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撒嘴》史泼

1、冷清的古籍室

　　眼睁睁看着一只鱼死多么苦闷，于是，杨仅把它从鱼缸里捞出来。
　　是一条渺小的孔雀，初夏买来到了深秋活不成了。尾鳍已被其他的鱼咬光了，腐烂虚弱，匍伏在水底尚存一息。
　　杨仅把它放在地上一脚碾成了肉泥，然后用手拾起扔进垃圾桶，撕一截纸巾把地擦拭干净。
　　他讨厌看垂死挣扎，那扭来扭去的悲哀。
　　不知道这算不算慈悲？只是那一连串的不犹豫的行为让人看在眼里，总觉得他有点冷血。
　　他自我惯了，不爱讲话更不管别人怎样看待自己，介意毫无必要。那根本没什么，受人防备而已。
　　他的生活与工作不太必要迎合他人或开口_交际。一个图书管理员，在这偌大僻静的图书室里，只要耐得住清净寂寞就行了。

　　幽暗冷清的古籍室，三两个读者分散的坐在一排排干净古老的条桌前，每个相隔不远的座位上都配有一盏旧式的绿玻璃台灯，拉下金属链子的灯绳开关，便像一只只散落的翠绿萤火虫。只是大一些。
　　高挑通透的天花板上，每隔段距离就安装着一台铜色金属吊扇，天气转凉不再用，只在室内四角各开启一台，以便静止的沉郁空气得以流通。
　　这里的一切都陈旧得似上个世纪。
　　突兀的电话铃声响起，那铃声发出紧绷的金属声响，并不似现在的电话。那是部很老旧的电话机了，漆胶木的拨盘式。

　　梅娅接起电话，用极轻的声音交谈。匆匆说了两句便交给杨仅来听。
　　“杨师傅，馆长找您的电话。”
　　她有点怯怯的，不太敢与他说话，这个人刚刚就那么踩死了一只鱼。
　　杨仅有一点讶异，放下手中读了半册的书起身，“谢谢，梅娅小姐。”对她微微一笑。
　　梅娅对着那笑容却发起怔来，一下忘了那些探究防备。
　　那个平时称得上“肃穆”的平静脸孔，只要露齿一笑总会让人有些诡异的迷惑，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每次看见都不禁犹疑，然后就忘记了杨仅那些怪诞冰冷的行为。
　　况且，让梅娅发疯的是他竟然快四十岁了，由本人亲口证实。一个男人快要四十岁了，还有那样迷人的笑实在让人费解。
　　最让梅娅受不了的是他似乎太有礼貌。她来这里工作一个多月了，杨仅始终喊她“梅娅小姐”。
　　试问在这个年代还有谁会连名带姓的称呼人家小姐。
　　“好的，你下午带他来吧。再见。”
　　梅娅听着杨仅那声音波澜不惊，一点不似她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对她来讲馆长的电话那就是圣旨。
　　“梅娅小姐。”杨仅在叫她。
　　“是。”她连忙回过神，眼前的男人脸上有一些与平时不符的犹豫，梅娅好奇的看着，等他说。她恨不得多看几眼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从来没有见到过，所以新鲜又有些期待。
　　杨仅说道：“下午，要麻烦你一个人管理一下图书室了。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可以吗？”
　　“当然。你，要出去吗？”
　　“不，我不出去。馆长请我帮他一些忙，他说下午过来，应该在这里就可以了。麻烦你了梅娅小姐。”
　　“没关系，只要你在这就行，出状况我也不怕了。”梅娅实在不习惯他的礼貌，“杨师傅，你别再叫我‘梅娅小姐’了，我实在听不惯，叫我梅娅就行了。”梅娅放松的要求。
　　今天杨仅简直是破天荒的说了那么多话，那有些腼腆的表情，让梅娅觉得他似乎还是很温和的。
　　“那好吧，梅娅。”杨仅说。
　　梅娅如释重负。
　　她出身工薪家庭，父母都是普普通通上班族，一个月来的小姐称呼终于似压力般解除。梅娅很清楚什么人配什么样的称呼，如果她是卡罗琳公主或希尔顿小姐，那她会非常习惯。可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应届毕业生，图书馆专业毕业。
　　梅娅觉得能到这里做一名图书管理员已经非常专业对口还堪称幸运，不过刚开始被分配到古籍室她还抱怨过，楼下的大众图书室多么宽广明亮，现代化设备完善，不仅有看不完的新进书籍，还会有许多年龄相仿青春活泼的同事。
　　而在三楼这个人迹罕至的古籍室里，只有一堆看不大懂的金贵破烂和一个沉闷的中年人，怪癖又摸不透。
　　杨仅总是穿的很正式干净，甚至有些严谨。衬衣袖口从不松开，领扣系到最上面一颗，幸亏他瘦，衣领系牢还会富裕一大截，否则这个习惯对胖人来说就是煎熬了。他好像只有黑、白、灰三个颜色的衣服，不见牌子也不华丽，反而很质朴。
　　但梅娅看得出，那些衣服无论做工或料子都非常精细讲究，不过大都半新不旧，穿在他身上内敛非常，说不出的合适。
　　这男人从头到脚都称不上昂贵，但绝不廉价。
　　梅娅总是想，杨仅一个小小的图书馆管理员能有几个钱这样费在穿着上呢？他那些雅致的领带都是真丝的。

　　“梅娅？”
　　“啊，什么？”
　　“这杯咖啡给你，不过我这里没有糖和奶精。”杨仅对她抱歉的说。他递上一小杯色泽浓郁的清咖啡，除了香还很苦。
　　梅娅受宠若惊，天知道杨仅每天动手做咖啡的时候她都快要流口水了，可这人那么冷淡，梅娅只剩下使劲闻闻。
　　“噢，你煮的咖啡好香，偶尔喝清咖啡也不错。谢谢。”
　　“多谢你才是。”杨仅说。梅娅反应过来他是指下午的事。噢！他又笑了一下！
　　“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噢，没有，没有。”梅娅克制不住说：“杨师傅，你穿得实在好，你妻子一定很有品位。”
　　杨仅怔住，“都是些旧衣服，早不时兴，梅娅你过奖了。”他虚应，不好说什么，摇摇头转过身去。

　　他并没有妻子，他三十七岁了，守在这一方空旷又闭塞的空间里，又怎么会有妻子呢。
　　杨仅从球形玻璃烧瓶里倒出剩余的咖啡，端起杯子细细啜饮。他坐在那儿，平静肃穆的面孔在氤氲的蒸气间竟然显得温和柔软，骨骼修长的手指捧住杯子摸索，若有所思。
　　梅娅自己平时只喝些速溶咖啡，实在嘴馋了就到星巴克买一杯来喝。此前她真难以想象，在现代化科技高度发达的今天，还有人每日用一盏酒精炉子煮咖啡喝。他一个人那么讲究给谁看，又不是品位高尚的咖啡店要以此招揽客人。
　　临近午休大关，最后一个读者来办理借书手续。梅娅拿过他的借阅卡和书在扫码器上扫描。其中一本总是报错。
　　杨仅看了一眼那本书说，“对不起先生，那本书不在外借范围。梅娅你只扫那两本就可以了。”他拿过那本书放在了自己桌上。
　　那个男人身形局促，斯文的脸上表情显得有些紧张，一副细边框眼睛他已经推了好几下。梅娅想，只怪杨仅语气不婉转。
　　礼貌，却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可不可以请你喝杯咖啡？”
　　梅娅抬起头看向男人，惊喜又惊讶。然而更惊讶的是那男人的邀约对象竟然不是她而是低头看书的杨仅。她下意识的推了杨仅一下提醒他，好奇真是比失望还大。
　　杨仅抬起头，男人看看他的员工胸牌又说了一次，“杨先生，我可不可以请你喝咖啡？”
　　“抱歉，我刚刚喝过，谢谢您。”他说完继续看书。
　　“那快中午了，我请你吃饭好吗？”
　　“不用了，谢谢。如果你喜欢那本书，可以下次再来看。”
　　“不是那本书，我只是想认识你，杨…”
　　“先生，现在还是工作时间，请不要打扰我们。再见。”
　　“对不起，我不是要捣乱，我每周都来的，想认识你而已。” 他的语气像鼓足勇气最后一搏似的。
　　“古籍室上午开放到十一点半。欢迎你再来。”杨仅说完不再理他。男人黯然的道了声再见，终于走了。
　　梅娅嘴角都快要抽搐了。这是，追求？不，不不。这绝不是。
　　“杨师傅，他…”杨仅面无表情，平静的耐人寻味，难道他一点都不吃惊吗？
　　“梅娅小姐。”
　　梅娅连忙回魂，“杨师傅，请别这么称呼我。”
　　“梅娅，你来。”梅娅走到他身边。
　　杨仅指着书页最后的扉页说，“除了规定部分的内阅书籍之外，有这个章的图书，包括卷宗、书信、期刊、报纸也都不在外借范围内，知道了吗？”
　　他细细地说着，表情并不严肃，但梅娅发觉他仿佛很重视这个。那是一枚很小的长圆形印章，是个繁体“僅”字。瘦金体，阳刻。
　　“好的，我知道了杨师傅。”梅娅郑重的答到，她的肚子也在这时“咕”的叫了一声，十分清晰响亮。
　　“刚才喝了咖啡消化快。”梅娅尴尬的说。
　　“那去食堂吃饭吧。”
　　“杨师傅，我们一起去吧。”
　　“不了，我回去吃。”
　　梅娅觉得自己像是刚才被拒绝的那个男人。杨仅似乎从不在食堂吃饭，短短午休时间也要回家。
　　“杨师傅，你这么恋家你妻子真幸福。”梅娅羡慕极了。
　　杨仅没有回答，拿起那本书，他进到层层叠叠的书架后面去了，背影萧瑟。
　　梅娅推开厚重的木门走出图书室，年月经久的风铃响了几下便止。杨仅似乎不喜欢别人谈论他的家庭，梅娅忽然猜测，他是否很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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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怪，求包养~（づ￣3￣）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