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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淳于安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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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玄静沉默地坐在车上,常随卞讼在一边默默观察。自家公子自从出了宫就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现下又不去晋王殿下府上,反而改道回府,实在是不太正常。
没想到一到府前,卞讼就看到一个小侍从站在自家门口等候。小侍从也看到了他们,恭谨地行礼:“殿下请您前去府里一叙。”
长孙玄静沉默片刻答道:“告诉你家殿下,我今天忽感身体不适,无法赴约。”小侍从行了一礼,转身骑马离去,行到不远的一处死胡同里翻身下马。赵步衡站在墙角听着侍从的回复,默不作声地看着手里的血玉扳指,也打道回府去了。
长孙玄静遣了卞讼下去,自己换上常服,躺在了院子里的软榻上。细碎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身上,渡上一层温柔的光。他从眉眼就透出了温良柔和,但即便是躺在软榻上也绷直端正的修长身子,无声地表达了少年良好的家教和隐藏在温和之下倔强的内心。
赵步衡到府上的时候,长孙玄静还在沉睡。他默默地靠在院子走廊的廊柱上,看着院子中熟睡的好友,阳光包裹着他宛若天神,似乎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戒心的人。但赵步衡知道,他们一样,都是满身长刺的怪物,任何人靠近了都会被刺伤,离远了却又无法取暖。所以从始至终只有他们互相取暖,只有他们自己才会不怕,就算流再多的血,也会互相抱紧对方。
长孙玄静的梦里出现了他前所未有的困境,他的爷爷骄傲地笑着抱着他:“默之从小就过目不忘,我给他念《庄子》,他居然听得津津有味。”远处站着他的父母,脸早已模糊不清。但他能感受到那种充盈在空气里的幸福,他抬手抓了抓长孙宏的长须,逗得众人大笑。
但一转头,就是他的爷爷躺在郊外小苑的竹床上,他站在门口看着父母漠然的眼神:“爷爷怎么了?”手无意识地抓紧门框,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长孙侧身望去,自己的小孙子站在门口紧张地望着他。他不由得笑了,死亡并没有带给他任何心理上的威胁。在长孙玄静看来,爷爷就如往常一样慈爱平和。父亲跪在爷爷的面前嚎啕大哭,母亲也在掩面啜泣。
“你知道吗,我爷爷死了,是那个人下的手。”赵步衡正在仰头望着天,听到长孙玄静的喃喃自语后,回头望去。少年依旧是笼罩着阳光,碧蓝色的天空像是一层被子披在他的身上。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长孙玄静一个人的声音,便显得格外的清晰。
“他每次进宫面圣,都要喝一杯带着慢性毒药的茶,喝下这么几年来当然死的不知不觉。”长孙玄静的笑依旧很沉静,“不过是因为他是三朝元老,权势过重。所以他不希望我入仕为官,连读书都只叫我读《庄子》这类的。”可我不服,我不服为什么,凭什么做臣子的就要做牛做马,还百口莫辩。连死亡的真正原因都没有办法宣之于口。
赵步衡张了张嘴,没有说话,长孙玄静偏过头来看他。
“你我都一样,我知道。”从我们见面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
武王府里,武王淳于芈疲惫地揉着眉头。面前跪着自己的长子淳于其和次子淳于夏,三子淳于寒坐在一旁,低着头。
“说吧,这次又是谁先?”武王芈抬头,视线无声地扫过三个儿子。次子淳于夏一激灵,侧眼看了看一边的大哥。长子淳于其沉声答道:“回父王,是儿臣。”一旁坐着的淳于寒浑身一颤,这一幕被武王看了个正着。
“老三,你说说,你都看见什么了。”父亲不怒自威地声音传入淳于寒的耳中,他怯怯地抬起头:“回父王,儿臣什么也没看见。”说完便错开视线,显得极其不自然。
“你尽管说,不必替他们打掩护。这次不论是谁,我都要严惩重罚。”武王芈眯起眼睛,盯着自己的长子。
“回父王,儿臣看到二哥说……说……”淳于寒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二人。感受到自己弟弟的视线,淳于其没有回头,淳于夏则回瞪回去。淳于寒打了一个哆嗦,闭上了嘴。
“夏儿,你给我跪到祠堂去。”武王气得一掌拍在条几上,淳于夏不服气地退了下去。
淳于寒看了一眼已经空了的门外,也一下子跪了下去:“父王,儿臣看到二哥说大哥的母亲是毒妇,还说大哥不配继承王位。”一旁跪着的淳于其连忙道:“父王,此事不关三弟的事情。他只是恰巧经过,听错了。”跪下去的淳于寒不甘示弱地看了一眼淳于其,继续想争辩什么。
“你们不必多说了,都下去吧。此事不要再提。”武王摆摆手,一旁的侍卫面无表情地将二人请了出去。
“大哥,你要这样忍让到什么时候?明明这些都该是你的,为什么要推出去?”淳于寒跟在哥哥的后面,见四下无人,一改胆怯的模样,有些气愤地朝淳于其低声问道。
“元成,徒劳无功,说的就是我。”淳于其自嘲地笑了笑,“你看,父王连让二弟跪都舍不得,怎么会偏袒于我呢?”淳于寒停下脚步,看向淳于其指的方向。淳于夏坐在湖对面的亭子里,正翘着二郎腿听曲。
“何所夏暖,何所冬寒。你二人毕竟才是亲兄弟,不要因为别人生了间隙。”
淳于其走后,这句话一直回荡在淳于寒的脑海里。
“你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赵步衡漫不经心地逗着笼里的金嘴鹦鹉。淳于寒坐着,紧张地攥着衣角。长孙玄静长腿一迈,进来时就看见这样一幅情景。
“淳于公子”长孙玄静颌首道,淳于寒回行一礼。赵步衡简单地将淳于寒所托之事复述了一遍。
原来淳于夏有几个好友从自己的父亲那里听说,皇上要着手武王王位继承一事,有可能要给嫡长子其,心下气不顺就去找淳于其,才发生了后面的事情。
“二公子夏与您是一母同胞,理应更为亲密,为何您却如此针对自己的亲生哥哥?”赵步衡毫无避讳地问道,目光直直射在有些僵硬的淳于寒身上。
淳于寒咬咬牙,只好说道:“我是与二哥一母同胞,但大哥生为嫡长子待人亲和,才华过人,本就应当这王位。我只不过是清楚这些罢了。”赵步衡敷衍地点点头:“既然淳于公子说完了的话,那就送客。”一边的卞讼上前请到,淳于寒只好尴尬地道别。
“文昌。”坐在回去的马车上,淳于寒向车外叫道。马车稳稳停下来,帘子被掀开,外面坐着的少年沉默地看着他。少年看样子是比他大一些,约莫快二十岁,头顶的美人尖格外显眼,一半的头发用一根坠和田玉的发带束起来草草地塞在,一半随意披散在肩上。一双眼睛黑得透彻,如同墨玉一般透着亮光。五官立体挺拔得不像是中原人的长相。
左丘文昌看着淳于寒:“老地方。”淳于寒有些疲惫地点点头。马车便继续前行,直到消失在赵步衡的眼前。
“现在想明白了吗?这队怎么站?”赵步衡从自家的屋脊上跳了下来,问道。长孙玄静瞥了一眼:“武王芈。”赵步衡讨好地笑笑:“那带我一个呗。”
武王府里,淳于芈坐在书房里低声说道:“事不宜迟,今晚。”一簇黑影闪过。天上轰轰地打了几声雷,霎那间电闪雷鸣,风雨欲来。
长孙玄静睡得不安稳,正准备披着衣服去院子里散会步,卞讼面色紧张地跑来:“公子,宫里出大事了。”长孙玄静示意他继续说,卞讼道:“武王芈带禁军私开宫门,先下已经到了大殿。”
“通知晋王府。我先去,让他随后寻我。”一袭皎白飘过,速度快得惊人。卞讼知道自家公子轻功了得,但还是被惊了一下,随后吩咐人去晋王府,又安排了一些侍卫围了自家府邸。
“文昌,我该不该继续。”淳于寒躺在草坪上,看着天上的繁星。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衬得星星更为闪耀。本来是郁郁青青的草坪,也被天色印成了深绿。左丘文昌躺在淳于寒的旁边,说道:“文昌静待公子吩咐。”宫外一切宁静。家家户户还都沉浸在自己的小家和满中,谁料到宫中世事无常,横生变故。
赵步衡骑着马狂奔入宫的时候,耳朵还在回旋长孙府传来的那一句话。
“殿下,武王芈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