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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五十七 ...

  •   上坡营从柳树岭工地撤离后,黄梧村就接管了工地的所有活。乔来福作为村支部任命的筹建处主任,立即行使了主任的职权,梧桐里有机械车辆的户天天围在他家要求派活。乔来福家的热闹劲就像叶前进的村副业办。
      乔石头看风倒了方向,直咂嘴,不知道如何去迎合乔来福。早上看见乔来福下水库去收虾笼阵,就等着岸边想续话缓和关系。乔来福摇着小船向岸边驶,远远瞄见了他,大模大样佯装没有看见。小船一挨岸,乔来福又是帮着系船绳,又是接乔来福背的虾笼,脸笑得起朵花。说本家主任如今成了有身份的人,不能再做有失身份的事了,以后家里的碎活我招呼着干。乔来福乜斜着眼,说好歹你是叶前进面前的红人,抱着大树根哩,劳驾不起。乔石头装出满脸愧色说,你如果这样说,我臊得恨不得钻地缝。我跟着你也不是一时半会了,咱俩算是患难之交,我的为人,你还不了解?乔来福蔑视说,你的为人我还真的不了解。乔石头又陪着笑脸说,乔主任说这样的话就外气了,我乔石头的心日月可鉴。要不,不会跟着你去北京,上省城,还与你搭手把叶前进的爹气住院。
      乔来福心里一惊,知道乔石头把这件事翻出来,意在提醒两人过去做的事。慌乱之后马上恢复了镇静,觉得自己如今与叶前进平起平坐了,他也不过如此,就摆了摆手说,乔石头,烫那剩饭有啥用?说着从乔石头手里夺回虾笼自己背上。乔石头见状,把手里攥着黑塑料袋往地上一掷说,这些年我算白跟在你屁股后面跑,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乔来福低头看,从黑色塑料袋里爬出四只鳖,正探头探脑。觉得可笑,就笑了出声说,你狗日的,我当村副业办副主任时候,给我送两只鳖,现在当了主任,就变成了四只鳖,改天,如果我当了市长省长,恐怕得整车送吧。乔石头见乔来福脸上放了晴,心情也舒展多了,说官越大,越费脑子,就要越补。乔来福收了笑,把爬到脚前的鳖踢了踢说,不稀罕,听说叶前进的爹住院,你又是逮鳖又是炖鳖汤,对待他爹比你爹还亲。乔石头啧着嘴说,那是叶前进央求我多少回,碍着面子,我给他在市场上买的家养鳖,没有营养,也不值钱。哪像这些鳖,是我起五更达黄昏,在库里逮的野鳖。乔来福在心里宽慰了许多,说石头你真是吃屎的狗,哪里有屎找哪里。乔石头笑得眼眯缝成一条线。
      乔来福控制柳树岭工地后,和叶前进一样,按照与盛运来和梧桐里关系远近派活,关系近的多派活,关系远的少派活。在叶前进那边派不上活或派活少的户,就倒向了乔来福这边。乔来福亲兄弟明算账,从副业上提成管理费用少,结算不拖延,村里有机械车辆的挤破头来干活。那边叶前进用派活控制村民的办法就不能伸缩自如了,连叶家的人也开始有了怨言。乔石头被乔来福接纳后,按照须须筋筋往上论,成了有功之臣,乔来福给他派的活也是能挣一疙瘩钱的活。
      叶宗发感觉村里的形势出现了逆转,找叶前进问情况。叶前进说,梧桐里那边与咱争的不是活,争的是人心,从盛运来把边歪子撵撺之后,村里群众人心就开始向他,他赶窝就漩,把柳树岭的好处分给了大家,故意与咱做对头。叶宗发问,当墙头草的那部分群众有多少在柳树岭干活?叶前进就给乔石头打电话问底细。乔石头没有在叶前进跟前毕恭毕敬的热情,说话不冷不热,叶前进不知道他倒向了乔来福,仍然居高临下说话,乔石头是一问一答,好像在应付。叶前进以为他说话不方便,问:“咋?旁边有人?”乔石头答:“没人。”叶前进又问:“没有人说话咋这样?”乔石头答:“不就这样吗?”叶前进再问:“你咋说话跟害瘟鸡病似的?”乔石头说:“你说害瘟病就害瘟病吧。”
      叶前进放下电话,感觉很异样,想到乔石头不是肚子能藏鬼的货,猜到里面一定有曲弯,就打电话给“菜哥”询问。“菜哥”说,乔石头早找到了有奶的娘,跟乔来福的腿伸到一个被窝里了。叶前进坐在那里唏嘘不已,不相信乔来福有日天的本事,把乔石头从身边拉走。
      叶宗发大为惊讶。照这样的势头发展下去,村委选举败局已定,就找叶家驹商量。叶家驹说,毁树容易栽树难,嫁接到官场也是这样。官场里逢到干部提拔,告状信满天飞,告状人找这个点,上面查证举报内容,就把机会丢失了,过了这个村,就没有了这个店。
      叶宗发琢磨叶家驹话里的意思,就像黑漆漆的屋里启了一道光缝,越开启光亮越足,最后豁然开朗。他找叶耕田、叶根肥、叶前进合计,都觉得再不主动出手,就要反被人制,把叶家挤到了边边上。叶前进感受最深,以前屁股后跟随的人轰也轰不走,如今乔来福倒成了香喷喷,随便从村里过一遭,蹲着吃饭的人,不站起来不说话,脸上不放笑不打招呼。
      叶前进自告奋勇愿意头对头去告盛运来。几个人坐下来捋头绪,觉得从盛运来雇佣□□人员抢夺工地入手,便能一枪扎死杨六郎。叶宗发说,就咬住这点不放,市里告不赢,去省里,省里告不赢,上北京,让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他涉黑,没有人敢替说话。
      叶宗发在村里示意,村里就聚了百十人,大部分是叶家的。叶前进把上访人员分坐在五辆汽车里,车两边挂着“铲除黑恶势力,保护百姓安全”条幅,声势浩大开进凫市。为了造势,上访汽车没有沿煤城路直接开进市委大院,而是在市区主要干道上绕行行驶,招摇过市,所到之处看热闹的,起哄的,同病相怜的,浑水摸鱼的,唯恐天下不乱的都出来喝彩,仿佛黄梧村群众得到宣泄,就是他们得到了宣泄。顷刻间凫市半城都知道了村里状告盛运来的事情。
      黄梧村的群众憋督接访的领导,就是想憋督宫市长出面接待。市区领导恼了,想治黄梧村群众闹事的罪。叶前进说我们去省里上访,市区领导又妥协了,怕黄梧村闹出格,上面问责,上坡营阻路被问责的领导,伤疤还没有结上痂。工作人员把情况反映给宫市长,宫市长就让市政法委的周书记中止常委会,去接待黄梧村群众。黄梧村反映的是涉黑问题,正是周书记分管的工作,不仅接待对口,更对周书记的口味。
      另一个是家属区群防群治综合工程。所有家属区要封闭建设,封闭看管,要安装监控设施,要配备24小时巡逻队伍等。周书记一心要把这项工程打造成样板工程,在全省推广,高起点,高标准,一刀切,只顾及形象建设,没有考虑实际现状,工作没有全面铺开,民怨沸腾,就夭折了。但周书记没有灰心。
      周书记听到了,笑着说:“我回去就安排有关人员查证,如果属实,铲除黑恶势力,决不手软。俗话说,说的好,不如做的好,就让群众监督政法部门如何去做吧。”
      黄梧村群众问:“什么时候给结果?”周书记说:“尽快。”群众问:“尽快是多快?”周书记说:“查案有个过程,过程有时时间长有时时间短。城边儿群众说这样的话,就有些不讲道理了。”群众说:“相信你。”接着就你说一款,我说一款,像扑克牌游戏里的接竹节,一共说了十几款。周书记说:“查。”群众就回去了。
      叶前进把上访者领回村,个个眉飞色舞,都等盛运来的好看。夏留根和孔自由找到盛运来想对策,孔自由说,这个时候叶宗发组织到市里上访,就是想抹黑咱的脸,在村委换届中占主动。咱们不能像被宰的鸡,让人捉住脖子任意宰。夏留根也说,他们说尿咱一头就尿咱一头,如果咱们不反击,村里的群众不认为咱大肚忍让,会觉得咱们软弱好欺。这样下去,想投靠咱们的群众会觉得,咱们竖起的墙不牢固,没准哪一天墙塌了。咱也要给叶宗发抹一个大花脸,对他一个半斤八两。盛运来说,让乔来福组织群众上访,点名周书记接访,他对叶前进是怎么说的,也要他怎么对咱说,从哪里吐出的唾沫,从哪里咽回去。
      知道这次上访的是上次上访的对立面,周书记头大了。坐在接访席上听群众你一言我一语列举叶宗发的罪状,也不说话。金石区区长在一边插话说:“周书记百忙之中接待大家,请珍惜时间。”下面群众反驳说:“周书记能在百忙之中听叶前进他们说话,怎么不能在百忙之中听我们反映问题?”周书记示意让群众放开说,说到机关下班时间。周书记说:“你们说完了,该轮到我说了。”也放开说,从基层组织政权建设到战斗堡垒作用,从城边儿农村天时、地利、人和优势到新型农村关系构建,说得群众如坠云雾。过了吃饭时间,有群众打断周书记讲话说:“我们不是来听报告的。群众反映的问题,你给表个态。”周书记说:“大家反映的问题,我会要求有关部门进行落实。”群众一窝蜂地嚷道:“当官的要一碗水端平。”周书记问:“我怎么一碗水没有端平?”群众问:“叶前进他们反映问题你是咋表态的?”周书记疑惑说:“不管怎么表态,关键在于落实。”群众说:“落实归落实,你也要给梧桐里群众同样的表态。”周书记想了想,明白了群众的要求,于是也站起来,口气严厉说:“群众反映问题,公检法要认真查证,发现问题严肃处理,触犯法律的,不管涉及到谁,要绳之以法。”群众问:“什么时间有结果?”周书记说有结果就及时给大家通告。梧桐里群众得到和黄楝坝叶家一样的答复,乔来福摆了摆手,大家就回去了。
      周书记两次接待金石区上访,作为金石区一把手的穆家荼没有到现场共同接访,周书记很不满意。凫市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市委常委以上领导接访,上访所在单位的一把手要陪访,陪访的重要性不亚于领导到各地检查、视察工作的接待,接待规格高低,不在吃什么饭,住什么宿,而在于什么人出席接待。周书记是政法委的书记,挂着市委常委,金石区派出区长陪访,周书记就感觉到金石区不重视自己。穆家荼对周书记接访金石区群众,不仅不陪访,更不打电话解释,周书记就认定穆家荼不重视他。
      黄梧村□□研究分析会议由市有关部门和金石区参加。会议开场先有金石区介绍情况,穆家荼一直坐着不说话,主持会议的说:“请穆书记把黄梧村的有关情况介绍一下。”穆家荼不紧不慢地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材料,摊在桌子上,把面前的茶杯端在手里,拿掉杯盖,用嘴吹了吹飘溢的热气,细细地饮三口,也不看会场上的其他人,便低头念黄梧村的汇报材料。金石区政法委书记大概考虑到这次会议的复杂,做了周密详细的准备,汇报材料撰写了二十多页,从黄梧村的历史演变、人口结构、宗派争斗,到目前的拆迁安置、预留地、三产、基层组织建设及当前上访的原因、形成、现状、未来、对策等等。
      穆家荼把头埋在汇报材料里,不发挥,不解释,一字不落地念稿,一口气念了五页,与会者昏昏欲睡,交头的交头,接耳的接耳。周书记从一开始对穆家荼那种目中无领导的做派就压着气,见又敷衍应付,打断念稿说:“老穆,能不能言简意赅,找稠的说。”穆家荼抬起头,瞟了一眼周书记,理也不理,又低着头念汇报材料,大约念了两页,周书记压着的火就压不住了,又打断念稿说:“老穆,找有用的说。”穆家荼又抬起头,与周书记对视一下,重新低下头,仍然一字一句念汇报材料,而且语速故意放慢。
      周书记冷着脸,腮帮鼓了又鼓,由于生气,脸上五官失去了舒展和平衡,眼睛翻开着天花板,随时有银瓶乍破的爆发。莫副局长看出周书记内心汹涌的波动,走过去,递给周书记一张纸条,周书记瞄了一眼,见上面写四个字“三思慎动”。周书记揉了纸条,站起来去卫生间,莫副局长跟了进去。周书记说:“太过分了。”莫副局长说:“穆家荼对受处分有气,千万别当他的出气筒。”就把穆家荼为市里换届如何努力,受处分后如何影响仕途,当了这么多年区委书记没有被提拔如何心里不平衡,以及宫市长对这样有资历没有别提拔,不能被提拔的到站书记又如何无可奈何,如何让三分讲了讲,劝他不要与穆家荼接火,避免尴尬。像周书记这样的领导,不能决定穆家荼仕途的去留,隐忍是上策。
      周书记回到会议室,闭着眼睛听穆家荼念汇报材料。组织大家讨论时候,各部门与会者站在各自的职责上,对黄梧村的□□问题讲了看法和处理意见。
      穆家荼坐在座位上,像木头似的,一言不发,眼睛半闭着半睁着。周书记谈过自己的意见,有意缓和与穆家荼的僵硬气氛,笑着说:“穆书记,你是封疆大吏,下面的情况吃得准,我刚才谈了两点,你觉得可行不可行?”
      穆家荼从惺忪混沌里抬起头,望了一下周书记说:“说真话说假话?”
      周书记不失风度地浅笑说:“真话假话都听。”
      穆家荼接话道:“真话是苦药,假话是甜药。就治病言,良药苦口利于病。”
      周书记说:“集思广益吧。”
      穆家荼说:“我也谈两点。一是要搞清楚农村长期称霸一方,危害百姓的黑恶势力,与为某些局部利益的获得,以黑恶势力相威胁的区别。前者无疑是黑恶势力,必须坚决予以打击,后者是想披黑恶势力外衣,达到威胁他人的目的,其实并不是黑恶势力,如果当成了黑恶势力打击,会把矛盾激化、升级。黄梧村就属于这种情况。农村有些事情不要急于处理,放一放,凉一凉,也许就会自行消化和解决,反而有利于工作。二是黄梧村处于村委换届选举时期,上访的双方为了赢得选举,明争暗斗,包括这两次来市里的上访,我个人认为,事实上是村委选举延伸出来的一部分,不必大惊小怪,政法机关这时候介入,无疑火上浇油,会使事情更加复杂化。如果选举结果不是按照上访者意愿发展下去,有可能出现更加混乱的局面,超出我们的想象。”
      穆家荼的发言,全面推翻了周书记的意见,周书记始料不及。他的本意是做了总结发言后,虚让穆家荼一下,与他缓和气氛。穆家荼似乎不领情,固执己见,周书记就认为故意作对。穆家荼讲完话,会场气氛更加沉闷,周书记也不说话,低着头佯装看记录,内心反复晃动莫副局长写的“三思慎动”,告诫自己莫冲动。清楚眼前的区委书记,自己这个市政法委书记掌控不了,更何况处于卸任前,这个时候表现出来的任何不遵循官场规则的异言异行,都被理解和接受。这些人在官场上隐忍了这么多年,匿藏了多少没有被引爆的炸弹,连市长也小心翼翼避着不对他们使性,自己又何苦呢?谁撞上只能说明谁稚嫩。
      周书记压着火,用平缓的语气说:“穆书记的意见有一定道理,但我已向上访群众表过态,群众也渴望政法部门早日查处,如果把问题束之高阁,我怎样向群众交待?”
      穆家荼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脸上似笑非笑。周书记感觉到的是嘲讽,压下去的火“腾”地撺了出来,语气加重说:“我们今天召开的会议不是研讨会议,不能让各位淋漓尽致地畅所欲言。现在我综合各部门的意见,做出会议决定:派出公安、检察部门进驻黄梧村,由市政法委牵头;人员抽调和工作开展,由金石区组织实施。”
      话没有落地,穆家荼插话说:“打黑工作是凫市的全局性工作,金石区的人员配备和部门力量有限,承担不了这么大的综合工作。”
      周书记把笔记本合了,说:“有困难找宫市长。”就宣布散会。
      穆家荼重重把笔记本摔在桌子上,抬起头,看到是周书记离开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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