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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十四记山水有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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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小人强过伪君子,满口的仁义道德害人更胜一肚子的男盗女娼。
虚假,让人防不慎防。
他就是个强盗,虽然山头被人挑了,但强盗的本质还是没变,吃的是强盗的饭,办的事强盗的事,胆子……也只有强盗的胆子。
“欺软怕硬的东西,给你吃食还不如喂狗!”
妈的,什么弃恶从善?还不如当强盗好!
“吃个饭怎么了?”男人呸了一声吐口唾沫,将那桌子直接拍成了两半,怒目圆瞪凶神恶煞地看着老板,“老子吃你一口饭怎么了?这玩意也是给人吃的?我吃你一口饭是给你面子,你个老货,还不识好歹了!”
老板吓得倒退,颤着手指还没说话,旁边的食客先开了口,那是个熟客,与老板有很长的交情,住得也近,看见老板被欺负至此,实在忍不住站了出来,义正言辞道:“无赖之辈,吃饭不给钱便罢,还要如此欺辱于人,你要不要脸?”
旁边人见势,热血上头,也是拍桌大吼:“但凡素贤人稍有消息,你就龟缩地像个孙子似的,现在看素贤人去办大事去了,你就在这里作威作福?空有一身武艺却拿来欺负平民,你还是不是男人?”
这一时兴起的事儿很多时候都是顺着潮流走,但或有点苗头,就如星星之火燎原,将那点滴怨愤因聚众之势放大,往日之仇今日之冤笼统都发泄出来,喝骂声就绝不了。
有好处,宣泄愤怒,有坏处,过度宣泄愤怒。
岂知男人欺软怕硬惯了,仅有的羞耻心不在知错而改,却在掩饰心虚。
被人这样唾骂,如何能够心忍?
当下大叫一声,拿起身旁的大刀,亦不拘眼前是老是少是男是女,当头劈下。亏得那人反应快,加之武者寒气四溢吓得腿软,一屁股做到了地上,反避过一截,只是头上都帽子被劈成了两截。
场面登时一静。
接着,便是惊慌失措的呼喊。
奔逃者、围观者、攻击者、抵挡者搅和成了一团,不是你踩我就是我撞你。
男人看到他们的惊恐,心里竟升出了一点自豪,哈哈笑几声,又呸一声:“看看你们!说我欺软怕硬,你们还不是一样!再骂啊!再叫啊!有本事别跑啊!素还真?我呸!你们把他当神一样供着,烧柱香还能显灵了?”
慌乱的人群霎时爆发出更大的声音。
“放肆!”
“你算个什么东西!”
“素贤人也是你能诋毁的?无耻之徒!”
“拿下他!”
群情激奋,事有起因。
这便是起因,伤者本可减少,但因为男人的言辞,而变得如此惨烈。
至此时此刻,才终于有了个终结。
男人跪倒在地,钢刀铁骨好像都成了白衣君子手中一捏即灭的杂碎物件。
素续缘快速沉下了心,将锋错的伤口小心牵回了正轨,他低头时,男人就像被丢弃的石头,从他身后倒飞出去。不敢置信的伤者绷紧了肌肉,还未从震撼中回神,素续缘在他的虎口狠狠一掐,道:“放松。”
伤者抖了一下,目光从落地的男人身上移回到了素续缘身上,寂静的街道只有他的声音响起:“那个……白衣人是……谁?”
“史艳文,”素续缘剪掉丝线,有了空档回头,慢慢扯出一丝微笑,“他是史艳文,你可以叫他……史君子。”
俏如来其实并不怕,他同素续缘一样不擅武,但对付一个地痞流氓还是绰绰有余。
但能被父亲保护,还是让他忍不住感动。
史艳文像是怒火难消,一掌下去男人几乎难以呼吸,俏如来就算身居最安全的位置,也能感受到那股余威。但史艳文没有上去补一掌,或许那一掌已经足够解决这个麻烦的根源,或许他更在乎这个麻烦所针对的矛头。
……他更在乎俏如来。
他转过身,先看了看俏如来的脸色,那张脸其实很正常,血色充足、目光有神,只是看着史艳文的表情有些惊讶。他又执起俏如来的手,从肩膀到手指都摸了一遍,一丝内力顺着俏如来全身竞走周天,才放下心来。
“为何傻站着?”史艳文摸了下他的头发,“刚才很危险。”
俏如来眼里似有金色的暖阳,正要答话,素续缘却在百忙之中抽空替他答了:“俏如来摔坏了头壳,所以行动迟缓,艳文叔叔别生气。”
“……”俏如来按住史艳文的手,颇为腼腆地笑了一下,“续缘说得很是。”
素续缘动作略缓,微阖的眼帘一抬,若有所思。
无外乎是对俏如来这比他还要熟稔且“居高临下”的语气感受到了“某种威胁”。
史艳文很敏锐地感受到了这种不是很汹涌却别有趣味的暗潮,眨了下眼睛,蓝眸里闪过戏谑,却转过身,开始去收拾那个半死不活的男人。片刻后,他将人绑在树桩上,来到素续缘身边,擦去他头上的热汗,轻声道:“辛苦你了。”
素续缘揉揉手腕,笑道:“续缘还好,艳文叔叔的事情已经办妥了吗?”
“办妥了,而且……”他回头看看俏如来,“那边应该也办妥了。”
俏如来如有所感,亦下意识回头,却见史艳文与素续缘相谈甚欢,他看了一会,脸色毫无变化地继续为伤者包扎。
有史艳文在,进程自然加快,须臾半晌,素续缘又写下了不少药方分付他人,便欲离开。
抽身前一刻,伤重者已被送回家中,伤轻者欲惩罚作恶之人,却被史艳文拦下,以赎罪之名让男人照顾伤重不堪或行动不力者,或日常耕作劳务皆承包了下来,如此一举两得,也解了伤者后顾之忧,由是才算皆大欢喜。
茶馆老板送了他们一程,对史艳文频频侧目,还有些不好意思。
“没想到小师傅竟是史君子的儿子。”老板在俏如来身边小声道。
俏如来顿了顿,轻轻点头,道:“老板对家父似乎十分好奇?”
“这个么,好奇的也不止我一个人,咳咳,”老板偷偷摸摸缩了下头,四处看看,从怀里拿出了本挺厚的书出来,还很狼藉的脸忽然露出了个神秘的笑容,声音更低,“我就想问一下,这本书里写的故事……不会是真的吧?”
那书被卷成了一个滚筒状,书名在里侧,俏如来先是看到书后面的图案,那是个只有后背的虚影,黑色长发剧中,一朵莲花像铁链一样栓在了那虚影微微抬起的手腕上。
寓意之明显让俏如来脚步一顿。
接着,老板摊开了书面。
书名——那一眼的风情。
作者——延陵不折柳。
配图——荷花池边,形似素还真的背影以及貌似史艳文的回眸。
俏如来:“……能让俏如来看看吗?”
老板非常大方,道:“看吧,这可是苦境现下最畅销的书,不看可惜了。”
俏如来停下脚步,嘴角抽了抽,深吸口气,再吸口气,然后打开了第一页。
第一页放着秦观的两句词,就市井小说而言,这两句词放在这里,还算正常——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还算正常。
他稍稍放心,又打开了第二页。
第二页是目录,是为回合制,粗粗一翻看,大约有两三页。却见第一回写着:“莲圣人误入尘世外,玉郎君无心落惊鸿。”
开篇……也算正常。
俏如来接着往下看,但见——
第二回,雪牖藏衣生幽情,云房纳海带苦釀。
第三回,愁无门出山无路,恨冷心难寻归途。
第四回,病浮萍桎梏加身,殇泛梗枷锁困心。
第五回,木经狂浪仍耸天,诗累造作还真骨。
第六回……
及至第二十四回,经年钟情堪错付,累岁真心怎收回?
后至第四十八回,香雪海花蕊生香,冷霜河柳絮微冷。
再至第五十二回,汗流点点慵移腕,乱发葱葱适敛躬。
老板红了脸:“这倒数第二回,我可没看啊。”
俏如来也红了脸,却一个字都说不出,他颤了颤,避开前面的章回,直接翻到了最后没有章回题首的那页,却是一篇通感及对“内部资料提供者的感谢”,其人名号响亮,且不止一位。
有生之莲解锋镝、芙蓉铸客巧天工、湛卢无方圆公子、佚名侠客谈某、一名热心的大夫、一名热心的管家、道真某双秀……
“这本书!”俏如来突然转头,乍冷的气势让老板浑身一僵,“能给在下吗?”
“小、小师傅……请便。”
……
“所以,续缘也可以去九界吗?”
史艳文讶异道:“为何?”
素续缘笑道:“只是想看看艳文叔叔生活的地方,况且,我不过去,怎么能见到小空?”
史艳文眨眨眼睛:“因为那个赌约?”
“没错。”
“但是你又没有考虑过……”史艳文意有所指道,“精忠。”
“当然,”素续缘压低声音,“但约定就是约定。”
“你这孩子……”史艳文欲言又止,想了想,忍俊不禁地摇头,“精忠他其实并不在意这些,不过是想试探你的态度,不过……你们都是年轻人,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处理方式,精忠他在九界时太过紧张,你若能让他在这里放松下来,想必他也定会真正接受……你们。”
离开九界时,俏如来始终还是对素还真心有不满,史艳文理解这点隔阂,却也始终介意这点隔阂,若是能趁此机会解决了这个问题,当然再好不过。
精忠……
“精忠?”史艳文唤道。
老板早已离去,俏如来还是那副深受震撼却隐忍不发的表情,听见史艳文叫他,才加快了缓慢的脚步。
史艳文见他脸色难看,还道是他昨晚摔伤了头身体还没恢复,蓦然心疼,拉住才走到身边的俏如来,一点异力融了进去,道:“还是很不舒服吗?”
素续缘微讶不语。
俏如来艰难地扯了下嘴角,道:“爹亲放心,精忠……很好。”
这可不像是“很好”的样子。
史艳文越见心忧,俏如来却没敢说话,而是把手伸到衣袖里,顿了顿,又空手出来,指尖反复拨弄着佛珠,道:“爹亲先前不是说,还有其他事要忙吗?”
“无妨,”史艳文拉着他的手,就像牵着个半大的孩子般,边走边回头道,“爹亲先送你们回琉璃仙境,然后才去接他们。”
“他们是谁?”素续缘疑惑道。
史艳文轻笑,眸中柔和忽闪:“我能感应银燕的气息,还有仗义和霜,他们身上有我留下的力量。”
素续缘惊讶:“艳文叔叔是说……”
“是他们,”他伸手,又牵住了素续缘的手,“我先送你们回去,而后,我要去接他们,然后,再去接……素还真。”
“爹亲可以回来吗?”素续缘更加惊讶。
史艳文点头,道:“虽然只是一个化身,但他定会尽全力回来,因为半年之期,是我们预计阵法大成的时间,若是阵法成功,他会有所因应,若是阵法成功……正气山庄定会来人,他怎么能不回来呢?”
况且,素还真也要趁此机会休整。
他是必回来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辰。
雨音霜走得越来越慢,好几次要停下来休息,史仗义也不催促。走到人多的时候,史仗义却加快了脚步,大跨步挡在雨音霜前面,气势全开,让迎面而来的路人望风而退,丝毫不敢与之争缨,纷纷绕道而行。
好容易才走出了小镇,史仗义抛过来两只鸡腿,当然,也没有亏待自己。
雨音霜则有些尴尬,这些油腻的东西他其实吃不下去,但史仗义好不容易行使一回“来自二哥的关心”,拒绝了好像也不太好。
勉强吃了几口,雨音霜拿出方才打的酒正要喝,那酒囊突然被史仗义夺了过去,换成了水。
“……”虽然她是很感动史仗义的关心,但不喝酒实在是吃不下去啊。
史仗义全然不知,只觉哪里别扭。
他后面跟着自己的弟媳,弟媳独自里还有自己的侄子,一个还没有出生的生命,听说这样的生命都很脆弱,一碰就碎,这弟媳也是胆大,居然还敢闯阵!俏如来竟然也允许?雪山银燕竟然让怀孕的人喝酒,就不怕把那小生命给灌醉了?肚子里发酒疯怎么办?
唉,看来,还是他这个二哥最靠谱啊!
无来由一阵得意,雨音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忽地视野里出现一人,她顿住脚,眼里闪过惊喜。
“爹亲!”
史仗义这句话打回现实,抬起下巴看过去,道:“来这么晚,就不怕你孙子走没了?”
“晦气!”雨音霜白他一眼,对史艳文笑道,“爹亲,你怎么知道我们来了?”
史艳文本来还担忧不已,但看见他二人精力还算不错,雨音霜手上还拿着个鸡腿,顿时笑了起来。他上前扶住雨音霜,用内力替她疏解乏累,道:“为父就怕你们突然出现寻之不得,早在你们身上留了记号……你身子有孕,不该冒险。”
雨音霜忙将鸡腿藏起来,赧然道:“可是银燕……”
“我知道,”史艳文拍拍她的后背,另一手拽住了就要提步离开的史仗义,“仗义要去哪儿?”
史仗义想拍开他的手,又怕动作牵连了被他扶住的雨音霜,便站在原地道:“当然是看望故人。”
史艳文似笑非笑道:“当真?为父还以为你是在躲着什么人呢?”
“哼,什么人值得本尊躲避?”
“比如,你的大哥?”
“我为何要躲俏如来?”
史艳文勾勾唇角,用力将人拽了过来,把雨音霜的手臂放到他手里,道:“前面再走片刻,有只舟船,精忠就在船内,里面还有个大夫,你扶霜过去,让大夫替霜看一看。”
史仗义有些讶异:“你还提前准备了大夫?”
“缘分,”史艳文眼帘微闭,“去吧,精忠在等你,我去接银燕。”
……
雪山银燕刚进小镇,带路的叶小钗始终依旧默默地走,身后却多了个女子。
她是梅知寒。
梅知寒以为,这两个孩子既然是双胞胎,既然雪山银燕都能来此界,那么戮世摩罗定然也能来此界,去撞撞运气也不错,万一就让她撞上了呢?那不就有机会收拾他了么!
虽然这个万一就连雪山银燕看来都觉得不太真实。
行知偏处,叶小钗忽然不再前行。
正前方传来骚动,一个熟悉的身影跳脱而出,那双蓝眸让雪山银燕感到万分熟悉,如果不是那人一身戎马装束,雪山银燕怕是又要认错了人。
“皓月光?”
是皓月光,他还拿着大包小包的零食,身后跟着好几名小乞丐,争着抢着瓜分他的食物,他便任由他们,转头又凑到旁边的摊子上对着煎饼流口水。
叶小钗这么大一个人站在不远处,他也没发现。
“……”雪山银燕一脸认真,“前辈,他是从来没吃饱过吗?”
“少年人长身体嘛,”梅知寒看他一眼,道,“你也该多吃点。”
叶小钗:“……”
那边吵闹够了,皓月光终于看见了叶小钗,忙将东西一扔,热泪盈眶地跑到叶小钗面前,扑通一声跪下,道:“师尊!我回来了!”
好吃是好吃,但好歹是个好徒儿。
叶小钗微微一笑,将他扶起来,点点头。
雪山银燕奇怪道:“为什么你现在才出现?”
“啊?”皓月光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因为昨天在吃东西。”
“……一天?”
“那不是……饿了两天了嘛……”
雪山银燕无言以对。
皓月光笑了笑,知道他在想什么,便道:“我也不是白在吃的,你看,我给你带了谁来?”
皓月光用下巴指指他身后。
叶小钗没有回头,只是偏头示意。
雪山银燕就感到后脑勺被人轻轻敲了一下,史艳文无奈的声音传来:“银燕,还没感觉到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