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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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京近来又出了奇事，权柄在握的宋阁老不知道怎么瞧上了平遥侯府二姑娘。今日朝会上百官犹在，他便掷地有声的把这事说了，生怕在场的谁听不清楚似的。
平遥候当场怒视过来，且不说自家是什么身份地位，这人再长几岁几乎与自己同龄，怎么好意思要娶自己的女儿，仗着有些权势便要登天了不成。
两人素来政见不合，此刻平遥候更是气急，手上的笏板几乎捏碎，姓宋的竖子简直不知所谓。
皇帝在上面也难办，寻常的姻缘事便也应了，可如今这一对确实特别，宋阁老如今已经三十二岁，此次求娶还是续弦，他喜欢寻常人家姑娘倒也无妨，左右他身份贵重也能说得过去，可他想娶的那位平遥候家二姑娘满打满算才十六岁，百年望族世家出的娇娇女儿根本不必为家族前途贡献婚姻，更遑论为人续弦，说难听点简直是平白耽误了女儿家的年华。
皇帝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胡乱应付了几句便让众大臣散了。
随后叫了宋时衿到御书房，君臣两个一向亲近，皇帝便也直接发问：“你缘何念上平遥候二小姐了？当初朕为你续弦，你抵死不愿。”
“倾倾是我此生挚爱。”
“那你这般强硬的要娶旁人？”
“陛下见过她便知道了。”
皇后设宴，宴请望京所有大家小姐，皇帝在宴会中间来瞧了一眼。众人呼啦啦跪下去之前，他看见了平遥候府那位二小姐，他没见过这位二小姐，却是一眼就知道了哪一个是。
宋时衿也曾带先夫人进宫参加过国宴，裙裾飞扬，一笑倾城，虽然当时对他的笑算不上友好，却也对得起她名字里倾倾二字。
像，实在是太像了，可那个人已经去了八年。
皇帝不出声，一园子的人便跪着不敢出声，皇帝最亲近的内侍轻轻咳了一声才算是打破了这寂静。
皇帝让众人平身，目光仍旧向着平遥候府女眷的方向：“朕素来听闻平遥候府二姑娘才貌俱佳，品行贵重，便做主赐婚宋阁老。你们两家择个日子尽快完婚吧。”
场上众人刚松了的那口气又提了上来，宋阁老求娶的事众人都知晓，却以为皇上态度不明犹有转圜的余地，不想今日便当着众家女眷的面赐婚了。
平遥候夫人几乎栽倒，还是女儿稳稳扶住了她，眼下众目睽睽，皇帝的金口玉言断没有不接的道理，于是带着一家子哀戚戚的跪下接旨，皇帝恍若未见平遥候夫人的脸色，嘱咐了皇后两句便离开了，好像他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赐婚这事。
平遥候夫人回府便病了，平遥候听了消息也气得半死，急急叫了女儿到他书房说话。
他这一生得先祖庇荫诸事顺利再无所求，只盼着保护好两个女儿，大女儿远嫁，小女儿如今竟叫人这样折辱，哪怕是拼着不要这条命也不能将女儿嫁了。
宋阁老心思深，一个毫无根基的人在朝堂上全须全尾的走到今日，足可见心狠手辣。且几乎京中人人都知晓他深爱亡妻，将女儿嫁过去他能有一时的新鲜，谁知往后的日子会不会被厌弃。
“安安，事情如今在明面上过了便极难更改。你收拾东西，父亲送你离开，你往日就说向往自由，今后你便去吧，只记得照顾好自己。”
云姝伏在父亲膝头掉了眼泪，还没来得及应声就听见下人急着通传：“侯爷侯爷，宋阁老带着聘礼到门外了。”
平阳侯几乎是跳起来，这王八蛋便没皮没脸到这种地步了吗？
书房里挂了把剑，是平阳侯世家代代相传的宝剑，平阳侯是文官，此刻却拔了剑就要往外冲，摆明了要和对方拼命。
云姝吓了一跳，慌忙拦了父亲：“父亲，我想当面和他谈谈。”
平阳侯犹豫几瞬还是应了，小女儿一向早慧，有些事上甚至比他还通透几分。
外厅之内，宋时衿手里握着茶盏，眼睛却死死盯着对面的云姝，她还这样年轻。
云姝回避和他对视，只是双手放在膝上，平和开口：“宋大人为何要娶我？”
宋时衿小口抿了茶，是红袍，用露水泡的，还放了菊花丝，沁人心脾，勾人回味：“因为心悦二小姐。”
“据我所知，大人深爱先夫人，这些年的深情和眷恋早就传遍大街小巷。”
宋时衿不爱饮茶，手上这盏却不觉喝了大半，他轻轻摩挲着茶盏外延，不是光滑的哪一种，隐隐有磋磨之感。他太久不出声，久到云姝几乎要撕了脸皮，才听见涩涩的两个字：“倾倾。”
云姝将满心的噪郁强行忍下，除了膝上的双手缓缓握拳，没有一丝动静。她不说话了，宋时衿又好像偏要闲聊的样子：“红袍茶，用露水泡，露水烧开了先焯一趟菊花丝，水里先染上花香再滤去泡茶，二姑娘巧思。”
云姝的双手隐隐在抖，面上仍然不显，回道：“宋大人谬赞了，家姐出嫁前常常这样泡茶，府上的人照做罢了，我当不起巧思二字。”
宋时衿不接她的话，笑笑又将话头扯向别处：“二姑娘觉得我们的婚期定在何时为宜？”
云姝知道再没办法心平气和的聊下去：“我以为已经说的很明白，宋阁老，你既然爱先夫人，那就麻烦一直扮演好你的苦情人，你这人人称颂的深爱亡妻装到一半不装了吗？我今年十六岁，凭什么嫁给你，你指望我逢年过节去给另一个女人磕头问安吗！”
宋时衿似乎叹了口气，他站起来，走到了云姝身前，在对方抗拒的眼神里微微倾身靠近她，眼神扫过她腕上的佛珠：“世人都道宋阁老深情？这世上觉得我这份爱是装的的人，只有她一个。”
云姝身上的力气几乎叫人卸了，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是从进屋来第一次直视眼前人的眼睛：“所以呢，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
宋时衿是普通门第出来的孩子，十六岁大考中第，可他孑然一身没有家族的帮衬，一路前行全凭超越常人的心智。
新帝登基不久，缺的是衷心且无依靠的孤臣，他借到了这股东风，扶摇直上。
他十八岁娶妻，那姑娘姓安，小字倾倾，家族门第也不甚高，只是地方知府的独女，却胜在容颜出众。
成婚那日，皇帝托人送了贺礼，他不往权贵门上去攀附，皇帝很满意。
他想，旁人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安倾性子极好，是宜室宜家的好妻子，她会亲自为他泡茶，会亮一盏灯等他回府，会亲自下厨给他煮长寿面，她好像没有脾气，温婉可人，连闲时都只是自己捣鼓些小首饰，花样新奇，只此一份。
他以为余生都将如此。
直到安家涉及党争被人灭门，一百三十口人只活了远在京城的安倾。
圣上大怒，可死无对证，宋时衿也查不出安家一个小城知府究竟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
他为这事焦头烂额，却没办法对一个温婉的后宅妇人说明这些，只是尽可能地哄着她。却没想到她先在书房找到了那封秘信：“必要时除去安家，安倾可留，仍有大用。”
安倾看了信后没有声张，日子照常过。
皇帝寿诞，岚国来贺，连望京都盛传岚国二皇子好女色，这场迎接使节的国宴，宋时衿头回携夫人出席，皇帝目光扫过她身侧的宋时衿，随后遥遥向她举杯。
安倾却觉得恶心涌上喉咙，这些玩弄权术的人，当真一个一个都是做戏的好手，她的大用处就是送给岚国皇子做个讨好的玩意儿吧。
她回府还吐了好几回，无论如何也压不住那股子恶心。
岚国二皇子转天就向皇帝开了口，别的稀罕玩意儿都不想要，只要安倾。
安倾是自缢的，在他们成婚的第六年，她抚着小腹踢了凳子，只想着自己确实是懦弱的性子，换了旁的人应该是要想方设法报仇吧，她做不来，她只想躲开。
她以为自己死了，却阴差阳错成了平阳侯府八岁的二姑娘云姝，最天真烂漫的年纪，有疼爱她的父母和能说悄悄话的姐姐。
人若太苦，佛祖原来也是看不下去的。
云姝九岁，皇帝下令出兵云梭关，据说是宋时衿力排众议主战，郁家军开拔那日满城相送，听说宋时衿也跟着去了。
云姝十三岁，大军得胜归来，云梭关一带的几个小国悉数剿灭，包括岚国。
平阳侯少在家中说朝中大事，大战这四年间却没少痛骂宋时衿这人劳民伤财的去主张战争，苦了边关百姓。
云姝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云姝，梦里的事算不得真。偶尔听贵女圈子里传言宋阁老深爱亡妻的故事，她嗤之以鼻。
上元佳节她外出看灯，亲手捣鼓的一只手钏落在地上，带着一众丫鬟急急回去寻还是晚了，将手钏捡起来还她的人双目赤红，拳头握的死紧，却没有当场发作。
然后便是求娶，便是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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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倾，当年你在书房看见的纸条是我收缴回来的三皇子传给手下的密报。你的画像也是他送去岚国，当初的岚国二皇子和他早便串通好了。那日国宴我只是想带你去散散心，顺便见见皇上，我和他是君臣，亦是好友。你带着我们的孩子自缢，可想过我半分？”
宋时衿说着话，已经将她的手握在手心，动作轻缓，爱若珍宝，掰开了她几乎抠出血印的双手。
云姝看着这个人，一时觉得分不清梦境与现实，默了几瞬，回握了一下这双手：
“宋阁老，你仔细看看，我是云姝。梦境，做不得数的。”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