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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五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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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运来做出竞选村主任决定,是清明节给父亲扫墓回来。盛运来父母的坟葬在梧桐里后面□□石山的一条山坳里,与以前叶家坟隔一条山脊。叶家是黄梧村的大户,势众人旺,把□□石山上两条最突峻山脉包夹的沟谷占据了。这条沟据说是□□石山风水最好的地方,腹地开阔,出了市委副秘书长叶家驹和北京的叶邦贤。村里杂姓人家的坟都埋在盛运来父母藏坟的另一条山谷里,村里人称为乱坟岗。叶家访得一块好莹地,把叶家的坟全部迁出村子,到新的坟地安葬去了。乱坟岗的坟,新区已经下达迁坟通知,只是各族各家在新墓地的位置和方向上,有不同意见还达不成共识,坟莹还暂时没有外迁。
在新区没有确定建在黄梧村的时候,盛运来就有了动迁父母坟茔的想法。乱坟岗葬的都是小门小户家的坟茔,没有人照看,就有人在乱坟岗周围采石头,刚开始是村里人做修房建屋的根石,后来,外村人也使用这种石头,黄梧村人就把采下来的石头拿到外面卖,用石量越来越大,采石人越来越多,就把乱坟岗周围采成了大大小小的石坑。开采的石面少了,就有人沿着石坑往乱坟岗下面采,形成了采空区。采空区上面就有盛运来父母的坟。
村里出了盛运来,大家指指点点,说盛运来父母的坟葬在了□□石风脉的主穴上。□□石水库贮了这么多水,水旺财,盛运来的财富会越来越多。可是现在父母坟下成了采空区,盛运来心里犯了寻思,拿钱买下了乱坟岗这条沟的荒山承包权,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土一石别人都不能动。盛运来请贾半仙拿着罗盘在父母的坟上访了访,贾半仙说莹地下面空,会漏财。盛运来就雇了十几辆装卸车,拉了两个月往下面填黄土,填实后,又请贾半府拿着罗盘到坟上访,贾半府说自然之势乃天之所赐,破坏了,即使填实,犹如碎了的瓷器,粘合再好,终有裂缝。盛运来有了动迁父母莹地的想法。
把贾半仙、贾半府重金请出来,在全凫市的境内遍访莹地。用了半年时间,踏遍凫市的山山水水,最后确定两处风水阴宅,一处旺人,荫及子孙,王侯将相。一处旺财,有陶朱公之聚,富甲天下。盛运来到两处访看,旺财之处,在高山县的照平镜水库边的山坳里,山脚下有一个叫盛家庄的村子。盛运来一拍大腿,说这就是给我爹娘留下的莹地。本来打算在清明节前把棺椁迁过去,贾半仙说他爹属龙相,命硬,要在农历六月至八月,第一道彩虹初现后七天,蛟龙驭虹,天连地动才吉利。
盛运来在清明时候去乱坟岗给父母扫墓,见父母坟上挂红扎绿,冥幌飘飘,甚为惊疑。当地扫墓的风俗,在祭扫祖先时在坟头荆木灌蒿上绑扎纸幌,以示后代人济香旺。盛运来家人没有扫墓,却有人捷足一步为他父母扫墓。
祭扫完父母的墓,从乱坟岗的山坳里走出来,刚岔上大路,见自己停放的车前围了一群人,走近一看,都是梧桐里的老少爷们,有鲁大脸、拐子李和他八竿子之外的叔和婶。
拐子李走过去,把盛运来的手抓在自己的手里,说怕你劳忙,顾不得给爹娘扫祭,我们已经替你祭扫了。你叔知道你爹活的时候,喜欢喝几口,特意买了一瓶好酒祭到坟上了。盛运来感激地看着老少爷们说,再忙也忘不了祭父母。
盛运来的叔猥琐地站在鲁大脸后面,闪过脸同盛运来对了眼光,慌乱地低着头,用手搓耳朵。盛运来也不知道该如何讲话,就说,叔你也来了,算是对他叔感谢的招呼。他叔结结巴巴说,老少爷们怕你在选村长的时候那个,合计着来给你爹添坟,让他在阴间保佑咱梧桐里的娃当村长。
鲁大脸也说,你是咱梧桐里的一杆旗,旗竖着,咱梧桐里人心里才踏实。拐子李动情说,这些年咱梧桐里焦枝烂叶地活着,是村里没有冒梢的人。都知道你在市里趟得开阔,但毕竟与村里隔一手,不能给梧桐里起云下雨,现在回村了,村里人才敢叹口气。
盛运来两手抱着拳,不住地说感激的话。拐子李哭丧着脸问:“运来,都说你准备走了,说句掏心窝的话,走不走?”盛运来看拐子李,脸上是渴望、焦虑的表情。又看鲁大脸、他叔他婶,都是这样的表情。心里颤颤地,几乎是咬着嘴唇说,别听人瞎说,我不会离开村里。
当盛运来坐上车,从车的侧镜回看时,看见拐子李、鲁大脸、他叔他婶都是喜悦的表情,那是他从没有看见过的。在那一刹那间,盛运来坚定了自己参选村主任的决心。
把孔自由、夏留根召集起来商议参选村委的事。孔自由分析说,就村里的权利掌控看,我们控制着村支部。按说支部是村里的核心力量,控制了支部就控制了村里,事实上,支部做出的决定,到村委那里落实不了,不仅落实不了,而且还对着干,对着干支部原地打漩转,又奈何不了,村委成了村支部工作的拦路虎。叶宗发他们占据着村委的山头,动不动以群众代表的名义与支部扛膀子,架空支部,支部实际上成了空桶。
夏留根也说,现在当务之急是在村委换届中,一杆子把叶宗发他们打下去,夺得村委的控制权,让支部和村委一顺腿走路,算是真正控制了村里。
孔自由补充说,村委参选不是一个人竞选上村主任就可高枕无忧了。控制村委要控制两个口:一个口是村委班子。当了村主任,说出话后,村委里要有人拍巴掌附和,这就要从源头上控制,把村委副主任、委员配成自己的人。另一个口是村民代表。村民代表说不重要,也不重要;说重要了,特别重要,如果遇事想让巴掌拍得响,就得把村民代表换选成自己的人。
三人坐下来商量村委班子配选问题。
要从村里孔姓家族里配选一名村委。孔姓是黄梧村仅次于叶姓家族的大姓,配有孔姓村委,就能控制住村里的孔姓人家。孔自由当过村主任,在孔姓里有影响力,最主要和盛运来一条腿走路,孔自由一旦进入村委,村委里的事情,盛运来可以撇下来,让他去放手做,也不会改弦易辙。但孔自由虽然习惯在人后指指点点,却不愿出面扛大旗,不愿扛大旗,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理由,是想给自己身后留一条路。盛运来毕竟是飞来的鸽子,不会在村里永久地驻巢,贴身太近,如果盛运来离开了村,自己就成了叶宗发首当其冲的目标,现在往后站一站,不做出头的椽子,怕今后先被叶家烂掉。孔家还有孔结实,孔结实起初竞选村委,是害怕孔家在村里受欺负,有片树叶罩在孔家的头上,挡雨不挡雨,遮荫不遮荫无关紧要,有了,比没有这片叶子好。如今看盛运来和叶宗发撕扯一张羊皮相互咬,夹在中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管着腿还有迈错步的时候,怕不经意间得罪了其中一方留闲话,这个时候当村委干部,不当比当了好。况且孔自由进了支部,孔家有了靠山,孔结实执意不再去参选。孔家最合适进入村委的是老支书孔老黑的孙子孔繁林,孔繁林身上有爷爷当年的霸气,年轻身上有尖角,如果进入村委,一个人可以顶扛半个叶家。
从地域看,要配一个梧桐里的村委干部。梧桐里和黄楝坝如一家里的俩兄弟,盛运来没有回村以前,黄楝坝是正房正出,梧桐里是偏房庶出,庶出的梧桐里总被正出的黄楝坝压制着。盛运来回了村,梧桐里有了翻身得解放的感觉,如今趁村委换届,要在梧桐里物色一个在村里说话的人,梧桐里冒出尖尖的,只有乔来福和乔来贵。乔来福从盛运来回村就当成枪使,去省里上访,与叶宗发抵着头呲牙咧嘴,和上坡营戗着比高低,但盛运来只想把他当枪使,一旦配选村委,却犹豫了,不是害怕将来控制不了他,是害怕为控制他投入的精力太大得不偿失,他是那种有路不按路走,没有路胡乱走路的人。乔来贵是梧桐里合适的人选,也是盛运来满意的人选。
商议完村委配选人员,盛运来财大气粗说:“村委选举难免花钱,我拿出一笔选举经费,有钱能使鬼推磨。叶宗发家族势力虽然大,就像场院里垛不实的麦秸垛,垛得越高,塌下来越快,我们用钱去撕塌他的麦秸垛。”
孔自由摸着剃得露着青茬的下巴,摸了一遍又一遍,不开腔。盛运来看夏留根,夏留根拨弄着手指头,一根一根摁,摁了一轮接着一轮。盛运来猜到他俩心里憋的有话,就说这个时候了,还把话留在肚里不扎闹?孔自由把手从下颚拿下来,想用笑铺垫一下说话,却没有笑出来。夏留根抢过话说:“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俺俩也不掖藏了。从你回村以后,忙着与叶宗发搁合关系,也没有新官上任踢三脚,村里人对的认知很有限,现在又在这节骨眼上,当务之急要烧一把火,烧得让大家心服口服。”
盛运来问从哪来烧。孔自由说:“从大家都觉得不敢烧的地方烧。龙口镇里有两个人的头最难剃,一个是叶宗发,一个是边歪子,剃了这两个人的头,就没有人不能剃了。柳树岭工地名义上是上坡营人揽的副业活,暗地里是叶宗发和边歪子两个人捏合出来的自己工程,把柳树岭工地夺回来,无疑太岁头上动土,但如果能做到这一点,就成了方圆村里见雪化雪,见水溶水的头牌人物。”
盛运来微微一笑说:“就从柳树岭工地入手。”
三个人商量柳树岭工地的事情。夺回柳树岭工地,光靠梧桐里的实力,上坡营人往眼里扫也不扫。上坡营树高村大,边歪子把恶树坐在村里,盘根错节,有人称“八大金刚”的兄弟辅助,周围村庄都害怕,想要吃住他,就要找比他粗的树根。盛运来想都没想,就给凫市里坐头把椅子的老铁打电话。老铁没有等盛运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完,满口应允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咱兄弟俩中间没有菜陇地畦,一张铁犁犁到底。”
老铁这样说,是欠盛运来的人情。老铁是回民,原来在市区经营一家出租车公司,公司里有几十辆车,做着不过瘾,又看上了市区到各县的客车运输。客运是固定客车固定线路,跑熟的线路哪家运营车辆都不愿意丢,老铁就指使手下的人,控制沿线站点乘客的上下,该下的乘客不让下,该上的乘客不让上,扰乱客运市场。客运车辆老板们怨声四起,把老铁告到市里,市政法委书记一纸签字,要打击老铁。老铁不躲不藏抵着头,纠集很多下岗人员围攻市委,要求平分客运市场,一连围了三天,□□只能躲到宾馆里办公。市委下决心打击幕后操控人,就把老铁抓了,要判他的刑。老铁身边人打通各个关节说情,都没有说通,老铁知道盛运来关系广,从看守所托话说,如果帮他迈过这道槛,以后愿意指哪打哪。盛运来找到当时分管政法的宫副书记,从民族团结社会稳定说起,宫副书记在会上也从民族团结社会稳定说起,就把老铁放了。老铁感受到盛运来的排气量非同一般,甘愿听候使唤。
盛运来把老铁搬出来,是看上了老铁的名声。老铁在这个圈里混,起初名气不大,圈内人也没有把他当成人物看,发生了一件事,周围人开始对老铁刮目相看。老铁有一天夜里喝得醉醺醺,带着两个小姐去赤道广场蹦迪,像老铁这样的人,娱乐场合的老板都送免费门票,害怕他们砸场子闹事。那一夜老铁喝高了,忘记带免费门票,吧台服务员不认识老铁,向他要门票。老铁说,我是老铁。服务员说,不管老铁老钢都要门票。老铁觉得失了面子,鼓了一肚子气,也不蹦迪,和两个小姐喝酒,越喝越气,就控制不住自己,突然从酒桌边摇摇晃晃走到舞池中间,从领舞者手里夺过麦克风,关了音乐,舞场瞬间静了下来,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老铁干咳几声,对着舞场就骂。娱乐场的老板都有这个圈的人做后台,哪能容下老铁撒野,当下就有十几个保安把他撵出了赤道广场,挤到一个街巷里,手持木棒把他打个稀巴烂。老铁头上缝了二十多针,多亏体壮皮厚,没有一命呜呼。第二天老板听说下面的人打的是老铁,就托中间人说和赔偿,起价给50万,老铁没有开口,老板认为嫌钱少,又涨到100万。老铁冷笑说,门缝里看偏了我了,我老铁在江湖混,不图钱财,看重名声,让我以牙还牙对待他,就一笔勾销,甭管给多少钱,买不来脸面。老板害怕躲到外地一年,回凫市刚露头,就被老铁用刀砍了七刀,躺在医院里挂了半月的黑牌。从此都知道老铁的狠,老铁就确定了在这个圈里的地位。
盛运来给老铁交待后,害怕闪失,给市公安局的莫副局长打电话,莫副局长经见这样的事情多了,应付起来得心应手,既不失朋友的面子,又不会陷入纠纷的漩涡里,就说:“上面有规定,处理农村纠纷慎用警力,但老弟的面子不敢不给。我安排干警把边歪子身边八大金刚的事情查一查,把柄拿在手里,如果当天八大金刚跟着胡闹,就直接安排人到现场揪拿。他们这些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我们这些人,警察到现场一晃,他们就像老鼠躲猫,跑个光光。”
把外围的工作做好之后,盛运来把黄梧村的群众召集在黄楝树下,站在台阶上说,柳树岭是咱黄梧村人老几辈耕种的地,在我是娃娃的时候,我爷都给我讲过,现在悄无声息成了上坡营的,上坡营人明目张胆霸占着工地的运材供料,黄梧村竟然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叽咛两声,不是不叽咛,是里面有见不得光的事。回头看看村里,买了那么多机械车辆,多数人都是挪东家借西家,吃不敢吃,喝不敢喝,指望挣回血汗钱,可是有活干吗?一边是咱村的建筑工地,人家上坡营在上面干的人欢马叫,另一方是咱村买的机械车辆躺在家里睡大觉,这里面到底为什么?
盛运来把话讲到此,停了下来,拿眼扫视下面的群众,都交头接耳,摩拳擦掌。叶黑娃、叶福堂和村副业办叶前进的几个心腹也站在人群里。盛运来又把火往明处挑拨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如果当个村干部只迷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不为群众办实事,大家说是不是叫他回家卖红薯?
盛运来的话都知道指向叶宗发。叶宗发那边的人也听出来了,只是盛运来没有指叶宗发的名,道叶宗发的姓,叶家的人忍了。盛运来没有往下面讲,在这间歇里观察群众的动静,大家虽然脸上都是愤怒、怨恨的表情,却压抑着不表现出来,惧怕叶宗发的威力。
这时候,乔来贵站出来喊,跟着盛书记不会吃亏。
一阵骚动后,盛运来说,今天把老少爷们召集在这里,就是想给大家表个态,我盛运来可以掉身上的肉,减口袋里的钱,但不可以少集体的利益。柳树岭就是集体的利益,愿意干活的,相信我的,跟着我到工地上把属于咱黄梧村的活夺回来,出了问题我给大家担着。
盛运来把声音压得很低,沉静得有些冷峻,让人望而生畏。短暂平静后,人群爆发骚乱,那种压抑已久的情绪,像溃堤的水,喊骂的,吆喝的,起哄的,挥舞着手里能挥舞的东西,一浪压过一浪,盛运来喊道:“去柳树岭工地。”大家就自觉跟在他后面向柳树岭工地出发。
黄梧村群众走在去柳树岭的路上,前面是黑压压的群众,群众后面是行驶的机械车辆,有推土机、挖掘机、自卸车、运输车,车上放着木棍、铁锨、铁锹,有一辆车上还装了半车厢砖头、石块。黄梧村做好了各种可能出现的械斗,决心与上坡营决一雌雄。行走的路上,没有人说话,脸上都是严肃的表情,严肃之中藏着仇恨,大家屏着呼吸,有一种大战前令人窒息的生死气味。
黄梧村群众走到柳树岭工地时候,上坡营已经从叶宗发那里得知消息,在工地上严阵以待。上坡营人自侍村大人多,方圆村子都不敢惹,有优越感,从不把小小的黄梧村放着眼里。两村对阵,上坡营人脸上挂着蔑视和不屑的表情,仿佛临场的比赛,只需三拳两腿便可以把对方打翻于地。黄梧村人望着凶神恶煞的上坡营人,心里的热血就被冷却一半,在黄楝树下的勇猛和无畏退缩到原地,如果不是盛运来威风凛凛地站着,上坡营人只需一声断喝,黄梧村就会做鸟兽散尽。黄梧村站在上坡营村屋檐下时间久了,已经习惯于低头。
盛运来走过去,问:“这个工地谁负责?”一个上坡营人用嘲讽的口吻,待理不理说:“都负责。”盛运来语气沉沉地,却有不容亵渎的威严说:“既然如此,我代表黄梧村给你们最后通牒,请即刻把工地上的所有机械、车辆和人员撤离得一点不留。”那人嘴角微翘一下,半迷着眼说:“要是不撤离呢?”盛运来厉声喝道:“谁不撤?你?”那人冷笑一声,一字一句拖着腔说:“对,我不撤。”
旁边乔来福把头凑过去,对盛运来耳语说,这人是边歪子里的“八大金刚”中的老二。盛运来哈哈大笑,故意大声说:“乔来福,我最讨厌别人背后叽叽咕咕说小话,你说他是哪个河里的王八啊?”
盛运来突然把声音提高八度,乔来福始料不及,有些尴尬。盛运来又说:“我这个人从小害怕四条腿的癞蛤蟆,独独不害怕两条腿的货。”
乔来福悄悄地倒吸一口凉气。那个叫老二的人,招一下手,上坡营人抄着家伙成扇形向盛运来包抄过来。盛运来不慌不忙用手指着老二说:“你叫老二?有句话奉劝你,辣椒红了值俩钱,人红了该发霉。”
老二说:“我只知道黄泉路上没有老少没有穷富,死了屌朝上。”
盛运来示意一下身后的司机,司机拿着手机低头打电话。一会儿一辆警车闪着警灯,乌里哇啦开到对峙的人群里,从上面下来三名警察,经直走到老二的面前说:“你是老二?”没等老二反应过来,被警察拷了手带上警车。
上坡营群众围过来,说黄梧村的人闹事,你们为什么不抓?警察说:“老二涉及一桩案件,不关这事。这事属于农村纠纷,想解决去找政府协调。”上坡营人清楚是盛运来做的局,目的要打击边歪子身边的人,眼睁睁看着老二被人带走,也说不出阻止的理由。
老二被带走后,上坡营人收敛了嚣张。盛运来表现出盛气凌人的样子,指着面前上坡营的一辆自卸车,问是谁的车。连问了三遍,没有人应答,盛运来指挥身边的人把车往场外拖。乔来福已经从刚才的事里看出来门道,知道盛运来打的不是无准备之仗,要置边歪子于死地,也火上浇油,恨不得把事情往大的窟窿上捅,顺便报一箭之仇。盛运来话音一落,他就指挥村里开来的一台挖掘机,用掘爪拱着自卸车屁股往场外推。
上坡营人都知道盛运来这个人,只是猜不出他究竟有多大的能耐。从他淡定、沉着的从容里已经估量出几分,一时没有人出面和他强对头。上坡营群龙无首,有溃散之势,开始有人往工地外撤离机械车辆。
黄梧村正暗自高兴的时候,从上坡营方面涌过来一群人,远望去,像飘过来一片黑云。上坡营一百多青壮男人,拿棍的拿棍掂刀的掂刀,向柳树岭工地集结。这些人是从打回的电话知道柳树岭工地的情况,边歪子在村广播的大喇叭里一吆喝,就立即聚集了很多群众。边歪子让村里的妇女、老人留下了,说我们不是去吓唬黄梧村的,要与他们真刀实棍比高低。又怕村里这些人打架没有经验,下不了狠心,临阵手软,打一个电话给市区内的拜把兄弟,叫了几十个社会混混,开过来二十几辆出租车,里面坐的都是打架助威的。
上坡营援助人员到了柳树岭工地,原来瘪了气的上坡营人像充了气的球蹦跳起来。边歪子躲在一辆车内不出面,遥控指挥他的“八大金刚”。“八大金刚”重新把上坡营人聚集在一起,个个都像收了绳的狼狗,向黄梧村扑来。
盛运来见来者不善,就把村里人拢在一起,围成圆圈,圈外站的人拿着木棍、铁锨,圈内的人手里攥着砖头石块,随时要同上坡营决一死战。
“八大金刚”兄弟一脸蔑视,轻松地站在黄梧村人圈前的空地上,闲似在自家庭院,用嘲讽的语气,指桑骂槐挑衅黄梧村。有群众悄悄用眼神交流对眼前局势的恐惧和不安,手里攥的棍棒越握越松。乔来福把牙咬得腮颊上鼓了两陀肉。盛运来却不急不躁,两只胳膊交叉地抱在胸前,旁若无人踱着步,在两边对峙的空地上走过来走过去,有种目中无人的感觉。
盛运来临场表现的冷静,令上坡营人摸不清底细。“八大金刚”们交换了眼色,把手里的打斗工具放下,吆喝移动机械车辆的人家,重新把移走的机械车辆移回工地。盛运来走到一辆回开的推土机前,喝斥司机熄火,司机犯怵,探出头看了看,想熄火,又看了旁边的“八大金刚”兄弟,“八大金刚”努了努嘴,司机便不顾忌,继续开着推土机慢慢前行。
盛运来走到车前,照着车板猛踢一脚,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司机息了火,抱怨自己只是个司机,盛运来何苦拿他发火。“八大金刚”兄弟也走过来,大骂司机为什么熄火,司机便重新打了火。盛运来面带凶相,指着司机让熄火,“八大金刚”不让熄火。
盛运来掉过头,对“八大金刚”兄弟说,谁有种敢报自己的姓名?兄弟几个面面相觑。停了一下,其中的一个满不在乎说他是老三。报了自己是老三又怎么着了?跟着有报自己是老四的,有报自己是老六的,有报自己是老七的,那神情更像示威与炫耀。
盛运来给旁边的司机递了一个眼神,司机心领神会躲在一边打电话。眨眼工夫,老铁的人从梧桐里方面向柳树岭工地汇聚,手里或拿铁棍,或拿大刀。“八大金刚”看见是老铁的人,吓得脸成了土灰色。在凫市都知道老铁的名气和为人,他是个做事不做便不做,做了便做绝的人,与他掺上事,没有好下场。“八大金刚”更知道老铁的厉害,也清楚边歪子不是老铁的对手,都悄悄往人堆里溜去。上坡营人看“八大金刚”的架势,猜出来几分,也跟着往后溜。
边歪子从车里出来,走到盛运来面前,脸上放着笑说:“老同学,在这里相会,很失敬啊!”盛运来没有放脸说:“还知道是老同学,如果念老同学情分,不会弄到这种地步吧?”边歪子装迷糊,表现出七分的讨好说:“怎么了?什么地步?我一会儿瞧看不住,这帮王八蛋就给我惹事,有什么的屈包在我身上。”
盛运来应付地回了一个笑,知道像边歪子这样在江湖上跑的人,使弯转道,得心应手,也顺风搭船说:“如果念老同学情分,把工地上所有的机械车辆都撤离,余下的过程由黄梧村干。”
边歪子迟疑片刻,又脸上放着笑说:“这个,我们是老同学,下去说吧?”
盛运来陪一个笑说:“正因为是老同学,有什么当面掰不开的事情?现在当着老少爷们的面说,不落闲话,对谁都好。”
边歪子抬起头,扫视一下怒目圆睁的黄梧村群众,还有群众后面手拿铁棍,大刀老铁的人,又想想公安局早不抓老二晚不抓老二,偏偏这个时候把他带走,感觉盛运来是精心摆的一个圈,让自己往里面跳。如果强拧着螺丝往里面套,得罪老铁和盛运来二个人,纵有铜头铁臂也难招架,于是顺梯下楼说:“看在老同学情分上,我给你个面子,把余下的活让黄梧村干。”
边歪子下令把柳树岭工地的机械车辆全部撤回去。上坡营人觉得委屈,弹丸之地的黄梧村,以前在上坡营续亲戚,找靠山抬高身价,如今不仅不把上坡营放在眼里,还踩在脚下,是新区建在黄梧村让黄梧村尿高了?还是黄梧村出了个盛运来,盛运来让黄梧村尿高了?上坡营人把机械车辆撤回去的第二天,人们早上起来溜早,发现村委会的牌子被砸成了碎片,抛在村部门前。很多上坡营人不是惋惜,是在心里诅咒该砸这块牌子,他们想不通怎么会让黄梧村尿一头?
黄梧村人回去喧闹了三天。梧桐里又放鞭炮,又吃肉。鲁大脸把闲置的车重新保养一次,等乔来福这个柳树岭工地筹备处主任安排活儿。乔来福自己掏钱置了二千多元的烟花,把梧桐里夜上空燃放得五彩闪耀,方圆几里都能看到。黄楝坝人也跟着兴奋,只是碍于叶宗发的情面,不敢肆无忌惮,怕乐极生悲,被叶宗发在心里记仇。不管表面上高兴或是心里兴奋,都承认这摁也摁不下的愉悦,是盛运来带给他们的。还给他们带来了做人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