个美人也敢称呼皇后做妹妹!无能自然要受罚,来人,贵妃娘娘很爱说话,请她把那位美人的酒喝下去吧。”说罢抚了抚眉心,似乎累了。

      宫里的太监内侍随钱和权走,施菀青进宫这些日子早已经打点拉拢妥当。皇后宫中几名太监应声架起了荣贵妃,众人不知道为什么还提那杯酒,明明已经掉在地上撒尽了。
      就见璃儿过去捡了那酒杯起身,径直朝荣贵妃而去,却分明不是灌酒,是打算让荣贵妃将这酒杯生吞下去,容贵妃的宫女们早就吓傻了,楞在原地不敢动作,而内侍在掰容贵妃的嘴,已经见了血迹。

      施菀青颇认真地看着这场面,开口:“无妨,咽不下去可以拿水灌一灌,容贵妃这样爱说话的人,定要多喝水,将水烧开了,效果一定极佳。”
      刚才还神情倨傲的众人此刻只顾得上发抖,生怕这无所顾忌的疯子看见自己,此刻她们都知晓了,这施菀青根本不是什么娇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施菀青看了看已经晕在身边的美人,用说送她回宫一般温和的语气开口:“为陛下冲喜的日子她哭哭啼啼真是晦气,定是不详之人”,话锋一转:“本宫见御花园的荷花长势不好,应当是缺肥料了,将她送去吧。”

      眼下众人再没有眼色,也知道今夜是争不过了,随着那美人被拖出去,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呼啦啦跪了一地,直呼:“皇后娘娘息怒!”旁边的容贵妃还在嚎叫,满口的血。
      施菀青揉了揉太阳穴,挥手示意将嚎叫的那位带下去,随后起身径自来到还跪着的众人面前,亲自伸手扶了几个起来,有个嫔级宫妃刚被她扶起来便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这一番她高兴众人恐慌的姐妹情深表演完,她回到了高座,朗声开口:“今日宴会众位姐妹定要尽兴,别浪费了御厨的好手艺。”
      这句话施菀青确实没有敲打的意思,可是散席时看着众人面前干净得如同只上了盘碗的样子,有些好笑。

      待众人散尽,施菀青带了太子到内殿,两个人都没出声。
      最后是施菀青将新做的鞋递给了太子,她绣活也学得极好,鞋子上的绣样是张开爪的金龙:“泓锦最近还在长身体,个子要窜,脚也要长大,以后我可有的忙了。”
      太子姓萧,名泓锦。
      他看着手里针脚细密的鞋,有些恍惚,原本以为自己选的是只好拿捏的猫,却突然发现是一只能撕烂人喉咙的虎,照今日情形来看,甚至还有点疯,他此时此刻毕竟只有九岁,有些事情一时也想不通。
      见他不出声,施菀青打算为他解惑:“刚才席上我若真喝了那酒,或是由你出面解了围,我们母子两个就真要让人踩在脚下了。你父皇如今是我们唯一的稻草,只有他想让你继位。
      那么在他尚有一口气的时候,我们便要借足这份力,欺软怕硬是人之常情,我越疯,接下来这条路我们就走得越顺遂。从前藏拙是好事,但此刻,需要些雷霆手段让观望的人信任你了。”
      她用了我字,语气亲近,俨然一副好盟友的样子,她说的每一句话也都有道理。

      萧泓锦还是想问:“那位美人是个无父无母的倒也无妨,可是,荣贵妃背后还有荣家。”
      施菀青凑近了些,打量了一番小少年长长的睫毛:“所以这第一刀,我们往荣家砍。
      让你的人去施府吧。”

      萧泓锦点了点头应承了这事,今晚的事情太多,他得逐一理清,可到底是孩子,心里疑惑便要问:“你喜欢我父皇吗?”
      施菀青将璃儿装好的食盒递给他,全是自己小时候爱吃的果干点心,仿佛没听到他的问题,只笑着嘱咐:“多吃点,快些长大。”

      没几日,荣大人便下了大狱,荣家女眷流放,男丁处死。荣贵妃到底没咽下那个铜盏,趁人不注意一头撞死了,眼睛大大地睁着,死状恐怖。

      萧泓锦带来这个消息那一日是个大雨天,他如今是皇后的儿子,出入皇后宫中拜见母亲再正常不过。
      施菀青倚在门框上听完了这番话,伸手去接了一滴飞檐上的雨水:“一场秋雨一场寒,还应该再冷些的。”

      随后两人进了屋,璃儿捧来热茶便垂首站在一旁不出声,萧泓锦在这宫女面上扫了扫,那一日的一脚他仍记得,这掌事宫女会功夫。
      施菀青打断了他的思索:“怎么样,准备好做皇帝了吗?”
      他有些不可置信,倏然望向她,这种话怎么能说?施菀青也不介意,大大方方地与他对视:“那我准备的有些快,已经迫不及待做太后了”,说着笑了笑:“有些事,一定要猝不及防才好。”

      当晚皇帝驾崩,丧钟长鸣。
      皇帝过世时只有皇后和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在侧,出门宣读遗旨:传位太子萧泓锦。

      萧泓锦和施大人里应外合,当晚召集百官,上了龙座。
      任谁也知道他急,却没想会急成这个样子。明眼人自然也知道,不如此,这位置是谁的还不一定。施大人带头,百官叩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泓锦继位第一道圣旨,尊顺懿皇后为太后。

      有施大人的协助,再加上自己的多年筹谋,这王座没几年便坐稳了。自古皇帝的通病,异己铲除便要担心大族,萧泓锦去给施菀青请安:“儿臣给母后请安。”
      “皇帝那么忙,还常来看哀家。”
      两个人心照不宣,仿佛那几个月的相互扶持和互称你我并不存在,恪守规矩喊着各自的尊号。

      “儿臣今日见了外祖父,他年纪如此大了还在为国辛劳奔走,儿臣十分心疼。”语气恳切,十分中听。
      施菀青拈了两颗葡萄,却不吃,在手中轻轻地掐,手上沾了汁水也恍若不觉:“我从前听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死了尚且有手段,何况只是退一步?”
      萧泓锦自认为眼下十五岁的自己已经足够成熟,却不由想到了她十五岁那场宫宴,谈笑有之,狠辣有之,他不解地望向她。
      施菀青将手中掐碎的葡萄随意扔在了桌上:“璃儿,把东西呈给皇上。”

      萧泓锦带着那本册子往回走,他每一步都如坠雾中,手上是记录了施大人所言所行的册子,望朝的官场上哪有不做这些事的人,可如此长达十一年的记录,足够要了施家上下的命。
      她如何舍得,是因为更在乎他这个便宜儿子?
      怎么可能。

      施家下狱,太后只见了施大人。
      “青青,你去求求皇上,你是太后啊!”
      施菀青理了理发上的珠翠,她做皇后太后加起来已有六年,仿佛通体浸染了权势一般,轻轻开口:“是啊,我是太后,不若我直接下一道懿旨杀了你吧?”
      施大人刚刚还站着,此刻已吓得跪下,可言语还是挣扎:“青青,你即便是太后也该念及家眷。父亲那样待你,对!你想想小时候,你总黏着爹爹。”
      施大人不仅跪着,还来拽她的裙角,施菀青一把扯回,字字诛心:“这怕是施大人头一回叫我青青吧,菀青二字什么意思你忘了吗?你如何待我?你是说费尽心思把我往一个五十多岁老头的床上送?!还是我给了你那么多机会,你仍然要我入宫?!别跟我提什么爹,我十岁那年便没有了。”
      施大人闻言几乎跌在地上,眼见施菀青面上的决然,便改了口,形同撒泼:“你哥哥没有错,你帮帮他。”
      “是没有错,冷眼旁观没有半分错。那我如今也想在一旁看了,我错了吗?”说着伸手去提施大人的领子,双目赤红,语气加重:“我问你呢!我错了吗?”
      门外突然有人进来,倒不知道他听了多久,他是皇帝,守在外面的人不敢通报。
      萧泓锦让人将施大人带下去,施菀青一直没动,坐在原地拼命喘气,几乎不能呼吸,他犹豫再三还是上前,没说话,试探着将她收进怀里。
      璃儿等了几瞬,见自家小姐没出声,便关了门退出去候着。

      日子照常过,施菀青似乎忘了自己那一日环着皇帝的腰哭得撕心裂肺,只是宫里人隐约感觉到皇上和太后之间涌了一股暗流,说不清道不明。

      施菀青最近忙着给皇帝选妃,两个人聊了几回这事,萧泓锦回回都是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施菀青觉得十分头疼。

      太后生辰,皇帝办了大宴。
      施菀青多饮了几盏酒,面上红润,挥退了内侍,只让璃儿扶着她在御花园散步醒酒。
      这一晚的月色极好,走着走着却碰上了皇帝,让璃儿去取大氅,他和她并肩而行。

      萧泓锦虚虚扶着她的手:“今日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施菀青很少饮酒,更遑论像今日这般尽兴,她借着月色打量眼前人:“你最近不唤我母后了,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萧泓锦将那只手改扶为握:“我说不清。”
      施菀青转身凑近了展颜一笑:“你说人没了想望,是不是活着就没意思了?”
      萧泓锦是帝王,不是君子,她凑上来,他便虚虚搭了双臂在她腰上,这些日子不清明的事好像突然就想通了:“你从前的想望是什么?”
      施菀青低头看了看那双手,稳稳开口:“权力。”

      璃儿在伺候施菀青梳妆,忍不住:“小姐当真要走这一步?”
      施菀青抚了抚鬓边的海棠,是小宫女新摘的,娇艳喜人:“一个养母,能走多远。”
      璃儿衷心,不再追问,无论如何她总会陪着小姐:“昨夜喝了那么多酒,小姐可有头疼?”
      施菀青起身,太后仪制,雍容华贵:“我从来不醉的,你忘了?”

      花一样年纪的宫妃们终于入了宫,皇帝似乎个个都去陪了,端的是雨露均沾。可这些姑娘转头就到太后娘娘这里哭诉,皇帝只待半宿,不是看奏折就是听琴看舞,从来没做过那档子事,她笑一笑给些赏赐算是安抚。

      ......

      谁也不知道成青宫里住了哪个上不得台面的狐媚子,勾得皇上夜夜留宿,那个女人不出宫门,独独得了皇帝的宠爱。
      成青,承情,宫里人都好奇是谁承了这份情?

      直到传出消息,那个女人怀孕了。
      太后一年前就到敬诚寺礼佛去了,宫中无处可以告状,那股子怨怼甚嚣尘上,倒真让其中一个钻了空子溜进了成青宫。

      闯进来的女人位分不低,封了宁嫔。此刻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更不敢出声。
      施菀青觉得好笑:“进都进来了,怎么不说话?”
      那女子缩成了一团,宫中秘辛最是不能探听,眼下她看到的何止秘辛,面前这位十五岁一战成名,闺中女子都听过太后娘娘的雷霆手段,她只敢求饶:“太后娘娘,您饶了我吧,我什么都不会说!”
      施菀青已经显怀,璃儿扶着她往下走了几步,她神情不变:“不会说?那就是都知道了?”
      璃儿开口:“我去处理。”
      施菀青手上握着几颗青梅,入口是满嘴的酸意:“别弄死了,给外面的猴子看看。”

      宁嫔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进了冷宫,有好事的着人偷偷去看,双手被砍去,舌头也叫人拔了,形状可怖。
      一时间再没有人敢往成青宫去触皇帝的霉头。

      施菀青快要临盆,皇帝常常抱着她坐在窗边软塌聊天:“青青如今的想望是什么?”
      施菀青就着他的手小口喝着牛乳,喝好了在他怀里蹭了蹭,抚着肚子开口:“希望他是个男孩。”
      萧泓锦默了几瞬,终于不再开口,又陪她待了一小会儿便走了。

      璃儿不解:“小姐哄着皇上便是,说这些做什么?”
      施菀青觉得有些冷了,让人合上了窗子:“说不清楚,就是突然不想骗他。”
      璃儿扶着她躺到床上,孩子月份大了,她如今怎么躺都不舒服,璃儿动手给她掖被角:“小姐说那句话,分明就是将刀子递出去了。”
      “我倒真盼着他接了这把刀,来杀我。”说完闭上眼,似乎是入睡了。

      萧泓锦的长子出生,还没满月就册封为太子。
      满朝文武都知道成青宫住着人,可皇帝连外祖家都不留情,更何况他们,没人敢劝,也没人敢说话。
      只一封封往敬诚寺送信,盼着闭关的太后娘娘出来主持大局。三个月之后,太后总算回宫,亲自接了小孙儿在身边抚养,却半句没提这小太子的娘亲。皇帝似乎也倦了,不再常去成青宫。

      施菀青刚哄睡了小娃娃,就有人从身后环住了她的腰,俯身靠近她耳朵,语气缠绵:“青青如今只顾着孩子,看不见我。”
      施菀青想转身,身后的人却箍得十分紧,她动弹不得,只能目视着小床里睡得香甜的儿子,缓缓开口:“小孩子应该就是他们自己,可是因果轮回,不由自主就想把自己的痴想寄托在他们身上。”
      腰上的手似乎更用力了:“青青的痴想是什么?”
      “约莫仍是权力吧。”她回答,掷地有声。
      身后的人好像不在意她这句回答,只赶着提下一个问题:“青青喜欢我吗?”
      腰上的手不知何时松了,施菀青转过身,伸手去触他的眉眼,四目相对:“你如今真的长大了,再不是十几年前那个孩子了。”
      和当初的回答差不多,一样的答非所问,一样的在说他的成长。

      .... ...

      皇帝染病驾崩,于弥留之际留下诏书:幼太子承位,成立之前全由顺懿太后摄政。

      ... ...

      施菀青穿了一身浅青色牵着幼帝在御花园赏花,小孩子在扑蝶,一转头就慌了神:“皇祖母,您怎么在哭?”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是女主比较特别,有所求,不择手段。
    放别的文里她就是妥妥的反派,但我总觉得一个人无论如何,她的前因后果都得是立得住的,一个人性格偏激,总要有偏激的理由?
    很多东西没有写在明面上,包括女主的转变,但我全世界第一聪明的读者一定看得出,我们评论区见!
    一个暗糖:十五岁那场封后大典,两个人都穿了正红色。
    越写越长,我变了!
    【男主名字:唐?徐夤?《郡侯坐上观琉璃瓶中游鱼》:“宝器一泓银汉水,锦鳞才动即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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