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池萍碎》楚云舒

2、第 2 章

　　好容易放晴了，天却愈发的凉了。朗阔长空上稀稀疏疏的渲染着几缕惨淡的云，看得久了要生出几分惆怅来。老妈子在花园里打扫着满地的残枝败叶。开到颓败的残菊，锦重重的落了一地，经秋雨长风的洗礼，愈加散发出辛辣的苦香气息。易兰颜起来得早，自懂事起她素来没有嗜睡的习惯。初来乍到一个新环境，更平添了一分择床的痛苦。她披了件白狐掐金坎肩，在晨风中愠了愠冰冷的脸。

　　老妈子远远地看见她，并不上前来问候，只相互交换了个高深莫测的眼神。惟有跟随太太陪房过来的费妈有意无意的提高一个声调道：“说是老爷在外头养的一个千金，谁知道是真是假！”

　　这话被凉风一吹，很偶然地就传到了易兰颜的耳边。闻到此言，她平淡的脸微微怔了怔，不便多言，只遥遥地用眼神往费妈脸上扫了一眼。正巧小丫头同喜来唤道：“找了半天没找到，原来在这里呢。兰小姐，老爷唤你去呢。”她趁机应了一声，抬脚走了出去，把一群揣测的目光遗留在了花园里。

　　数年来，易老爷难得起了个早。晚秋放晴的天，虽有一缕细阳的曦光透过窗楣射进书房，却早被这连绵的阴雨剥去了热度。搁在案上的宣纸湖砚，也失却了被宠幸的命运，冷清清地发着幽谧的光。又将是呵气成霜的冬天了！抬眼间，几十年的光阴就如流水般哗哗逝去。他远望窗台上一只蹒跚踱步的跳脚麻雀，凝神片刻，命丫头给他起沏了盅上好的老君眉。正当要拈起茶盏去品那碧绿清醇的新茶时，他看见了缓缓走进来的易兰颜。一如二十年前初遇时的兰湄，款款而来。

　　易兰颜走进书房。她看到坐在梨花案后端着茶盅望着她出神的易之徵，她的父亲。她恨他。她该有理由恨他。不是吗？是他给了她生命，却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母女俩在窘迫无奈中挣扎。她做梦都在想要恨他。——然而，她只是淡淡瞥了那人一眼，拜了下去。
　　易之徵凝视着她，他在她身上看到了兰湄的影子，一时间竟是默然无语。半晌，他顿顿嗓子缓言道：“这些年来，你和你娘可好？”

　　易兰颜闻听此言，不禁气结：这就是他对她们娘俩数年来置之弃之的答复？她漠然笑了一下，没说出话来。

　　之徵却仿佛沉醉到那些往事里去了，没理会她的反应，自顾自道：“这些年令你在外竟许久，现今是该在爹身边好好呆着了。”

　　易兰颜看着她父亲案前青瓷贡瓶里的菊花，粉黄淡红地扰人眼目，怀着说不出的喜悦还是悲伤，却是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

　　在这个长空寂寥的秋日，易兰颜正式入住了易家。她当然知道背后有多少双虎视耽耽的眼睛，娘的道理她不是不省得。然而她已没有退路。她转过身最后看一眼那几近透明的碧云天，笑了一笑，转眼就是隆冬了，那么纯粹的蓝，还能持续几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