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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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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see trees of green,red roses too
I see them bloom for me and you
And I think to myself what a wonderful world
……
手机一边滴滴作响,一边在桌上不停震动。一只白净细长的手从被子伸出,在桌上上摸索半天才找到噪音来源。那只手的主人揉揉眼睛,起身关了闹钟提醒,手指敲了下屏幕上淡蓝色的小方框。
“早上好,小白。”刚醒来的人说话声中带着慵懒,和像处在变声期的沙哑。
“早上好,方清。”清脆的少年音回应他,“现在确认今日行程吗?”
方清掀开被子,抓了两下头发,手机被他放在支架上:“好。”
“现在是2016年12月23日早晨7点整,阴转小雪。最高气温零下1度,最低气温零下9度。今日已预定的行程有:9点整开始,在3A教室修必修课程软件工程,讲师为张铎教授。14点整开始,在1C教室修选修课程嵌入式系统,讲师为罗文杰教授。17点整开始,在风情街23号打工。需要变更吗?”
方清看向窗外,冬季的早晨楼下没什么人,连活物都变得死气沉沉。夏天能挡住阳光的树冠,此时仅剩光秃秃的树枝随风晃动。遮阳伞下建了巢的麻雀,估计是找了个暖和的新家过冬,出太阳的日子总能听见它们叽叽喳喳的叫早声,最近这声音也销声匿迹。除了它们,楼下准点聊天的大爷大妈也在骤降的温度中败下阵来,平时找个阳光充裕的长椅就能聊上一天,在这日子里也只匆匆打个照面,便各自回家取暖去了。
一切如常,又是一个平淡且寒冷的早晨。
他收回视线,答道:“没有。”
“好的。23号至28号有大风降温寒潮预警,注意增添衣物,建议携带雨具。”
少年音精气十足地播报着,方清调大音量,走进卧室隔壁的卫生间。冻了一夜的自来水管还没缓过来,银色水龙头里流出的,是冬季特有的混了冰渣的冷水。方清接了一捧扑在脸上,刺骨的寒冷激得他一抖,浑身的细胞都苏醒过来。他抬起头,视线停留在面前镜中的人脸上。
那张脸看起来普通又特别。棱角分明的轮廓内,两条歪歪扭扭的粗线勾勒出弧形,下边各是一个涂黑的椭圆,一个线条单薄的直角斜绘在正中位置,最下面是一条没有波动的直线。整张脸像是用蜡笔和水笔合作完成的抽象画,作为绘本插页估计会受到大众喜爱,但若是放在现实当中某个人的脸上,恐怕只能让人联想到恐怖片里让人惊悚的画面。
方清对着镜子笑了笑,那条直线两头微微翘起,就好像有人拽着一条线的两头往上拉一样。他忽略掉镜中的五官,双手在水池里沾了水顺了几下头发,有一撮顽强挺立的压了半天没压下去,他干脆放弃,任由其自由生长。
外面传来大米煮开后特有的香甜,方清匆忙换好衣服,别了摄像头到毛衣上,拎着出门的东西进了客厅。
戴着眼镜的方卓文坐在单人沙发上,一手抱着玻璃杯,一手举着报纸正看得津津有味。厨房里忙碌着的瘦小身影见他出来,端了碗刚出锅的热粥过来,放到她旁边的座位上:“小清,吃早饭了。”
方清放好外套和书包坐到她身旁,宋芸摘下碎花围裙,推了放着油条的小筐过去:“来,还脆着呢,赶紧吃。”
方清喝了口热粥,筷子伸向油条,宋芸往他碗里夹了个煎蛋,关切道:“今天是不是有打工呀?晚饭要怎么办?”
“嗯,到十点。店里管饭,去的路上我会买点吃的。”
油条被方清三两下塞进嘴里,他边嚼边把筷子伸向旁边的咸菜。坐在旁边的方卓文突然收了手里的报纸,把眼镜一摘:“考研的事,真不考虑了?”
方清手中的筷子顿了顿:“……嗯,毕业之后我打算去熙哥那。”
“就这么放弃了?”
“嗯。”方清咽下嘴里的油条,闷闷地回了一句,“熙哥给的待遇挺好的。”
宋芸轻轻叹了口气,手里叠着刚摘下的围裙。方卓文站起身朝餐桌走来,似乎还想在说他两句,方清迅速吞了最后一口粥,拎起东西跑到门厅,两脚一蹬鞋:“妈,我去上课了。”
方清照例小跑下到二楼半,回头看了眼没人追出来,才扶墙把趿拉着的鞋穿好。每天早上,他都要经历一遍方卓文的“谆谆教导”,教育他不要因为一点蝇头小利放弃大好前程,考研才是他应该走的正确道路。
一阵冷风吹来,果然如小白所说温度降低不少。方清紧了紧羽绒服,将拉链拉至最上,顺势从口袋里掏出耳机,一边一个塞好。
手机里正放着《What a wonderful world》,歌词里描绘着蓝天白云鸟语花香,方清却只能看到阴云笼罩着灰白色的天空,各种车辆堵得水泄不通,在绿灯变换之后,车与车之间才会留出缝隙,露出一抹围在隔离带上喷绘出的绿植。
手机嗡嗡作响,方清掏出一看,是吴蕊发来的信息:我今儿晚班,晚上一起回家~
方清回了个OK的表情,又连手机带手再度揣回兜里。津城的年末干燥且寒冷,加上刚驾到的冷空气,鼻涕都能瞬间冻成冰。方清把脸埋进羽绒服里,看了眼晃晃悠悠驶来的公交车,跟着人群挤了上去。
车内暖风给的很足,温差让车窗上满是寒水。方清刚扫完卡,后面的大妈便推着他往里走,隔着羽绒服也能感觉到大妈两只手放在他背上。他快走两步避开那双手,在后门的位置找了个空地,将自己隐藏在挤满人的公交车的角落里。
车门好不容易关上,紧接着众人一晃,公交车再度晃晃悠悠地移动起来。车内多数人都脑袋朝下,关心手机大于关心车内外发生的一切,方清却盯着车上的小电视,看了会广告后才将视线移至窗外,耳机里依然放着那首歌颂美好的歌曲。
The colors of the rainbow so pretty in the sky
Are also on the faces of people going by
I see friends shaking hands saying how do you do
They're really saying I love you
……
他们击掌问好,或者说我爱你的时候,都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后门啪嗒一声打开,一批穿着校服的学生嘻嘻哈哈崩了下去。外面的寒冷一路飘至车门附近的方清脸上,他偏过头去,看向车门对面熙攘的人群。
校门口堆了不少来送孩子的家长,一个梳马尾辫的学生正推搡着来送她的家人,另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佝偻着背,将手里一个塑料袋塞进比她高了快两头的短发胖学生手里,路边的早点摊热闹非凡,裹成粽子的老板边招揽生意边麻利地翻着煎饼皮,一只手还要拿着镊子,去接西装革履的男人递来的钱。一辆出租车贴着早点摊从非机动车道上驶过,一个踩着恨天高的女人跟在后面跑了几步,结果还是没能追上。
送走下车的人们,后门再次关闭,将这一幕幕屏蔽在外。
前门还在不断涌进穿校服的人,他们各个精力充沛,从前门一路吵闹至后门处,动静盖过方清耳机里的音乐,是在争论当红明星谁最帅。
“要说最帅那一定是XX,你看前两天微博热搜了么?路人无滤镜照片,还是素颜,那睫毛,那鼻子,啧啧,怎么有人能长得这么好看!”
“我怎么觉得他那鼻子像是动过的,亚洲人谁能长那么高的鼻梁?我看啊还是XXX更帅,他不是第一眼帅哥,但是是耐看型的,越看越觉得帅的那种!”
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引来半车人的侧目。她们说的那两个人是谁,有多火方清都知道,但他却分辨不出二人长相差别,甚至不知道他们帅在哪里。
毕竟,他连自己长什么样都说不清。
车内车外,无数身影匆匆闪现又消散,悄无声息地奔波于各自的生活之中。他们中有忙于生计的中年发福男子,有刚进校门还在发育期的稚嫩少年,每个人都各自编织着精彩人生,创造独一无二的个性。
可在方清看来,他们却拥有着相同特征。又粗又弯的眉毛,大而无神的眼睛,毫无生机的嘴唇,通过蜡笔及水笔勾画,构成一张奇形怪状的脸。
这脸他看了十几年,却仍是没看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