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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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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苦若打从生下来就是个死鱼眼,三十年来,他从未觉得有何不好。
苦若六岁的时候被流荒在外的父母卖给了人贩子,一同被卖的,还有苦若三岁的妹妹。
还未来得及取名的妹妹没过多久就因腿上的烂疮死掉了,妹妹死前最后的一句话是,哥哥,我饿。
几经转手,苦若被卖给了江宁城中的一位富商,那年,苦若九岁半。
富商有龙阳之好,院子里养了些男宠,来为男宠挑男奴的富商只有一个标准,不要长的好看的。
2.
男宠既受宠,脾气自然很大,苦若在鞭子和滚烫茶水中长到了十三岁。
幸运的是,男宠的力气不大,比起被人贩子关在恶臭笼子里的日子,打在身上的鞭子和泼在脸上的滚烫茶水并非不能忍受。
苦若十三岁那年,富商出门不长眼的得罪了县太爷的舅爷的儿子的三姨太,不知这位三姨太是如何向县太爷告的状,富商很快就抄了家,一众奴仆,均被罚没充军。
苦若跟另三个男奴一起被押去了军营,其中一个死在了半途中,另一个因逃跑被抓回来后打断了腿。
剩下全须全尾的苦若和另一男奴,被选去做了小将军的帐内近侍。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传闻中的那位小将军残忍暴虐,嗜血滥杀,食人骨肉如喝粥吃饭一样寻常。
被选中的另一男奴听见这安排时便立刻瘫在地上,哆嗦了半晌后嚎啕大哭起来,任谁都扶不起来。
苦若倒是没哭,因为对这只有黑夜的人生,他从没期待过什么。
不过都是些皮肉之苦,咬咬牙就过去了。
至少他还活着,不是么。
3.
苦若和同伴被领进帐中时,小将军正在发脾气。
小将军朝他们扔了香炉,那香炉正中苦若面门,登时流血如注。
同伴已吓得跪下了,苦若仍木然站着,垂着头,血从额头往下,顺着睫毛滴下来,他也只是眨了眨眼,并不抬手擦拭。
拿着砚台站在桌子上的小将军跳下来“你为何不躲?”
“主子没让躲。”
以跪在地上如同筛糠的男奴为背景,小将军背起手围着苦若走了一圈,又问“你为何不跪?”、
“主子没让跪。”
“蠢货!”小将军一脚踢在了苦若膝弯处,苦若猝不及防,一下子扑在了地上
“主子打你不知躲,见了主子不知跪,蠢货!”
苦若跪好,低着头,不回话。
小将军又骂了两句,过来单手粗暴抬起他的下巴,端详了他几秒后冷笑了一声,道:“跟条死鱼一样!真丑!”
4.
嫌弃苦若丑的小将军不知为何留下了他,但仍日日嫌弃他丑。
美丑如何,苦若是不在乎的,他只想活着。
于是苦若便默不作声,但小将军又嫌弃他哑,打着他的头问:“你是个哑巴?!”
“奴才不是。”
小将军得了这诚实的回答,便又骂起来,苦若跪着挨骂,依然低着头默不作声。
5.
苦若十六岁那年,军中新来了一个小将军颇为忌惮的夫子,负责教小将军文章武术。
据说,这位夫子的身份甚为显赫,他来自戊辰白氏。
今朝来,白氏出了三个宰相,五个太子太傅,这位夫子就是第五位太子太傅的儿子,据说他陪太子伴读时连太子的脑袋都敲过,更何况小将军。
又据说,这位夫子其实就是小将军的堂兄。
夫子温文尔雅,文武双全,文时能引经据典驳的小将军哑口无言,武时能单手把小将军倒吊在营外那课歪脖柳树上。
夫子说的话就是圣旨,夫子说小将军左右服侍的要能识文断字,更要忠勇有力。
于是苦若及其他几个奴仆便跟着军营里的教头认字练武,苦若最能吃苦,也禁得起摔打,文武进步都很快,很得夫子赏识。
有日小将军溜的没影,夫子长叹一声,便招手让苦若近前:“不理那顽劣猴子,今日便单独教你吧。”
苦若近前,夫子问“你喜诗文还是喜舞剑?”
这是苦若人生中第一次能自己做选择,他犹豫了,其实那两样他都不喜,只是主子让学,他便去学,如此而已。
“莫怕”夫子看他呆在原地,还以为他胆小害怕,柔声道“选一样你喜欢的。”
这是苦若16年来听过最温柔可人的一句话,从未有人问过他喜欢什么,也从未有人给过他选择权。
苦若斗胆抬起头,看了夫子一眼。
原来夫子并没有大长胡子,也不像小将军说的那样面目可憎,夫子发如黑墨,肤如白玉,眉眼清秀,清雅温文。
苦若突然想起富商家中那个花开的繁盛的莲花池,想起有一年春日见过的遥远天边的美丽霞光,想起自己在男宠门外听过的那些嘤嘤戏词,想起这16年来所有那些美好的,而又与他无关的事物。
苦若只敢看一眼,他很快低下头,然后抬手指向了那把闪着寒光的宝剑。
6.
苦若十八岁那年,走了大运,在一次刺杀中护了小将军安全,因此得以脱了奴籍,从贴身奴才升级为小将军的贴身侍卫。
但因还是伴在小将军身侧,苦若没觉得日子有什么变化。
只是有一日,夫子来营中交接公文,打趣道:“如何没差别?脱了奴籍,便可娶亲了。”
苦若心动,脸就红了大半,只是他日炙风吹多年,黑的很厉害,所以看不大出来。
夫子继续问:“你今年多大了?”
“你怎不为我操心”小将军打断夫子:“他主子我都没娶亲,他一个奴才倒是敢!?”
“就凭你早年那些凶恶名声,谁敢将女儿许配给你?”
“照堂兄你这么说,我就要打一辈子老光棍了?”
“我给你指条明路,杀敌报国,建功立业。自己成了良人,何愁难寻佳人?”
话题渐渐转到家国大事上去,苦若站在旁边守着,如同一块安静的木头。
但这块木头的视线却始终落在夫子的周围。
苦若突然意识到,对他来说,脱了奴籍最大的好处,是可以正眼看着那位清雅温文的夫子了。
7.
送别了夫子,小将军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收了起来。
转头问:“你挺高兴?”
苦若一如往常的面无表情,摇摇头。
小将军又问:“你想娶亲?”
苦若的死鱼眼微微睁大了,但他仍然摇了头。
“那你脸红什么?”小将军仍是那副嫌弃的表情:“让人作呕!”
两人一前一后的往后山训练场走,小将军又回头道:“以后堂兄来了,你不准在旁!”
苦若的心上被刀划了一下一般,他愣了,但很快,他反应过来 ,低头道:“是。”
“你不高兴了?”小将军逼近他。
苦若不敢退,因为他知道,依小将军的脾气,退了便是一个巴掌。
他沉默着摇摇头。
“那声音为何这样苦?”
苦若不知该如何辩驳,他也不知道为何声音还会有苦甜之分。
“又不说话?!对着我就没话说了?”小将军强硬的抬起他的头,两人目光相接,小将军一脸恨意:“对着堂兄怎么就那么多话!”
他从不曾多话,跟夫子说过最多的不过是夫子考他的诗文。
“奴才没有。”
“你最好没有,我堂兄是天上谪仙一般的人物,凭你也敢觊觎?”
“奴才不敢。”
“你最好不敢!让我发现你跟你的前主子一样有那龙阳之好,我第一个废了你。”
苦若依然面无表情,但他心里想,我怎么会,我怎么敢,夫子那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