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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老相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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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很奇怪,郑遥睡觉房间的窗外好像有很多喧闹和争吵。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光怪陆离的梦做了一大堆,昭示着梦的主人睡得不是很安稳的事实。
半梦半醒间郑遥觉得有点渴,她翻了个身看了眼手机,两点刚过五分。距离她入睡不过两小时。郑遥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又确认了一遍,努力适应自己还在呼吸同一个夜晚的事实。
既然已经醒来,郑遥索性起身,准备去厨房给自己倒一杯水。靠着床头台灯的光,她走到卧室门前,结果一开门,脚下不期然地碰到一个软软的身体。
郑遥屏住呼吸,低头向下看去,一只毛茸茸的脑袋正小心翼翼地蹭着郑遥的小腿。毛色混乱不均的模样,是和乔娅一起过来的小猫。
“在学校宿舍楼下捡到的。那天我应该是喝醉了吧,它可怜兮兮地望着我,我一冲动就给带回宿舍了。结果我们宿舍其他人都不愿意养一只野猫,可能这也是她们讨厌我的原因之一。”
乔娅摸了摸小猫的脑袋,小猫顺势拿脸在乔娅的手心里滚了一圈。眯着眼睛缩成一团的模样确实惹人怜爱。
“既然捡回来了,我总不能再扔回去。‘笨蛋’多可爱啊!我至今不明白她们为什么不能接受它?”
“笨蛋”是乔娅小猫的名字,充分体现了乔娅这个人的随意和恶趣味。郑遥把手放到“笨蛋”的脖颈处,顺着脊背滑了下去。
猫的柔软程度超出了郑遥的想象,“轻轻一用力好像就能捏碎似的。”
乔娅笑:“你可别被它欺骗,咬起人来,凶得很。‘笨蛋’可不是任人宰割的主。”
郑遥十分幸运地看没见到过‘笨蛋’狂躁的模样,此时它正安安静静地围靠在郑遥身边,郑遥蹲下来,又像之前那样,手从猫的身体上滑了过去。
“怎么会这么软啊。”
明明是手上温热的触感,身体里却好像被云层托起,思绪被温柔地带往另一处地方。
郑遥和楚弛扉是高中隔壁班,但其实,他们应该算是“老相识”了。
楚弛扉自己可能不太记得,幼儿园的时候,他曾经住在外婆家度过两个月暑假。而楼上住着的那个小光头,其实不是男孩,而是郑遥。
那会儿郑遥头皮发炎,家里老人便带她剃了光头。不仅方便打理,夏天也好散热。
可尽管年龄是五六岁,但郑遥作为女孩子的自尊心却是与生俱来。班上男孩子指着她的头开玩笑,说她看起来根本就是个男生。看着镜子里自己比班上男孩子还短的头发,郑遥常常对着镜子就哭了出来。
现在想想,郑遥都不明白,为什么当时被认成男生是这么不可接受的一件事?还求着姥姥给自己买一顶假发。
“电视剧里不是常有的吗?!男扮女装的时候,他们都会戴一顶长长的假发来伪装自己。”
“你又不是男人。”
“可我被取笑是男生!”
“他们说你是男生,你就觉得被取笑了吗?”
郑遥觉得和姥姥没法儿解释。她常用电视剧里听到的词语形容她和老人之间的关系。
“代沟,我们有代沟。”
当然郑遥也不知道代沟的确切含义。但这不影响她去同学面前使用一些高深莫测的词语来让自己显得与众不同。
家里老人的不支持让郑遥郁闷和难过了好久。但好在小孩子的记忆能力有限,没过多久,不仅班上同学接受了郑遥作为女生却有个男生发型的现实,连郑遥自己都习惯了自己光头的模样。
有一天,郑遥叼着雪糕,沿着街道回来,看见单元楼前蹲着个脑袋。她溜达溜达走了过去,发现是一张陌生面孔。
这小区附近的小孩都会聚在一起玩,所以基本都互相认识。而面前这个人郑遥从来没见过。
郑遥大剌剌地站在那人面前,大胆地问道:“你是新搬来的吗?”
那人看了郑遥一眼,没说话,但也没低头,只是盯着郑遥看。
郑遥也不生气,而是坐到那人旁边,主动自报家门:“我住三楼,你呢?”
“...我住你楼下。”
郑遥把雪糕最后一点塞到嘴里,那点儿甜滚在舌尖一圈又一圈,郑遥含含糊糊地说道:“那以后一起玩啊。”
很奇怪,郑遥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她当时并没有问楚弛扉的名字,楚弛扉也没有问她的。可他们就是这么认识了。
记名字对小孩子来说不是一件下意识的事情,结果导致很多人的名字到如今都已经模糊不清。在郑遥的记忆中,她童年的伙伴有:二单元刘叔叔家的孩子,一单元一楼话很多的男孩,隔壁邻居的姐姐,还有楼下的玩伴。
楼下的玩伴就是楚弛扉,他的名字还是在他假期离开这里后姥姥告诉郑遥的。
楚奶奶爱炫耀自己聪明的孙子,所以楚弛扉在各家老人心中声名远扬,并且纷纷被用来当做自家孙子孙女的榜样。
小孩子们恨死楚弛扉,主人公却不自知。
郑遥和楚弛扉短暂的友谊止步于那个暑假,起因是他们共同收养了一只流浪狗,两人每天都从家里冰箱偷拿食物给小狗喂。每天午后或者晚饭时间,他们都不约而同的跑到小区后的野生花园里,等小狗向他们扑过来,湿漉漉的眼神满是期待。
郑遥也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好像是她从补习班回来,又在单元门口看到那个陌生的脑袋,正站在一只小狗旁边止步不前。她跑过去,拍了一下那男孩的肩膀,笑嘻嘻地问道:
“你傻站在这里干嘛?”
那男孩被吓了一跳,盯着自己刚刚被郑遥拍过的肩膀,似乎又生气又惊讶,不过他并没有冲郑遥发火大叫,也没有像第一次见面那样态度冷冰冰。他把头偏了偏,眼神看向一只脏兮兮的小狗,平铺直叙道:
“它好像很饿。”
郑遥也跟着看过去:“哦,我认得这只狗,是这栋楼后面那栋的,嗯...一个阿姨养的。之前我看阿姨经常牵着它在这周围散步。”
郑遥蹲下,歪着头看着小狗,白色的毛发已经变得脏兮兮了,长毛肉眼可见地开始打结。
“怎么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了?该不会是走丢了吧。”
楼下男孩沉思了一会儿,回答道:“走丢不太可能,狗一般都认得路,既然主人就在附近,而狗却变成这个样子。八成是被主人遗弃了。”
“遗弃?”
郑遥的世界里头一次感到认知冲击:“前些天我看阿姨还牵着它......”
明明前几天还在一起的,怎么说分开就能分开呢?
“遗弃...你是说,是那个阿姨不要它了吗?”郑遥指着小狗问男孩。
“嗯,”男孩点点头,“是这个意思。”
他看郑遥一副完全不解的模样,继而解释道:“我听家里大人说,有时候因为家里有亲人对毛发过敏,或者狗狗生病,却又找不到寄养的家庭时,就有人选择抛弃它们。”
“太残忍了......”郑遥不知道如何去表达自己内心的不解,愤怒与难过,男孩却比郑遥显得冷静的多。
“可能对于大人来说,狗狗作为动物,无论如何都能在野外活下来吧。”
说实话,他自己也是气愤的。可不知怎么的,看到郑遥一脸担心和不知所措的模样,男孩——也就是楚弛扉,反而能平静下来。
“你家能收养狗吗?”
郑遥摇摇头:“我之前想养,我姥姥说除非我自己住,不然她绝对不允许任何宠物进她家门。”
楚弛扉点点头:“很多老人不喜欢动物,我奶奶也是。”
“那怎么办?!”郑遥急切地问道。
在她眼里,眼前这个镇定自若的男孩,就是除那些大人以外,最值得信赖依靠的人了。
楚弛扉端着一只手臂,摸着下巴作沉思状,似乎想了很久:“那就我们自己养。”
郑遥指着楚弛扉,又指着自己:“你说,我们,你和我?”
楚弛扉点点头。
不知怎么的,郑遥突然有一种责任压顶的感觉,能被看起来十分靠谱的楚弛扉选中一起照顾小狗,就如同被班主任肯定了一番,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得意感。这种得意感让郑遥跃跃欲试:“你说,我们什么计划?”
其实计划很简单,就是两人从家里“偷拿”粮食给小狗吃。分早中晚三次。为了避免家里大人发现,他们还会轮流着来。避免出门太多而被大人察觉异常。
“我姥姥如果发现我把家里吃的东西拿出去喂流浪狗,会骂死我的。打死我也说不定。”
“我们明明是在做对的事。”
郑遥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姥姥不喜欢狗,也不喜欢我养狗,或者和流浪狗接触什么的。你告诉你奶奶了?”
楚弛扉也摇摇头:“你姥姥不喜欢,我奶奶和你姥姥是朋友,那我猜她应该也不喜欢。”
小区后面有一块还没开发的公园,郑遥和楚弛扉把小狗牵引到那边草丛。每天两人带着食物过来的时候,小狗便会从草丛中飞奔过来,拿爪子胡乱地蹭两人的手,但结果就是郑遥和楚弛扉的衣服总是被搞得脏兮兮的。
“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吧。”郑遥看着小狗呼哧呼哧咬着香肠的样子,向一同蹲在一旁的楚弛扉提议道。
“随便,你想叫它什么?”
“乐乐?欢欢?球球?”
楚弛扉嗤之以鼻:“你能不能想点特别的,一百只狗里九十只都差不多都是这个名字。”
郑遥撇撇嘴:“我就只能想道这些啊。是你说随便的!那你起,你给小狗取一个‘特别’的名字。”
楚弛扉摊手:“我想不出来,就叫乐乐吧。”
郑遥“哼”了一声,不再理会楚弛扉,而是冲着小狗说道:“乐乐,乐乐,你以后就叫乐乐啦...”
“笨蛋”喵了一声,中断了郑遥的思绪。
猫咪应该是被摸舒服了,心满意足地向后跳了一步,跑到客厅别处去了。
郑遥打开冰箱,给自己倒了杯冰水,然后一口一口慢慢喝着。
“乐乐”最后怎么样了呢?其实她也不知道。
那个暑假过得很快,也很充实。在照顾乐乐的同时,郑遥有一种成为“大人”的新鲜感,就像妈妈和姥姥照顾自己一样,她也在照顾着比自己还要弱小的生物。
也因为乐乐,郑遥又多了个新伙伴。她把楚弛扉带入他们小区“孩子帮”的大团体里。有时候他们会一起滑旱冰,或者玩当时很流行的“卡片”游戏。郑遥她们不会做的题楚弛扉都会。
在暑假结束那天,她们一堆人在楼下堆沙子,做城堡。快到晚饭时间,很多孩子被家长叫了回去,楚弛扉奶奶从厨房窗户探出头来,招呼楚弛扉回家吃饭。结果楚弛扉踌躇半天还不回家,郑遥疑惑:
“你奶奶叫你回去吃饭。”
“嗯。”
“那你怎么还不走?”
楚弛扉难得一见地犹豫了许久,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我今晚就离开了。”
“...离开?”郑遥还没反应过来,“你要去哪儿?”
“暑假结束了,我要回去和爸爸妈妈住了。”
郑遥愣了一会儿,那一瞬间她脑袋空空,就和在课堂上被老师点上台做不擅长的数学题一样,郑遥感到眼前的谜题缠绕着她的四肢百骸,眼下唯一的想法就是想逃离。
郑遥低着头,用铲子把沙子倒起来翻过去,声音闷闷道:“住在奶奶这边不好吗?”
“我要回去上学了。”
“是哦。你不在这附近上学。”
“远远,快回来,饭都凉了!”
楚弛扉奶奶在催促。
“那,那...”楚弛扉“那”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特别的话。
“再见。”
没有说名字,楚弛扉朝五岁的郑遥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再见”。
直到离别的时候,郑遥才反应过来,楚弛扉还不知道自己叫什么。而她,也只听过别人叫他“远远”。
晚上十点的时候,郑遥坐在床边书桌前发呆。她听到院子里汽车引擎停止又点燃的声音,在夜晚,在他们这个没什么外人来的小区显得分外刺耳。
郑遥趴到窗台上,隔着纱窗向楼下望去。
汽车的红色大灯照出了一个三角形,三角形内有个熟悉的脑袋,旁边站着一男一女,女人拉着男孩的手向车后座走去,男人将一个小行李箱放好,后备箱门被沉重地扣上。
汽车再次启动的时候,郑遥又听到“汪汪”几声。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果然,乐乐从黑暗中某个方向钻了出来,追着刚启动的汽车尾巴奔跑。
“乐乐?!”
她下意识地冲出房门就想奔下楼,结果郑遥姥姥从卧室出来,怒色道:“你要去哪儿?要疯也不看看几点了?”
郑遥怕姥姥,因为姥姥打起她来狠极了。她不敢多吭一声,向姥姥说了声“对不起”,便跑回了自己卧室。
等郑遥再次看向窗外时,黑色汽车已经不见了,而之后的第二天,草丛里再也没有一只熟悉的白色身影朝她奔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