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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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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八,是小安娘亲的忌日。
她入了侯府,也算是一朝改头换面,飞黄腾达。那小村子她再没回过。只是每年,都会在娘亲忌日时去看看她。
这一日清晨,齐安只身便往那熟悉山野走去。
许是长大的缘故,看少时所见之景便截然不同了。
那时的她只觉得重峦叠嶂,宛若困住囚鸟的牢笼,她这辈子都无法逾越的鸿沟。如今她已手握自己的命途,走在林中,只觉芳草繁茂,树影蔽日,难得的安谧祥和。
那棵松树已长得很高了,同她一样。五年前小小的她用草席拖着娘亲的尸身,寻了一棵繁盛的小松树,将她埋下。
枝叶掩映下一方小小的土堆,上面覆满了藤蔓,坟前立着一块石碑,是小安后来立上的。
——小安之母。
娘亲没有姓名。小安那时大病初愈,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她了。虽对她没有任何印象,但那几个月相处下来,她确实是一个好娘亲,日子虽清贫,但也对自己疼爱有加,宁可自己饿着也要让小安吃饱,刘婆子打骂时也以身相护。
依稀记得她眉眼柔和低顺,如她的脾气一般。是小安在遇见侯爷之前老天爷赐给她的唯一的温柔。
“娘亲,我已成了侯府的大统领,侯爷对我很好。”一年前小安替侯爷挡了刺客的一刀,侯爷便立刻封自己为大统领,还赐了齐姓,“小安现在过得很好,若是娘亲还在,一定也能得享清福。”
齐安双手供上娘亲可能这一辈子都没有吃过的吃食,为她烧着满满一篮纸钱。
可惜那么温柔的女人,还来不及享一点福分,就这样去了。
忽地身后草丛中有簌簌声响,齐安拭去眼角的泪珠,神色顿时警醒起来。
只听得稀稀落落的耳语声:
“你看,是不是她?”
“确实是她!”
齐安怎会不认识这些来者?正是当年村子里那些人。为首的刘婆子她更是熟悉的很。五年过去了,这婆子似乎一点没变。只是因自己长高了许多,倒也不觉得她面目可怖,如今看来,不过只是一个折背老妪罢了。
齐安冷哼一声,并未搭理,只转头继续烧着纸钱。
“嘿,这丫头,真是翅膀硬了!”一个犀利尖锐的女声刺得自己耳朵生痛,这声音她熟悉,是刘婆子的刁儿媳,娘亲那时候也没少受她的责难。
刘婆子脸上堆满了褶皱,那挤出的客气笑容更加深了那些沟沟壑壑,“小安啊,还记得我吧?我是你刘婆婆啊,当年,把你从路边捡回来的刘婆婆,花了不少钱给你治病呢!”
字里行间,无不在讨好邀功的谄媚意思。
那时她确实是顺手救下了齐安,这丫头长得水灵,死在村子旁边又不吉利,所以想着捡回来养大了再卖个好价钱,因着这缘由,不免有些心虚。
一男人附和道:“是啊,我娘这救命之恩,你打算啥时候报啊?可别真养出了个白眼狼,这会傍上了侯府这么大靠山,不得好好孝敬孝敬你刘婆婆?”
“对啊对啊,那时候你这丫头烧得不省人事的,咱们又是给你找郎中,又是给你买药,家里的米都要给你吃完了....呜呜...”刘儿媳说着说着,装模作势哭了起来。
刘婆子确于自己有救命之恩,这是她齐安不能否认的。但是说什么找郎中,买药,他们也倒是好意思说的出口。连娘亲给自己喂口米汤,都要挨这刘婆子的打。怕也只是随意丢在那处让她自生自灭而已。若不是娘亲彻夜地照顾,她恐怕挺不过这场病。
待慢慢地烧完纸钱,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只见身后那一行人眼巴巴地望着她,从上到下把她打量了个遍,眼中满是羡艳贪婪之色。
扫了一圈,都是些老面孔,除了刘婆子一家,还有从前村子里不少光膀懒汉,都提着斧头锄子,看着煞是威风。
齐安云淡风轻道:“刘婆婆的救命之恩,我怎么会忘呢?”
刘婆子赶忙赔着笑容,一旁的儿子儿媳也眼睛一亮。
“只不过,刘婆婆当年对我们母女俩的厚待,我也是同样记得清楚的很。”厚待二字,咬得并不重,语气稀松平常得像讲家常话一般。
只是听见这两个字,那婆子便浑身一个哆嗦。
眼前的齐安,已经今非昔比了。她光是站在那,就有着教人不敢逾矩的威严冷赦,比身后那棵松树还要挺拔,腰间的佩剑灼着熠熠冷光,直直刺进人心里。
刘婆儿子的腿有些哆嗦,但仍提高了嗓门试探道:“当时你们娘俩受了村子里多少恩惠,你可别恩将仇报啊!”身后那些男人闻言,都提起家伙往前挪了一小步。
齐安眯了眯眼,转过身去,低声对着墓碑说道:“娘亲,对不住。”伸手在松树上折了一根枝条,发出一声脆响。
众人闻声,心下皆是一惊。
只见那少女提着松枝往跟前走来,不由得往后迤迤退了两步。
齐安在怀里摸出了个小钱袋,掂量掂量,里面分量听着也不少。刘婆子见状,眼睛都要掉了下来。
将那钱袋丢至刘婆子跟前,落地,发出一声闷响,那刘婆子忙不迭丢了拐杖,直跪到地上去抢,打开了看,掩不住喜上眉梢。
齐安不去看这扑在地上的婆子,只往远处群山眺去,冷冷道:“我身上就带了这些。算是报答了刘婆婆救命的恩情。从此以后,两不相欠,莫要纠缠了。”
那刘婆子恐怕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银两。一时间数着都要喜昏过去一般。刘婆儿媳凑在她男人耳边说了几句,那男人眼珠一转,回头对身后的男人们打了个手势,那群人便缓缓围了上来,挡住齐安的去路。
齐安早料到会有这招。这些个贪得无厌的懒汉,便是尝到一点油水就舍不得放手。
几个男人拍着膀子,凶悍道:“怎么?这点银子就打发了?当我们是要饭的呢!”
“就是,还有什么值钱的,都拿出来!”
齐安抬起手里的松枝,举至眼前凝视了半晌,缓缓道:“可不就是要饭的吗?”
那几个男人见着这小姑娘气势虽盛,但看着瘦瘦条条,想必也是个空架子,还不敢拔剑,拿着根树枝儿在那儿装把式,又这般拐着弯的骂自己,登时生了怒意,抄起手中物什就扑将过去。
只感觉一阵风过,一片落叶都未待坠地的时间,少女的身影宛若轻雁般穿过,游影成线,行至另一头时那松枝都未曾折断半分。
少女立定,将松枝丢至一旁。
本来威风凛凛的五名壮汉皆如烂泥一般瘫在地上,捂着吃痛的身体各处关节发出杀猪一般的哀嚎,背上鲜红的松枝印痕交错丛生。
刘婆子和儿媳皆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像是看妖怪一样地看着齐安。
为首的刘婆儿子仍不死心,喊到:“你伤人!就不怕我们去告官吗?到时候,看你们侯府怎么收拾!”
齐安若有所思道:“是吗?我记得当年徐家镇那些偷窃纵火案,至今都没查出贼人。听说,可是砍头的罪名。”她微微俯身,笑道:“几位大哥想去报官吗?我可以送你们一程。”
几人闻言,忙互相搀扶着,连滚带爬地惨叫着一溜烟跑了。
齐安叹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娘亲的坟墓,仿佛刚才那一出闹剧从未发生过一般。微风轻拂,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娘亲,小安走了。”
齐安回到府上,无言用着晚膳。几个手下见大统领脸色郁郁,也都不敢搭话,只一个劲地埋头扒饭。他们习惯了,每年大统领去给她娘亲上坟,回来都是这样。
“小乙,你娘亲过得可还好?”齐安开口,丁小乙筷子差点没拿住。
他赶忙吞下嘴巴里的饭,道:“我娘在家,天天打叶子牌,日子滋润得很!”
“俺娘也是,哈哈哈哈!”另一个手下趁机搭话。
齐安放下碗筷,只道了句:“你们兄弟几个,都要孝敬自己的爹娘,知道吗?”
与她只有几个月缘分的娘亲尚且都没能来得及得到她的孝敬,也不知她的亲生母亲现在又过得如何呢?若是还活着,她希望一定要过得安好无虞。
齐安往房间走着,路上只见孟启已候在统领书房门口等着了。
“孟师父,可是许寒行的卷宗?劳烦你了,我们进去细谈。”
“那许寒行是宫里这几年新提拔上来的副将。年二十,边塞生人,少时便随亲族来了锦都。据说生的人高马大,壮实得很。一顿能喝三坛烈酒...”孟启越说越激动,恨不得此刻就能与这许寒行痛饮一番。
齐安看着手上的卷宗,手指着一处顿了顿,“此处家族综述详尽,却只字未提许寒行的父亲,孟大哥可知是为何?”
孟启摇了摇头。
齐安思忖片刻,问道:“一顿能喝三坛烈酒...都城里卖烈酒的...”
孟启毫不犹豫地接道:“自然是晕红楼那家的最够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