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明》竹萼

73、宫灯

　　皇宫，西华门，珍宝阁。

　　雕着仙鹤祥云的飞檐之下，两个黑衣人倒挂在斗拱上，修长的身影紧贴着琉璃瓦，却没发出一丝声响。

　　因着皇上声势浩大的围猎，西华门的禁宫守卫抽调了一半人，只轮两次岗，比素日里多了一刻钟的换班时间。

　　这一刻钟对于已经对珍宝阁路线熟悉无比的沈柏舟来说，足够了。

　　这一班的巡卫刚出拱门，一道身影立即如羽毛飘下，落在阁楼外，另一道身影也灵活矫健的紧跟而下，从怀里取出三把看不出材质的钥匙，往盘龙锁的三个方位轻轻拧动。

　　盘龙锁发出“滴答”一声细响，弹出三块方形铜锁芯。江沅扣住龙头的两处龙鳞，往下一按，锁扣终于打开。

　　他小声咂嘴：“除了妙手空空，这还有谁能打开。”

　　沈柏舟打量四周，压低声音：“你先进去，我在外面把锁重新关上，你进去之后，打开窗户。”

　　江沅给了个没问题的眼色，溜进了门内。沈柏舟刚将盘龙锁按妙手空空的方法重新扣好，看不出有人闯入的破绽，江沅已经在阁内推开了内封的窗户，沈柏舟一跃而入。

　　珍宝阁内只在正南面的烛龙壁画上斜插着一座灯幢，上面放着一盏长信宫灯，是一个跪坐的宫女双手执灯的的形状。

　　那灯罩上的两块孤形的瓦状铜板只开了一条细缝，将烛光的亮度调到最弱，一缕烟顺着宫女的袖管进入体内。沈柏舟轻轻触碰了灯身上宫女的裙裾，里面有液体轻晃，显然装着水。

　　江沅看着珍宝阁多处都笼在暗中，伸手就要握住宫灯的銎柄。沈柏舟一巴掌拍掉他的手：“别乱动，放奇珍异宝的地方没有守殿卫，必然有机关。”

　　江沅撇撇嘴：“这么黑，上哪找雪莲去。”

　　沈柏舟伸出手指在壁画上一寸寸拂过，头也不回：“你自己用火折子，去别的地方找找。”

　　江沅看他师兄这副和壁画杠上的样子，只能自己去别处看看，嘴里嘟嘟囔囔道:“火折子这么暗，小爷又不是夜能视物，怎么找东西啊。”

　　他撅着嘴，走去了西面的石架，燃着火折子，眯着眼，左右梭巡起来。

　　江沅伸手擦过彩瓷，上面浓笔艳抹，富丽贵气。他低头捻捻手指，一层灰。这边石架上的瓷器宝盒他虽看不出是什么品级，却也看得出这龙飞凤舞的，恐怕只有真龙天子消受得起，但怎么都蒙着细灰，也没人打扫。

　　他一时想不明白，上下打量了一下，看到最边上放着一盏沾着铜锈的莲蓬灯，灯盘上数个小孔，灯钎上还插着小半截蜡烛。

　　“嘿，黑咕隆咚的，正好用你给小爷指条明路。”

　　沈柏舟用手指探出这壁画并非全实，必有东西藏在石壁之后，但是机关藏在何处呢？

　　他清隽的眉眼微微蹙起，这般一动不动站在细微的光影下，倒像副魏晋的名画。

　　那光只开细缝，连壁画也铺不满，亮度只能照在龙首。沈柏舟轻轻叩击了一下龙首，声音清脆，显然是中空的。

　　他把眼神悠悠转到那盏长信灯上，伸手拂过灯座，灯座与灯幢是分开的，机关不在灯座上。

　　那缕烟还飘向宫女的袖笼，他手指擦过袖笼壁，湿的，但是没有任何烟灰。这蜡烛是用灯心草干燥的茎髓做的捻子，棉线不易炭化，不用剪烛芯，但是烟却会很大，所以一般也只有这种能吸烟的宫灯用的较多。但若是这般，袖壁上不可能没有一点烟灰，除非，里面的水经常涌出来。

　　沈柏舟双指运气，使了一招“鲸吸”，宫女腹中的水化成小股从袖笼中射出。腹中水越来越少，已经没办法吸收烟雾，另一股烟便从另一只袖口飘出，整个烛烟瞬间成了一个环形。

　　只听“镫”一声，灯幢突然往上升了一寸。壁画的龙口一阵震动，随即吐出一个金丝楠木的小盒。

　　沈柏舟捏碎木锁，打开小盒，里面放的，正是天山雪莲。

　　这次倒是比他想的还要顺利。他将雪莲收好，正打算叫上江沅离开，却听见外面换防的脚步声。

　　皇宫内院，他也不想节外生枝，万一给明容惹了麻烦就不好了。

　　沈柏舟瞧见江沅在旁边暗室点了灯，立即低声喝道：“江沅，赶紧熄了灯，有人来了。”

　　“啊？好！”江沅赶紧伸手一拂，不料距离太近，那灯受不住力，竟然掉了下来。

　　江沅立刻矮身接住，生怕碰出响动。不料这一接，却被烫了个龇牙咧嘴。那烛油滴在了莲蓬里头，而灯身用铜铁所制，热度传递格外的好，他一下子接在了灯面上，这手上的皮肉今日可算是遭回灭顶之灾。

　　待巡防的人微微走远，沈柏舟已经打开另一面门上的窗户。

　　“东西拿到了，走！”

　　江沅面目狰狞捂着右手，疼的咬牙切齿：“师兄，我的手焦了。”

　　沈柏舟翻开他的手掌看了一眼，确认没有伤筋动骨，便毫不留情的回道：“小事，别娇气。”说完便轻飘飘地跳窗而出。江沅委屈的肚子里直泛酸水，狠狠低骂道：“跟着你办事，就是吃苦受累，过河拆桥......啊！你还敲我头！”

　　.

　　薛遥睡得不太安稳，他身上伤口虽然被处理过了，但腿上伤口愈合太慢，还是感染了。他已经察觉不到腿上的疼痛，整个人像浸在热水中，昏昏沉沉的酥麻感，脑袋烧的难受。

　　他一向不喜欢生病，因为每次生病就会梦到小时候被当作异类惩罚的酷刑。不管过去多久，那些记忆还是带着令人作呕的腥味和命悬一线的压抑，在他脆弱的时候，就会像蚂蝗一样钻进他的胸腔，叫他整夜的梦靥。

　　他双眼半眯半阖，瞧见顾蘅支着剑靠在洞口附近，山洞的火堆映着那张脸如美玉生晕，不像平常那样雪一样冰冷。

　　终究还是不一样了，那时无论他如何没日没夜的祈盼，也不会有人把他从淤泥里背出来。

　　顾蘅察觉到动静，掀起眼帘，向薛遥看了一眼，立刻发现了他脸红的不对劲。

　　她立刻起身探了探他腕间脉搏，寸脉微弱，虚浮上火。顾蘅只在宜初那学了几分切脉的功夫，只能大概猜测是发了炎症。她心里讶异，顾十一和宜初的药虽算不上起死回生的极品，但也是上好的伤药，何况薛遥内力深厚，怎么伤情会如此反复不定。

　　薛遥甩开顾蘅切脉的手指，声音沙哑：“我没事，不用管。”

　　顾蘅看了眼他的神色，垂眸问道：“你的血液特殊？”

　　薛遥觉得方才被触碰的手腕带着点凉气，让他脑袋清醒了些，他转过头，侧面精致的眉眼随着喘气轻轻忽闪，显得脆弱又可怜。他自以为冷酷地回道：“莫名其妙，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怎么不问是谁在围猎场上下的手？”

　　薛遥睁着眼睛，看着山洞石壁上映着的身后少女的身影，纤细又柔和，石壁上的他们仿佛挨的很近，亲密无间。他嘴里依旧冷硬：“反正是要杀你，不是杀我，我懒得知道。”

　　顾蘅没有再追问，她方才出去削了一截竹筒，取过一回泉水。她把竹筒放在薛遥身后，又回到了洞口，盘腿坐下，自行运气。

　　薛遥听见她平稳均匀的呼吸声，才缓缓转过头来。少女静坐的模样，像极了花神庙里的玉像。他把竹筒握在手心，轻轻哼了一声，缓缓阖上了眼。

　　.

　　江沅一回到客栈，立刻大呼小叫起来：“宜初，你赶紧，给我看看，要命了这是。”

　　宜初打着哈欠，披着缁衣打开门，一脸睡到一半被叫醒的郁气：“大晚上吵什么，我看你精神好的很，没什么问题。”

　　江沅立刻挤进门，顺手把宜初松开的衣带束好：“你开门前能不能注意点，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宜初惺忪的杏核眼瞬间瞪圆：“你大晚上跑进姑娘的房里，成何体统，还不给我滚出去！”

　　江沅给自己倒了一碗茶，一口气喝完，笑嘻嘻说道：“你不是小尼姑嘛！不算姑娘呀。”

　　“你！出去！”

　　“哎呀，别闹了，帮我看看，小爷这身细皮嫩肉可被烫了个结实。哇，你瞧，我手都黑了！”

　　宜初冷笑一声，走上前去，突然皱起眉头，伸手抓住江源手背。

　　“喂，你别乘机占我便宜，我坚贞不屈，捍守清白......”

　　“闭嘴。”宜初抬头瞪了他一眼，随即低头细细打量起他手上被烫出的水泡，疑惑道，“你是被什么烫的？这个印记排布，怎么和明容手臂上的一样？”

　　她话音刚落，门外又传来敲门声。

　　“江沅。”

　　“是师兄。”江沅起身开门，发现门外沈柏舟脸色阴沉，他身后还有一身风尘仆仆的顾十一。

　　“明容在猎场出事了？”宜初一脸焦急，“是谁？还没找到明容吗？”

　　顾十一双手握拳，快速说道：“酉时发现的，海东青发了疯，小姐和几个人被二十四只海东青围剿，只有林平带着一个半死不醒的陈绮回来了。据他所说，有人乘乱偷袭小姐和那个叫薛遥的羽林卫，他当时忙于对付海东青，没有注意他们二人跑去了何处，他带着陈绮奋力逃出，其余的人都死在了海东青爪下。”

　　宜初皱眉道：“那这个林平很有问题啊，大家都出了事，就他没事。”

　　“可是以他的武功，根本不是小姐的对手，何况还有一个薛遥。”

　　“那就是他和薛遥联手对付明容。”

　　“先不纠结是谁，找到明容才是最要紧的。”沈柏舟眉宇结着淡淡的担忧，“明容若是无事，定会马上回来，她没能回来，肯定是被困住了。她不是遇到危险束手无策的人，一定会想办法通知我们。我们兵分几路，客栈，侯府，猎场都去找，看看有没有她留下的线索。”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