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来访的贵人 ...

  •   武术并不跟想像中一样,不是评书野史里飞花流水的轻灵烂漫,反而如飞沙携石,招招都是杀意伐风。相比而言,先前胡乱学的那些防身招式,就显得有些花拳绣腿。
      每日干爹教完招式之后,便让小破孩做陪练。数日下来,我便很快再生不起斗志。小破孩有公报私仇的倾向,每日练完,我躺在床上便不想再起来。直觉得,自己做不了豪强,做不了枭雄。战场,那生杀予夺的轻率,光怪陆离的神圣,注定要与自己无缘了。
      志向高不了,人也就惫懒起来。热情渐渐消退,可自己地时间仍被干爹绑在了后院里,除了偶尔溜出去和罗卿姐见见面,听鸣儿说说她家小姐与俞将军的八卦,大多数时候还是乖乖待在后院里看干爹和小破孩对练。
      干爹到底是兵家出身,平时和善,可一进后院辟出的小小练武场,便整个儿成了武痴,合着小破孩的凛然,周遭似弥漫了黑色的杀气。小破孩的武艺确不差,才及干爹胸前的个子,却几乎能与干爹打成平手,让一度想凌驾其上的我“小小”的胆战心惊。
      我大抵该要考虑少惹他为妙?
      可是我似乎不怎么地记性。这小孩不讨喜,叫人忍不住想给他使绊子。对打时扔个花生壳子,吃饭时挪开凳子,瞅准了喜好趁小鱼不注意在哪一碗里多加了姜丝,掀开被子蹦出个呱呱叫地蛙儿,如此这般,变着法子折腾。我可瞅准了,只要不太过,干爹干娘都不会怪罪的。虽然自己也会中了招,蜜饯里吃出石子,米饭里混了蒜泥,可得逞的时候,总会叫人心里生出一些怪异的舒坦。
      练武场上,干爹总是高兴棋逢对手,忍不住的高声叫好。我虽看不出哪里好了,但夏日漫长,小院里无趣,干爹又无甚藏书可打发日子,有得表演看,总是好的。
      这时候,便是搬张小凳,放在做绣活儿的干娘身边,拎半包街角李阿婆的奶乳花生,自家腌制的蜜饯李子,靠在柱前边吃边看,觉得精彩处,也吞了口水吆喝两声,叫得没心没肺。
      我家的李子丰收,便提议干娘如市面上一样,将它们制成蜜饯卖。为了提高竞争力,还特地挖掉了李核。因为出其不意,果然好卖,这样就为家里添了笔收入,我和小破孩便有零嘴了。小破孩基是不沾,我便讨了大好。
      这天一家人亦是如此。
      干爹和小破孩在院子中央将剑舞得飒飒生风,英姿傲然。干爹雄伟如崖前青松,小破孩挺立如幽谷翠竹。我睨着这般风景,吃着零嘴儿,缠着干娘讲着镇外的事。干娘垂着眼看人时,总有一种莫名的慈悲和忧伤,教人不知是心虚还是心痛。一边绣百鸟朝凤图,一边说着这清河在镇心的湖后如何流出镇外,又与岩港河汇成一个大湖,唤了个好听地名字叫清岩湖。那湖边风景甚好,水禽成群 ,齐飞时是如何的壮观。
      夕光涌进来,将院子涂成淡金。两三只金丝麻雀落在李树枝顶,啄着我们未采着的果子。
      “好!好!王参将雄风不减当年哪!”一个声音兀地插了进来。
      一家人望向院门处,有人不请而入。高冠长须的男人,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容颜清奇,广袖薄衫,古意盎然,手里执着白羽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
      “呀,阮先生!什么风竟把您吹来了?“干爹激动的迎上去,”快请屋里坐。夫人,容儿,备几道小菜,哦,小攸也帮帮忙,将那只老母鸡宰了,今儿我要与阮先生好好喝几杯。阮先生,这边请!”
      “嗳——王参将又客气了!” 那闯入的不速之客笑着,与干爹相携去了前厅。
      “娘,这人谁啊?”看把干爹高兴的。
      “你们说阮先生?”干娘微笑道,“他是当世的名士,更是我们家的贵人哪!”
      “阮先生高义,天下人俱慕其风骨。原是我们镇上的居士。青梨镇外往四尘岭处有悲天途,是阮先生心怀天下穷途而哭的地方。这东西街原名泽引,阮先生不喜,便硬是改了。”干娘温声讲述。
      “他是阮籍!”两个声音同时惊叫道。干娘倒是奇了,疑惑的望向我俩。“哦,归汉途中听说过,嘿,听说过,呵呵。”阮籍这人物,自然是知道的,故事里说他驾着酒车,且行且饮,路途尽时就仰天大哭。“不过小攸又怎么知道?”
      “我自然知道!”小破孩神色微怩,又很快恢复,像看白痴似的看我一眼。
      这小孩!这小破孩!我气得牙痒痒。十一岁的小破孩玩泥塑人儿就不亦乐乎了,做什么去关心天下名士?拽什么!愤愤地告状,“娘!小攸欺负我!”
      “你们两姐弟啊!好了,别斗气了,都去厨房帮为娘的。嗯,阮先生能来,可是咱家的喜事。今儿你们若是齐心协力,让阮先生有一——顿——好——饭,作为奖赏,入秋之后,为娘便带你们去清岩湖行舟看水禽,可好?”干娘利诱道。
      “真的?”两人相看一眼,俱是有些脸热,可出游是天大的诱惑,迫不及待的确认,“啊,娘真好!您可一定要记得,不许耍赖的!击掌才行!”
      “嗯。嗯。”小破孩附和。
      “这俩孩子!好吧,一言为定。”干娘笑着与我和小破孩击了掌,“好了,我们快些,久了你们爹和阮先生都要饿坏的。”
      “娘还没告诉我们阮先生为什么是我们家贵人呢。”
      “这故事说起来就长了。以后再慢慢告诉你们。”边说边拉着我们向厨房走去。
      “娘,现在要听不行吗?”
      “不—行,容儿要帮为娘搭配菜式,小攸要帮忙宰了那只老母鸡。”干娘在耳房唤出小鱼小叶子,带着我们往厨房去。
      一个时辰后香喷喷的饭菜上桌。干煸土豆丝,清炒小白菜,小炒肉,红烧鱼块,还有冬笋炖鸡,粉蒸肉,米饭在陶罐里幽幽飘着纯净的淡香,配合着他们饮酒的兴致,还做了几个小碟。没了平时饭桌上的闹腾,这一桌子饭菜看起来便特别的清爽诱人。干爹看着饭菜满足的叹了口气,听得此声,我和小破孩迅速的低下头去,整好瞥见了干娘无声翘起嘴角。
      阮籍看我们这一家子的反应,有些莫名,在干爹盛情下夹了口菜尝了一尝,道,“不错,不错,没想到王参将家藏着如此的私房菜!”
      “哪里,哪里,小女小儿平日无事,”干爹忙辞道,看我俩一眼,“尽整这些了。阮先生缪赞啊。”
      呃?菜又不是我们做的,干爹这是拐着弯儿批评我们吧?恩,也对,若不是我和小破孩尽日在饭桌上斗法,一家人又得顾及二人营养,干娘小鱼的技艺也不会上升得如此之快了。
      “哦,说来,这就是王参将新收的一双儿女?嗯,俱是神采秀彻,品貌不凡哪!”
      听了如此赞叹,不禁脸红。不知从哪里瞧出神采秀彻,品貌不凡了?
      “哪里,哪里!您过奖了!”干爹笑得甚是开心,“哎,您看我这记性,还没让他们拜见您呢。容儿,攸儿,来见过阮先生。”
      干爹看阮籍的神情,充满了崇敬,教我颇有些不以为然。
      “憧(桃符)见过阮先生。”我和小破孩齐齐拜倒。
      “快起来,何须行此大礼,王夫人也不必拘礼。也是多年的邻里,素知我的为人,这番来可不曾备下什么礼物,白享一顿丰盛也就罢了,你们尚且如此不是难为我么?王夫人,还有容儿,小攸,莫站在一旁,难得如此佳肴,需共饮同欢才是。”
      “好啊,叔父偏心了不是?‘共饮同欢’,却不叫上侄儿。”我们尚未落座,有人便对着我家奉为上宾的阮先生抱怨了。
      前厅门开着,夜风袭袭里,走进一个人来。又是一个不请自来的!来人浅银轻衫笔挺修长,珠玉结络半箍长发,一脸的自得,笑得比门外肆掠的黑夜还要张扬,长眉长目疏朗骄傲,生得几分面熟……“呀,是你!”两人同声惊道。思索间顿然明白,不就是那日的登徒子么?
      “怎么容儿与阿咸竟是相识?”阮籍疑惑的问道。
      “这——”顾及这阮先生的面子,我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叔父,月前我自扬城回京都,途经青梨,曾与王小姐有过一面之缘,倒也说不上相识。”阮咸略有些慌张地看我一眼,抢先答道。
      “哦!”阮籍望望我和阮咸两人,不甚在意地,“原来如此,”又转向干爹道,“王参将,这是我侄儿阮咸,你可还记得?”
      这便揭过了?
      “哦,竟是仲容公子,还是五年前见过一次吧,这都长得这么高了。”干爹颇是感叹。
      “便就是只长了个头,其它却不见长,已经快十五了,还似个孩子一般,鲁莽登门,还望王参将见谅。”阮先生无奈笑道。
      “阮先生这是说哪里话,仲容公子回来,我欢迎还来不及哪。容儿,快再去备一副碗筷。”
      “是——”心里委屈,答得不甚情愿。大人们扭头看我,忙敛了神情,红了脸腼腆笑笑。唉,想赶他出门还来不及呢,还要为他备碗筷?心里咒了几遍“坏胚子”!偷偷瞪他一眼,那人居然还嚣张的回个“友善”地笑容!撅着嘴,心下愈是不甘。走过小破孩身边,听他暗声道,“平日折腾也就罢了,今日你若还做些小动作,不定明日之后我便可过舒坦日子了。”
      呃?这可算好意提醒?侧头瞧他,只见他低顺了眉目不知在想些什么。撇撇嘴,我又不傻。干爹干娘看重这阮先生,我自必尽力在其面前不失礼了。就算那日受了欺侮,也是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不必急在一时。小院里重重呼一口气,径直走进厨房。
      看得出来,阮籍很是宠爱他的这个侄子。阮咸地张扬,怕就是他给宠出来的。
      席间众人言笑宴宴。那阮咸倒也是表现得进退有度,全不见当日无赖模样,言谈风趣幽默,吐词如珠如玉,赢得干爹干娘赞叹连连。原本那日的事儿已经不甚清晰,见干爹干娘如此,我倒是觉得自己受了十分委屈了,安静的陪着笑,慢慢的觉得坐立都不适。
      暗盼这对叔侄快些离去,可他们偏偏留至酉时以后才告别离开。但这并算结束。原来隔壁那座空置的大房子,便就是阮家的旧居。听叔侄二人说,此次从京师回来,是因为曹魏与司马家又生嫌隙,恐是要风云生变,为避仕避祸,这次回青梨镇盘絙一段时间。而且阮籍还邀了干爹几日后过府相聚,看来日后是免不了相互来往。
      暗自思量,这一顿饭下来,倒是第一次没和小破孩较劲,心里颇感怪异。暗暗笑笑。夜色沉淀了全部的暑气,晚风带来木叶香味,十分的怡人。
      信步走到院中李树下,月色明朗,夏夜风软,花枝轻影微摇,抚着淡薄凝滞的人影。抬起头,女墙上小破孩倨坐在那里,望着下弦月神色忧伤。
      “装深沉呢!”我正心下郁结,见着小破孩更是不满。声音不大,又恰恰可让他听到。小破孩微微动了动,并不反驳,又继续望着缺月发呆。
      这样一来,我反觉没了意思。
      “哎——!你道这阮咸是好人么?”
      等了一会儿。
      “看起来不是坏人,”声音有些不稳,似乎才收回心神,“你与他之间若是有什么,是个误会也不定。”
      误会?能有那么误会的么?
      “你——”我低头想了想,忽觉有些抱歉打扰此刻不知为什么忧心的他,胡乱应了声,“嗯。”
      “喂,早些回房睡觉。”想一想,又道,“你若从墙头掉下来了,我是不管,可,别让干爹干娘担心。”
      小破孩这才转身瞧了我一眼。我忙拧了身子往回走。
      奇了!我与他说这些做什么?摇摇头,向门厅走去。唉,不知日后如何与那阮咸相处?拍拍额头。以后的事以后再想罢。
      才走到门口,见对面街角人影一闪,教人心里一惊。哒哒的马蹄声传来,绕出一辆三匹高头大马拉着的马车来,四角长流苏,月光下反射着金属光泽的雕花图案,少见的华丽。车夫回望一下,摇摇头,见缰绳微弛,大声喝道“驾”,从门前呼啸而过,带起一阵劲风,檀香扑面,微尘迷了人眼。
      这马车可漂亮得很。
      青梨镇不是一向安宁么?我怎地觉得最近事儿愈来愈多了起来……
      拴好大门,又往厨房去。帮忙收拾完,打着呵欠回房,经过小破孩门前,走过一步,听见动静,又探头回望。
      咦,小破孩今儿到底恍惚着什么了?已经睡下,却不灭烛火,不关门窗,连纱帐也未放下,正被蚊虫叮得翻来覆去。望着这副情形暗笑了好一会儿。算了,今儿既然休战,就做做好人吧。
      见蚊帐内小破孩总算安稳下来,又不由笑笑。
      今晚青梨镇有些奇怪,我家有些奇怪,我自己也有些奇怪。莫不是要应了那久不曾听闻的词儿,要“风云生变”了?
      ……
      “小姐,小姐,快起床啊!”有人猛扯着被单。
      迷迷糊糊的睁眼,“是小叶子啊。昨天累了,让我再睡会儿罢。”
      “小姐啊,怎只记得睡,你也活得腻没志气了些?”伸手撑住我的眼睛,“你不关心咱们青梨镇又发生了甚么大事?昨夜青梨镇来了辆檀木地雕花马车,你可知道?哎,你打底里是不是女人哪,这事儿是女人听到便会神清气爽了!哎——呀,你醒醒啊!”小丫头干脆改撑为摇,头都要被她晃晕了。
      “那到底是怎样嘛?青梨镇里来了神仙还是妖怪?”什么叫“是个女人听到就会神清气爽”?推开她的手,不情不愿地撑坐起来,揉揉眼睛。不论是甚么,反正它与我结仇了,无端端的搅黄了好梦!
      “什么神仙妖怪哪!是女人,是女人的事儿啦!”小丫头一副“你不可救药”神情,失望地看着我。
      “得了得了,你才多大,还未及妍吧?就女人来女人去的,这词儿可不雅,”无奈的起床收拾,反正觉是睡不成了,“说吧,是什么新鲜事儿?唉,你再不说出来,我看我都做成了人了。”
      小丫头对我的反应似是很不满意,急着想说出自己的新闻,又还想吊吊我的胃口,“青梨镇来贵人啦!我娘说了,当世第一美女,仪容无双,就是昔日的甄皇后都比不上,舞袖生香,风摇衣带,还有一首众人传颂她的诗,我记得呢。冰弦曳指舞,冷阳印江红。雪羽惊尘梦,莫入浅笑中……”
      “又是贵人?她现在到我们青梨镇来了,是吧?”绝代佳人么?套上布衣外衫,睡意教人提不起兴趣,便有些漫不经心。
      “嗯,她住进芷园啦。就在朱府旁边,美人都住一起了。不过,我说出来,小姐你可别生气,梨苑小姐虽然漂亮,但与尹小姐可是比不得的。”
      “你又没见过,如何知道?”心里一丝不快。
      小叶子却未瞧出来,“今儿一早,就摆出排场来了,小姐你是没见,那些物什细巧的!啧啧,人家那可真真是罗坤街的大户啊!虽没见人,但便可想尹小姐她生得如何美丽了。”
      我好笑于这丫头判断人美丑的标准,她倒是兀然不觉。
      “小姐,咱们王家也是士族,不知是否可以去拜访拜访?耶——?不对,小姐,你如何知道她来了?难道小鱼姐已告诉你了?”
      “小鱼才没你这么三姑六婆!你小姐我又不傻,你做了半天地介绍,怎么可能还不知道?拜访这事儿我可作不得主。你想见她,还得看缘分了。”一边说一边理顺头发。唉,女子听说了美女,总会比较一番。悄悄打量镜中的自己,细眉薄眼的普通,还偏生得个卷发,怎么都不便打理。放下铜镜,随意结了个长辫了事。
      “夫人已经起了?”
      “夫人早就起了,小鱼姐已准备好了早餐,”不太服气的递来花簪,“什么介绍?不论怎地,尹令苏小姐就是天下女子的典范,我娘说,做女人就要做她那样的女人。总之,我日后会好好向她学着的。嗯,希望有机会见着她。”
      “尹令苏?名字就奇奇怪怪地,难怪会扰人清梦。”揉着因睡眠不足酸痛的太阳穴,“哎,我们是有仇了。”
      脚步兀的受阻,幸得扶住了门框。转头一看,小叶子拉着衣袖,脸就近在眼前,眼中十分的哀怨气愤。“小姐,你!虽然你是小姐,可还是不能侮辱尹小姐的!”
      呃,冤枉,我说了什么了?哪句侮辱这尹小姐了?
      这还真是,莫明其妙,还没见面,已成了敌人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