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一目千空

1、喜相逢

　　听到玻璃门推拉的声音时，郑遥正弯着腰捡起地上的一片纸屑。“奇怪，明明昨晚检查过卫生。”她心里嘀咕的声音并没有影响到她同时注意门口的动静，郑遥飞快的转身，边操作收银台边抬头看向今早店内的第一位客人：
　　“您好，需要点餐吗？”
　　“稍等，我看下菜单。”
　　趁那人低头看着菜单的时候，郑遥肆无忌惮地观察着对方的长相。
　　郑遥看着眼前的人，白色短袖外套了件灰蓝色衬衫，应该为了应付入秋早晚温差大的天气。带着的工牌也可以辨认，应该是在附近上班的某工作族。
　　一般来店里的顾客，都是直接报出一个自己常喝的咖啡名。只有不常来的人才会这么认真地研究菜单。
　　可能是刚来这边工作，郑遥想。
　　“一份中杯冰拿铁。”
　　“中杯冰拿铁，好的，”郑遥看着对方的眼睛，面带微笑道，“还有别的需要吗？比如我们的早餐三明治之类的？”
　　那人也看着郑遥的眼睛，露出了一个短小的微笑：“谢谢，暂且不需要了。”
　　“需要外带吗？”
　　“在这里。”
　　“好的，制作好后会送到您那里的。您请坐着稍等片刻。”
　　那人点点头，挑了个靠窗的位置，随即拿出了电脑。郑遥将制作好的冰咖啡附着纸巾一起放入托盘，玻璃杯里的冰块在运送过程中轻轻摇晃，在安静的早晨碰出了叮当响。
　　“打扰了，您的咖啡。”
　　郑遥将咖啡放在了其右手边不远的位置，又不会影响到对方操作电脑。她放好东西，“祝您用餐愉快”话音才落，那人本来盯着电脑屏幕的脸转了个角度，同时将电脑也偏向了郑遥。
　　屏幕上是一家餐馆的营业信息，那人说道：“我刚来公司，就有人向我推荐了这家餐厅。要不要一起去？”
　　这算是什么，搭讪？
　　面对此种新鲜的经历，郑遥立刻呆若木鸡，身体里的发条像是卡主了，让她动弹不得。
　　等郑遥缓过神来，想要拒绝的时候，对方又说了句让她目瞪口呆的话——
　　“郑遥，你该不会真的没认出来我吧？”
　　“楚弛扉？”
　　楚弛扉一声轻笑，算是默认了。他自嘲道：“到现在才想起我的名字？我以为在收银台附近站了那么久，你也应该认出来了。”
　　郑遥：“...四年蛮久的。”
　　虽然起初，郑遥看见来人是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但鉴于她的工作性质，每天见过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她总不能抓住每一个看似熟悉的人不放，都上去问一嘴“我们是不是见过”。
　　楚弛扉说道：“四年确实很久。”
　　郑遥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但他话锋又一转，语气略带疑惑：“可我倒是能一下子认出你，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抛出这种尴尬的问题让人无法回答，楚弛扉“冷场王”这个人设倒是没变。
　　好在这么多年过去，楚弛扉的思想觉悟还是有所提高，见郑遥语塞，便自己回答道：
　　“可能是因为你做过的令人印象深刻的事情太多了，一时间还真难以忘怀。”
　　郑遥不想和楚弛扉继续扯过去的话题，好在上班时间迫近，店里陆陆续续来了新客人。她犹如解脱一般，迅速对楚弛扉说道：“我要忙了，你继续工作吧。吃饭的事回头再聊！”
　　不给楚弛扉说话的余地，郑遥转身就走。她没说谎话，一直到午后，她都在忙个不停。期间都没来得及用余光观察一下楚弛扉的状态。
　　等到下午快三点的时候，店里的人才稍微少了一些。她把玻璃杯洗好放进消毒柜，装作不经意地看向窗边，那边已经坐着一对年轻的情侣，而楚弛扉已经走了。
　　她知道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可能等那么久的，楚弛扉就更不会了。虽然说老同学相见的一般流程都会是吃个饭叙叙旧，但郑遥更倾向于“提出吃饭只是楚弛扉的一时兴起”。他们既没有多少过去可以共同回忆，也没有熟悉到可以闲话家常。熟稔的感觉像是一块磁铁，可郑遥能感到对方与她的磁极是绝对相斥的。
　　“喂！干嘛，吓我一跳！”
　　“是你太出神了。没注意到我过来而已。”
　　“背后突然钻出一个脑袋，我觉得什么时候这都挺吓人的。”
　　乔娅笑笑，不置可否。她斜着身子轻靠在吧台上，一头红色的短发配上浓艳的妆容分外扎眼。郑遥看着她半眯着的双眼，突显浓密的眼睫毛卷卷翘翘的，头微微倒向侧面，朝郑遥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个表情很不友好，郑遥见乔娅第一面就这么觉得了。可乔娅天生就知道自己是个美人，也从不去掩饰这一点。这让经理见到乔娅第一面就决定录用乔娅，即使她经常迟到，又即使她有着总在变色的头发。
　　郑遥对此倒没有什么悲愤或者怨念，反而是有几个女同事们表示了不满。可郑遥不认为这是女人出于对其它漂亮女人的嫉妒心。更多的是因为，乔娅的态度太理所当然了。
　　多余的事情不做，多余的话不说。这种随心所欲的行事风格，才会让人嫉妒。
　　甚至讨厌。
　　但郑遥不讨厌乔娅，相反地，她很喜欢和乔娅共事。
　　乔娅能吸引更多人的目光，这让站在旁边的郑遥觉得很轻松。像是在公共场合中给自己关上了头顶的一盏灯，她的世界因为旁边有个更闪亮的发光体而不被打扰。
　　“今天又想换班？”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店里都不会来什么客人。于是郑遥便随口问了句乔娅。
　　乔娅：“难道我不换班就不能找你说话了么？”
　　“嗯。你不像会闲谈的人。”
　　乔娅：“看来我的人设很成功。”
　　郑遥不知道继续说什么，索性闭口不言。乔娅见郑遥不说话了，便说道：“不过我确实遇到了点麻烦事。”

　　郑遥听着卫生间洗漱的声响，坐在沙发上环视一周，看着熟悉的环境中渐渐多出了些陌生的物件，电视柜上的游戏机啦，鞋柜上堆满的各式鞋子啦，还有钻在客厅一角的猫咪......
　　郑遥觉得截止到目前，故事的走向开始变得莫名其妙起来。
　　在乔娅说她遭遇到舍友排挤、没有地方住、身上又没钱住酒店、马上就要无家可归这一系列困境后，几乎是顺理成章地，郑遥看着她只好无奈地说“要不你先暂住我家？”
　　而看着乔娅早就打包好的大小行李，还有飞快适应新环境的轻松自在，让郑遥几乎怀疑乔娅是蓄谋已久，而自己就是计划里的那个冤大头。
　　说实话郑遥不觉得乔娅会缺朋友——至少不会连一个愿意收留她几天的朋友都没有。毕竟她和乔娅只能算是同事而非好友。但好在，按照乔娅的计划来说，她不会借住太久。等父母打来下月的生活费、以及本月兼职的工资发了之后，她就有钱租房了。
　　可能对于乔娅来说，有困难找郑遥已经是一种习惯。换班找郑遥，郑遥准答应。借住找郑遥，郑遥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等乔娅顶着还在滴水的头发从浴室里出来时，黑色的T恤领口湿了一大片。T恤宽松刚好盖过臀部，乔娅只穿了一条内裤，露出的双腿纤细笔直。
　　“没有浴巾吗？”
　　“忘拿了。”
　　“怎么不喊我？”
　　“没事，反正你家也不冷。晾一会儿就好了。”
　　这个房子很小，二室一厅，之前和郑遥合租的一位女生回老家了，所以次卧就一直空闲着。郑遥就干脆一起租下来了，每个月要多付一千多的房租，但很好的是获得了一片清静。
　　她把次卧改成了一个小的起居室，乔娅和郑遥两人站在床的两边分别铺着床单。乔娅问道：“为什么不考虑合租呢，房租压力不就少很多了么？”
　　“也不是没考虑过，但目前我还负担得起房租。自己住方便一点。如果哪天没钱了可能就考虑合租吧。”
　　乔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次卧被郑遥暂且当做起居室，放了一些平时用不到的东西。乔娅看着书桌上一个摆放着一堆明信片和几张照片，问道：“就这么随便摆出来啊，不收起来吗？”
　　郑遥当时正低头整理床单，闻言朝桌子上望了过去，疑惑道：“什么东西？哦，你说那个啊。”
　　她边说边走了过去， “刚搬来这边的时候，我让妈妈从家里给我寄一些东西，没想到她还多此一举地把这个给我寄过来了。不过当时应该是太忙了，就没来得及收起来。”
　　郑遥随手拿起了其中几张，乔娅也跟着凑了过来。
　　“我可以看看的吧。”明明是问句，话语里却是毋庸置疑，好像肯定不会被郑遥拒绝似的。
　　郑遥把手中的卡片放到两人视线中间的位置，乔娅微微凑了过来，带着浴室里还未散去的氤氲水汽，热热地扑打在两人之间的空隙里。
　　“都是些节日快乐，望再相见的客套话，你应该也有不少吧。”郑遥看着明信片上书写工整却有些幼稚的字体，不觉地笑了起来，“现在再看感觉好幼稚。”
　　乔娅接着说道：“但当时收到的时候应该是蛮感动的，所以才保留到现在。”
　　郑遥赞同地点点头。
　　这些文字里基本都是对郑遥的夸奖，性格好，为人和善，很体贴也很可爱，形容词都看多了都有点乏善可陈。
　　“其实在学校里过节，期待收到贺卡的数量已经超过了贺卡本身了。明知道都是场面话，但还是希望能有更多人来注意到你。”
　　收到贺卡或者明信片的时候，看到别人对自己写的话，郑遥从不会有一种，“原来我在对方心中是这样的”感觉。“为什么不能写一些真诚的东西呢？”郑遥不明白，好像谁先说出一些掏心窝露肚皮的话，第二天两人之间就一定会难为情似的。
　　乔娅“嗯”了一声，然后道：“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想。”
　　“青春期主角情节，希望自己格外特别而被注意到，幻想综合症吧。我也不知道。”郑遥把手中的明信片放下，“但我现在已经充分接受自己是个普通人的现实了。”
　　“瞧你说的，我们都是普通人。”乔娅从刚刚郑遥放下的明信片最底下抽出一张拍立得，指着上面的一个人说道，“我今天好像见到过这个人。”
　　“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吧。”
　　“不是在开玩笑。”乔娅把拍立得拿到距离眼睛更近的地方，仔细端详后语气肯定道：“我想起来了，他今天坐在靠窗的位置。人长得挺好看的，于是我就多看了几眼。”
　　靠窗？这两个字牵动了郑遥脑内敏感的神经。
　　“我看看。”
　　乔娅把拍立得递给郑遥。
　　画面上是四人合照。两个女生两个男生。乔娅指了指站在最左边的男生，对着郑遥说道：“我觉得今天我见到的那个男人和他长得特别像。不过你说得对，是同一个人的概率也太小了。
　　“而且，如果是你认识的人，你们总要打招呼的吧。但今天那个男人坐到快中午的时候就走了。”
　　郑遥看着拍立得上的楚弛扉，比起旁边站着的笑容灿烂的男生和女生，他看起来实在是不给面子。
　　不过郑遥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怯生生地把下巴使劲往里缩，企图让脸看起来小一点，眼睛再大一点。郑遥光从照片中的小动作就能回想起当时的心理状态。
　　“你当时看起来好单纯可爱，哈哈。”乔娅对着十五岁的郑遥如是说道。
　　郑遥叹口气，不想和乔娅谈论自己的十五岁到底是自卑地单纯还是单纯地自卑。不过她对乔娅道：“你没认错，今天咖啡店的那位，确实和照片上是同一个人。”
　　“真的？！不可思议，怎么都没见你们聊个天什么的。对了，他叫什么？你们关系不好吗？”
　　“恩...不算不好吧，只是不熟。他叫楚弛扉，我初高中隔壁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