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池萍碎》楚云舒

1、第 1 章

　　暮秋时节，江南的夜似乎比往日来得更早些。低垂的云连着氤氲的水气，湿漓漓地潮到人心里去。秋雨的夜里素来是没有清风明月的。这个时节也显得格外的安静些，那古旧的老宅，静默的流水，遥远的船坞，都可以被席卷进时光的旋涡的。

　　掌灯时分，易家已经用过了晚饭。易太太坐在弹墨沙发上闭目念着经，小丫头同喜在一旁用美人拳轻轻捶着腿。满屋寂静，只听得见西洋钟喀嚓走动的声响。突然间，沈妈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垂手立在易太太身前，轻声道：“太太，兰小姐到了。”

　　易太太捻着佛珠的手顿了一顿，缓声道：“请进来。”

　　易兰颜站在易家花园内，眼望着暮色下的菊花已经开始凋零，散发出浓烈的枯败气息。深秋的花园素来没什么看头。她冷着脸，忍受夹带寒意的风，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

　　沈妈走出来，赔笑道：“兰小姐，久等了。太太在客厅等着哪。”

　　易兰颜眼看着她卑微却带着窥探神思的笑，心中不免有些起腻，不便说什么，只微微点了点头，抬脚走进了客厅。

　　易太太端坐在沙发上，看了一眼易兰颜。易兰颜穿着藕色碎花绸夹袄，走到易太太身前拜了一拜。一张脸被风吹得有些发红，一双妙目却是清炯炯地出神。易太太看着这双眼睛，不觉忆起那些陈年往事，便觉得有些腻烦。淡淡开口道：“这会子来，怕是还没用过晚饭吧？”

　　跟随易兰颜过来的秦妈这时接话道：“回太太话，不烦太太费心，已经用过了。”

　　易太太见如此说，也就不再追问。回头吩咐道：“既如此，给兰小姐先安排一间房，明日再做计较。”同喜答应着去了。

　　此时天色已愈发暗了。屋内雕花铜炉罩着的炭火也渐渐消散了余温，散发着幽幽的冷香。易太太回过头来，正对上易兰颜的目光。看着那张素白的脸，易太太缓和了语气道：“今儿天晚了，老爷就不用见了，等明日再议。沈妈，带着兰小姐先去歇着吧。”

　　易兰颜闻言，只得道声“太太晚安”，跟随着沈妈走出了客厅。

　　夜晚的天，若是晴空，该是深蓝无暇的吧，推开窗，依稀还听得到打更人的梆子声。而在这戚寂的雨夜里，只听得到细如游丝的风，夹杂着淅沥的冷雨，在天地间吟游。秦妈整理好被枕，见易兰颜仍驻在窗前发愣，因唤道：“外面风大，尽敞着窗在那里吹冷风干嘛？当心又伤了风。”易兰颜见如此说，只得关了窗，依言躺下。秦妈关了灯，只留一盏碧纱琉璃灯在床边照亮，便关好门下去了。易兰颜闻得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心里却渐渐明亮起来。既来之，则安之。她眼望着琉璃灯的荧荧亮光，撮起嘴遥遥地对着灯吹了口气，火苗立时跳跃摇曳起来，像一只妩媚善睐的眼。她在嘴边不由地绽开一个淡淡的笑，然而眼里却是犹如这万籁的夜色般，一片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