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涧山梅花开了》暄明

15、第十五章

　　此时的羽涧山，正乌云蔽日。

　　仙山结界外，乌泱泱的各式妖众围聚在那，可谓几千年来都难得一见的奇景。

　　而仙山结界口处，一金袍玄盔的御顶级仙君，正手持一柄泛着冷光的青羽剑，迎风而立……

　　前一晚。

　　羽涧仙府内，羽鹏仙君的卧房之中。

　　“主上！今晚我想跟你睡！”

　　梅瑛抱着羽鹏的胳膊不撒手。

　　“为何？”他淡淡问她。

　　“我怕！我自己睡不着！”梅瑛抬起眼，可怜巴巴地看向羽鹏。

　　“有何可怕？”他继续问她，语气依旧淡淡。

　　梅瑛抿了一下唇。

　　“明天……你便要出去应战了。我，我怕你出事！”她心中从来没这么慌乱过。

　　“我若出事，你会怎样？”

　　羽鹏今日有些执拗，他突然想逼着这小妖懂一些事。

　　在这段情里，自己似乎一直都在唱着独角戏，可现在，他想要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心。

　　梅瑛听主上问完，没由来的，自己心里异常难过。

　　不一会，她眼中就有大滴大滴的泪滚落了下来。

　　另一边，待羽鹏看到了这些泪，忽地，他竟一下释然了。

　　原来，她也有心！

　　羽鹏便伸手探到梅瑛眼下，试图去拭净那一串串珠玉般珍贵的泪，结果却越拭越多。

　　索性他干脆直接抱起她，让她坐进自己怀中，然后俯下身，低头吻上了她的眼睛。

　　“别哭，主上不再问了。今晚，准你睡在我的卧室里……陪我，一张床，可好？”他轻声哄道。

　　梅瑛此时却突然抓起羽鹏胸前的衣襟，往自己眼睛上拭了拭，然后她用笋尖般的手指抵向自己的心。

　　“这，这里会痛！会很痛很痛！你不要出事！主上，你就把我给了他们吧！好不好？”

　　说完，她瞪大眼睛，认真盯住羽鹏。

　　羽鹏怔愣片刻，不一会儿却笑了，还越笑越大声：“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半晌他才笑够，然后再次低头看向梅瑛：“你，终于有心了。”

　　可转眼，他又肃正颜色：“梅儿，你说若我出事，你的心会痛，那，反过来，若我真将你给送出去，送到了那群妖的手中，你觉得，我这里就会好过？”

　　他也指了指自己的心。

　　此时的羽鹏，其实心里早已明白，自己此番，大概是天劫已至，而且这一劫，还是天劫中最难渡的那一种，即情劫！

　　“梅儿，你可知，这世间乃有仙妖殊途这一说，若你我……非执意要在一起，便会招致天谴。这样，你可会怕？”他盯着她问。

　　“什么是天谴？”梅瑛心里隐约有了些猜测。

　　“天谴……就是若仙妖通婚，真正礼成之际，便会引燃摩提真火。届时，妖，会被焚回原形，至少要再修练千年，才可再幻化出人形，而仙，则将被焚失全部仙力，然后灵识堕入凡尘，至少转世十回，且还要积够德行，才能再次恢复仙身。然而，即便恢复仙身，仙力也不会恢复，只能从最低阶的仙人开始，一切都重新慢慢练起。这样，你可会怕？”

　　羽鹏很坦诚地把最后两人将面临的结果告诉了梅瑛。

　　梅瑛仰起脸，想了想。

　　半晌，她认真地点了点头：“怕！可……没你，我更怕！主上，此前火炎曾跟我说过，爱，就是满心满眼里都是对方，自己可以为他生，为他死，只盼日日时时都能守在他身边，疼他，爱他！我，我觉得，你就是我的那个他。
　　“主上，此前千年万年，这世间都不曾有我。一千三百年前，是你对我吹了口仙气，将我插种到了这羽涧山间，我才得以最终拥有灵识，成为一只小妖。
　　“因此，我是由你而生，也由你而存在。所以，如果不跟你在一起，那我为什么还要存在于这世间啊？
　　“大不了我再变回那截断梅，就躺在这羽涧山间，再等你千年万年，待你重新修仙之后，再来做我的主上，可好？”

　　明明是个懵懂之人，却说出了一番玄妙之言。

　　羽鹏就觉自己心里一下充盈起一股暖暖的气息。

　　也对，大不了一切都重新来过。

　　只是，下一次，自己要记得，再插种这截断梅之时，一定要将她插入那仙力充沛之地，叫她甫一现世，便能成为一位仙子。

　　于是，羽鹏笑着抚了抚梅瑛的长发：“好，那明日，待我回来之时，咱们便成亲。”

　　说完这句，他浑身一松，脸上的笑也愈发明朗起来。

　　天劫，两个人的天劫！既然都躲不过，便不躲了……

　　梅瑛听到他的话，瞬间破涕为笑。

　　“嗯！成亲！主上，我终于可以和你成亲了！”

　　她倏地抱住他脖子，又将头搭在他肩上，在他颈间蹭了蹭。

　　这一晚，梅瑛被自己主上紧紧拥在怀里，在他的卧房，他的床上，安安稳稳睡了一宿……

　　*

　　仙山结界入口，羽鹏挥剑战退了一波接一波的妖。

　　慢慢的，青妖、赤妖越来越少，上妖却越来越多。

　　待战至黄昏，羽鹏渐感力竭，身上也遍布伤痕，手中却仍举着剑。

　　他立身于原地，拼力抵挡，绝不肯放任何一只妖进入。

　　而另一边，仙府内，梅瑛的心里却越来越慌乱。

　　主上为何还不归来？

　　又过一会儿，她再坐不住，便跑出仙府，只身飞奔向了结界入口。

　　远远的，当梅瑛看见羽鹏那如战神一般的身影时，才渐渐减慢了脚步。

　　结界入口处，羽鹏仿若一座难以移挪的高山，完全堵住了外边所有狠厉上妖的路。

　　他身上此时金袍已染满鲜血，早凝成了一件血袍，发冠也散开，如瀑的墨发全泻于肩头，正随风而舞。

　　脸上、身上更满是伤口，在又击退一波上妖后，羽鹏身体都快站立不稳，可他单手将青羽剑往地上用力一撑，还是立了住，并仍死死挡在结界入口。

　　梅瑛站在他身后，只看这一眼，便已是泪流满面。

　　她简直心痛到了极点！

　　却在此时，一团极热的气流莫名自梅瑛体内而生，且无头苍蝇般迅速蹿遍了她全身，导致她四肢百骸都开始剧痛不已。

　　正当梅瑛痛苦不堪之时，她忽然看见十几个上妖正一起跃起，向羽鹏同时袭去。

　　一瞬间，她双瞳骤然变成紫色，体内那团乱窜的极热气流，也仿若一下找到了出口，汇聚至她天灵，由此破窍而出，便在她头顶形成了一道巨大的紫色光柱，直冲向云霄。

　　刹那，连遮挡住整座羽涧山的乌云，都被这道紫光给冲散得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梅瑛又仰天厉声狂啸起来。

　　那啸声，响彻了整片羽涧山。

　　伴随着啸声，一阵猛烈狂风也至，裹挟着泥沙吹向了仙山结界外的群妖，叫群妖根本睁不开眼睛，甚至连站立都无法。

　　而正攻击羽鹏的那十几个上妖，则全被啸声给震得摔出去老远，落地时，个个口吐鲜血，再爬都爬不起来。

　　渐渐，随着紫光一点点变淡，啸声也转低。

　　待狂风彻底停歇，泥沙全部落地，整个羽涧仙山才再次视野分明。

　　便见，羽鹏身后，一眼中浓重紫瞳，身着华丽紫彩妖袍的女妖，就立于了结界之内。

　　羽鹏费力转回自己身体……

　　他脸上轻轻一笑，呵呵，竟是他的那只小妖。

　　原来，小妖竟是一只王妖啊，万年都无出的王妖！怪不得他一直都看不出她的妖灵是何种颜色。

　　刚刚，梅瑛大概是被眼前的情景所刺激，她体内一直休眠着的紫色妖灵终于觉醒，就冲破了这羽涧山浓郁仙气在她体内的封印，从而满溢而出。

　　另一边，原本正与羽鹏在车轮战的群妖，此时皆被梅瑛这突然溢出的强大妖灵给吓住。

　　同样的，他们也看出了她体内的妖灵为紫色，便证明，这小妖根本就是只万年无出的王妖！

　　什么是王妖？便是在整个妖界都无妖能企及，应该为这世上最厉害的一只妖！

　　不大一会儿，也不知是那只妖先带的头，竟普通一声向梅瑛跪了下去。

　　随后，众妖都纷纷跪下。

　　他们匍匐在地，浑身瑟瑟，口中则不停求着王妖放过。

　　梅瑛先前就早已怒极，此时的她并不想留他们任何一个。

　　谁敢伤她主上，谁就该死！

　　便见她眼中瞳色越来越紫，四周风沙也似有再起之势。

　　群妖立即明白，王妖这是并不想放过他们，却没一个敢跑的，只都跪在地上，个个眼中现出了绝望之色。

　　“梅儿，罢了……”

　　淡淡的一句，似一下将梅瑛心里满胀的暴怒瞬间平复，叫她眼中紫色迅速褪去，最后只留下了浅浅一抹。

　　而周围渐起的风沙也再次停歇，羽涧山很快又是一派肃静。

　　待神志略为清明一些，梅瑛才缓缓转过头，朝那嘶哑声音的来源看去。

　　落日余晖之中，笔直高大的身影，正血袍猎猎，拄剑而立。

　　他含笑回望，明明头上青丝散乱，脸上伤痕累累，却丝毫不堕一分英姿。

　　“娘子，过来！”

　　又是一声。

　　而这声，直叫梅瑛的心漏跳了一拍，也令她彻底找回了自己心神。

　　主上……刚刚叫了她什么？

　　梅瑛不禁弯起了眉眼。

　　可随即，她像一下想起什么，猛地转头，目光冷冷扫过一众正跪于地上的群妖，然后震破心神地怒吼了一声：“都给我滚！”

　　群妖此时如得特赦，顷刻就都消散而去。

　　于是，整个羽涧山结界口，便只剩了他们两个。

　　梅瑛再看向羽鹏时，脸上已是笑中带泪。

　　她快跑两步，一下扑进了对方的怀中。

　　羽鹏被她扑得身形晃了晃，但拄剑的那只手，却用力稳住了自己，另一只手，则紧紧拥住了他的小妖。

　　夕阳下，羽涧山边，两人相拥的剪影，便随落日被越拉越长……

　　*

　　入夜，羽鹏和梅瑛已沐浴更衣，两人都换上了一身大红金丝喜袍。

　　羽鹏说过，他回来，就拜堂，所以今夜，便是两人的拜堂之时。

　　仙府中庭，红烛香案都已被仙童们摆放妥当，羽鹏就携了梅瑛的手，缓缓走过去。

　　圆月之下，新郎高大俊朗，仙姿飘逸，新娘娇小精灵，貌美妩媚。

　　两人先是拜天拜地，而后相对而立，再行夫妻对拜。

　　终于，礼成！

　　“梅儿，从此你便是我娘子，而后无论天地崩裂，或是三界湮灭，此姻缘之结都无法再解开，你……可会后悔？”

　　月光下，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

　　梅瑛听罢，大幅摇了摇头，她脸上少有挂了抹羞红，淡紫色的瞳眸之中全是雀跃：“主上，你终于肯跟我成亲了！我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后悔？”

　　羽鹏却又问：“接下来，才是真正成为夫妻的全礼，怕吗？”

　　但凡这小妖有一丝退意，他都将不再进行下去。

　　“不怕！”

　　可梅瑛却没给他任何退却的机会……

　　卧房之内，大红的金丝喜袍被散落了一地。

　　喜床之上，他伏于她身，虔诚吻遍。

　　“梅儿，现在还能后悔……”

　　“主上，从你捡起我的那刻起，便什么都已注定。既缘起，我又有何可悔？反正，今日无论如何，我都要与你成完这全礼！”

　　她被他吻得颤栗，不禁轻轻弓起了自己。

　　羽鹏不再压抑自己的情感与欲望，他知道，随后等着他们的，将是一场巨大劫数，便在此刻，将最美好的东西永远记忆……

　　冲破藩篱的一刻，身下小妖虽禁不住啜泣，但羽鹏知道，她是欢喜的，自己更加欢喜……

　　轰隆！

　　天空突然作响，一道金光霎时霹向了羽涧山颠。

　　仙与妖开始相合，天雷便激起了摩提真火，随着那道金光落下，羽鹏和梅瑛也被同时焚炙起来。

　　烈焰焚身之痛，伴随着爱人相合之快，两人拼力完成着成为夫妻的最后全礼。

　　直至天将明之时，烈焰才渐熄，而两人的灵识也开始逐渐溃散。

　　羽鹏竭力维持着神智的最后清明，他为两人穿回了喜袍。

　　抱起已经不省人事的小妖，他缓步走出卧房。

　　羽鹏是想将梅瑛给送回梅眼之处，好助她重修千年。

　　慢慢的，小妖在羽鹏的怀里变回了一截断梅。

　　而羽鹏则拼着自己最后灵识，将她送至梅眼，重新插回了那处宣松的泥土之中。

　　也在同一刹，羽鹏终于灵识散尽，只剩下一具虚灵，飘向了人间。

　　他将堕入凡尘，从此开始受那十世轮回之苦。

　　十世，均须经历完整的生老病死，且每世都要活至耄耋，看尽人间的喜怒哀乐。

　　然而，当羽鹏虚灵飘到羽涧山仙山部分的结界口，即将入凡之际，原本被插于梅眼之中的断梅突然飞了出来。

　　她不断坠落，最后竟落至羽涧山在凡间部分的山脚下，插入了那凡尘的土地之中。

　　羽鹏虚灵看着断梅入土，原本是已无神识的双眼之中，居然飘出了星点泪花。

　　“何必！何必非陪着我走完这十世？你岂不要看着我生生死死，也跟着痛苦十次？”

　　断梅微颤，仿佛在告诉他，她的决心。

　　“罢了……”

　　羽鹏虚灵突然抛出一道青光，这道青光笼向了那截断梅。

　　“梅儿，我将这最后的护身青符，化成结界，可护你千年不毁。珍重！”

　　话音刚落，羽鹏虚灵便消失于了凡尘芸芸众生之中。

　　然而，他刚消失，混元仙祖便驾云而来。

　　从云上落下，混元先看了眼凡间，又看了眼那截断梅，随即一脸震惊。

　　“他居然……连自己青符都给了你？唉……果然天劫难破，情劫更难破啊！唯愿今日乃为此劫之最末，却非此劫之开始，唉……”

　　说罢，混元仙祖摇了摇头，便转身再次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