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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碰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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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天蒙蒙亮。村子里的男人们还没起床。
刘婆子手里端着一个破碗,草鞋一路踩着泥泞发出粘腻的响声,走到一茅草屋跟前,伸脚把那本就有些摇摇欲坠的木板门踹开。
屋内用茅草铺了一张小床。上头侧卧着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女孩,正微微打着鼾。
刘婆子扬手,将碗里的水哗地泼到女孩脸上。
“都这个时辰了,还不起!”
小安被泼得浑身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大喘着气从梦中惊醒,呛了满鼻子满耳朵的水。
她撑起粗麻布衣裳拢着的瘦弱身子,慢条斯理地用袖子将脸一点点揩干净。
刘婆子脸上沟壑纵横,瞪着对铜铃般的牛眼睛,仿佛要把小安吃了一般:
“没良心的小东西!我是瞎了眼把你救回来,整日在我们家吃闲饭,出去讨钱都讨不回几个大子儿,你个废物!”
“知道了,刘婆婆。”
她清楚自己若是表现出一分半点的脾气,都有她受的。
说着,就从茅草上爬起身来,拿起旁边地上的碗,边拧着头发边走出了门去。
身后的刘婆子站在门口仍是不停地骂骂咧咧,似乎那贫瘠的胸中总有发不完的火。
小安绕过几家屋舍,见刘婆子家门前她儿媳正架锅烧着糠粥。糠粥的香味飘了老远,钻进小安肚子里勾起一阵馋虫。
刘家儿媳见小安来了,向她招手道:“哎,过来帮我看个锅!”
小安走过去,看见锅里浑浊的水,翻腾着黑漆漆的野菜和米糠。
“可不许偷吃啊,要是让我抓住,仔细你的骨头!”说着,捂着肚子往茅房跑去了。
小安在木板凳上缓缓坐下,抬头四处望了望,从麻布衣裳的夹层内里掏出了个小油纸包,把内里粉末纷纷扬扬洒在汤锅里,不一会儿便全融了进去。
这药,够他们喝一壶的。
不一会刘家儿媳擦着手回来了。
小安赶忙起身,腼腆地抬起湿漉漉的眸子,语气小心又乖巧:“刘姨,我可以喝一口吗?就一口。”
“赶紧滚吧,就你这吃闲饭的还想喝粥?别在这儿晦气,运气好讨得几个子儿回来,会给你一口汤喝的!”
刘家儿媳颇没好气地将小安挤至一旁,看见她仍不舍地盯着锅里的糠粥,从一旁抄起扫帚就往她身上挥去。
小安一路哼着小调,沿林野中曲折的小道往下走去,路上遇见好看的野花,渐渐地就采了一大捧。
临走前,需得带着这一捧花去看看娘亲。
当时病得只剩一口气的小安被刘婆子捡了回来,扔给娘亲抚养。虽然不是亲生,但娘亲是村子里唯一对小安好的人。
几个月前,娘亲染痨病死了,村里人都不愿靠近,小安就一抔土一抔土地将她埋在了山里一棵松树底下。
将花放在娘亲坟头,静默待了片刻,便往城中走去了。
哪怕是锦国最繁盛的都城锦都,乞讨的孩子也是不少,故而早早地就有人来抢占位子。
城中日头正毒着,透过衣服晒在身上久了酥酥麻麻,热得发烫。想抢一个阴凉的当口并不容易。不过对小安来说,却是轻而易举。
“那鬼丫头又来了!”
“快跑!!”
本在阴凉街角坐着的两个小乞儿一见着小安,忙端起饭碗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小安虽长得娇小,但力气却大,且善使巧劲。与那些地痞小流氓打架时从没落过下风,久而久之,便得了个令锦都内无数小乞丐都闻风丧胆的名号——“鬼丫头”
“鬼丫头”拍了拍衣服,盘地坐下,将手上破碗往跟前一推。
一个长得细眉细眼,穿着补丁衣裳的小少年猫着腰,跑至小安跟前,嬉皮笑脸道:
“老大,那日给你的好东西用了没?那家伙,能让人拉上三天三夜不带歇的!”
女孩狐狸般的眼睛闪着精光,嘴角扬起一个得意的笑容,“今早才用了。丁小乙,这事儿你干的不错。”
刘婆子一家吃下去的泻药,便是丁小乙弄来的。
丁小乙忙不迭拍着马屁,继续道:
“能为咱们锦都的‘鬼丫头’做事,那是我小乙的福分!”
自从他亲眼见识了这女孩非同一般的功夫,便铁心踏地地要跟着她混了。
“老大,咱啥时候能做上一笔大生意?以您的身手,不必再在这儿讨饭呐!”
小安本就有这个打算。如今给了刘婆家一个小惩大诫,出了心头这口郁结已久的气,小安只觉胸中畅快至极。那破落村子,她压根就没想着回去。
“听说侯府的马车今日要从主街过?”
丁小乙惊得一屁股墩坐在了地上,支支吾吾道:“老大,你可别…别想不开…”
小安瞥了一眼这没胆量的家伙,“那大北侯,可是都城里最好拿捏的软柿子,不找他找谁去?”
能在都城官场里混的,个个儿都是人精。偏生这锦国王上的亲侄子大北侯爷,是出了名的无能软弱,心慈仁善。
丁小乙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只觉眼前这丫头胆高过天。
他也不是没想过跟着江湖草莽做些打家劫舍的不入流行当,可就是借他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当街讹诈皇亲贵族呐!
“丁小乙,你去街口帮我看好了,别让那群家伙过来捣乱。”
小安是想赌一把,虽然赌注大了点,但也不至于能让她丢了脑袋。在她看来,是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一旦做成了,等着她的就是飞黄腾达的好日子。
丁小乙心下惴惴,但也只能依着她的意思照做。
小安一如往常地端坐在街头,垂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待余光瞥见有衣着富贵的人走近时,就抬起头,眼眶里盈着水蒙蒙的雾气,泫然道:
“贵人行行好吧,我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
她生得很俏,也擅于利用这一点,让那些心肠软些的贵人心甘情愿地为她掏出腰包。
所以她的碗里总不会空。
从前一天行乞下来,能得不少铜钱,不过多数都是买了吃食落进自个儿和丁小乙的肚子里,偶尔才带几个子儿回村里交差。
但她不甘于眼前的温饱。
未时刚过,日头落下了些,阳光已不那么灼人,但小安等得心焦。
伏在地上,只见石缝里的草抖动的厉害,隐约传来了沉闷的铁蹄声。
小安闭上眼,掐好时机,将碗里的一个凉窝头丢了出去。
那窝头在空中迅疾打着转,落地弹了几下,随即如车轱辘般滚着一路灰,飞到了街的另一头。
“啊,我的窝头!”
衣着粗陋的小女孩一声娇呼,手里拿着一只破碗跌跌撞撞地从街口窜出,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长发,弯着腰在地上追着那颗调皮的窝头。
“喂!小孩,让开!”
车轮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撕裂凄厉的马鸣,还有驾马之人的厉喝。
小安肚子上被马踹了一脚。感觉魂都要被踹飞了出去。
现世报真真灵验。
她也像方才被自己无情抛出去的那颗窝头一般,无力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喉头血腥味很浓,但还没到能吐出血来的地步。
原先人声鼎沸的街上瞬间静了下来。
听得几个脚步声匆匆走近,她缩了缩脖子,紧紧抱着自己的破碗,两只脏乎乎的脚丫子局促不安地互相摩挲着。
“小姑娘,你可有受伤?”
是一个温润少年的声音,沙沙软软的,听着很舒服。
小安憋着胸腔里的一口气,用力地咳了几下,落下赫然一小滩鲜血。
“啊,孟启,快去车上取点药和吃食!”少年向身后的人吩咐,声音里难掩担忧。
小安知道,这便是成功了一半了。
她抬起头,杂乱枯黄的头发下好巧不巧露出一整张巴掌大的小脸,两颊虽有些枯瘦,但那双眼睛是最魅人的。
“小安...冲撞了贵人的马车,咳...还望贵人莫要怪罪...”
眼前这个一袭白衣的少年,生得细致如美瓷般的肌肤,修眉星目,发丝垂落在阳光映照下泛出点点光泽。小安一时都有些恍了心神。
这应该就是侯爷了。那个最好拿捏的软柿子。
身后的侍卫孟启皱着眉头,一副见怪不怪的神色,颇有些不情愿地递上了吃食和一瓶药,道:“侯爷,不过是个小乞丐而已。”
少年轻声叱责道:“孟启,都是百姓,怎么能这么说?而且,是我们的马撞到了这位小姑娘,终究是我们的过失。”
小安花容失色道:“原来贱民冲撞了侯爷!”
赶忙颤巍巍地撑起身子,欲行上一礼,奈何胸前方才被踢得似是伤到了骨头,竟支持不住,往下坠去。
幸好侯爷扶住了她。
其实她计划里本没有这一环,只是低估了马蹄的威力。可能一开始,她就没想着自己被踢到。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现在她更不容许自己出差错了。白白受这样重的伤,若还是达不成目的,那就亏大了。
侯爷十分贴心地没用手握住她的胳膊,而是任由她借力搭在自己手臂上。
“贱民失礼了!”小安眼里含着晶莹泪珠,无比自责又惧怕地瑟缩抖着。
夕阳仿佛为眼前的少年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唇眼弯弯如新月。
小安此时想到了一个不恰当的比喻——
能救渡她脱离苦海的菩萨。
不过她从来都不信神佛。
“小姑娘,这些银两你拿好,莫要让人抢了去。去找个医馆看看大夫伤着哪里没有。”菩萨从腰上取下了一个攒金绛色钱袋。
小安光是看见这钱袋,眼睛都发直了。
“贱民怎么能...”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钱既给了自己就绝不推辞是她一向的做人准则。
少年轻柔又带了些弄不疼人的力度将她扶起来,低声道:“若是遇到什么难处,来侯府找我即可。”
小安将沉甸甸的钱袋揣进怀里捂好,眼前一片空明,对周遭人群的议论指点听而不闻,只呆呆地目送那菩萨上了马车。
她才不会止步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