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蜜蜂》沧蕙

29、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祝明轶和李燕菁十分关心倪紫奶奶的身体，每隔几天便会打来电话问候。祝玮安也不例外，几乎每天都在微信上找倪紫说话，确定奶奶正在康复当中，便一转话锋，抱怨连天：暑假作业太多太杂，写得让他抑郁；他爸爸一改从前的纵容，偏要他出去上课外辅导班；他妈妈减少跟人约麻将的次数，经常在家盯着他，严格控制他玩电脑游戏的时间，他略一反抗，她就亮出班主任给他打的评语，一时疾言厉色，一时苦口婆心，弄得他快要人格分裂；他哥则沉默寡言，要么去医院，要么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不出来，面对他眼神中传递出来的求救信号，完全无动于衷……

　　“唉，姐，我真的太难了。好羡慕你们这样的大学生，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

　　倪紫多少理解他的心情，她不准备用姐姐的身份对他说教，也谈自己的烦恼：“我的日子也不好过呀，开学以后，就要面临转专业的考试了，可我现在根本没有足够的把握，到时候要是失败了，我都不敢想我会不会崩溃。”

　　祝玮安又发了一个“叹气”的表情过来：“你那么聪明，又肯用功，肯定没问题的。我就不一样了，我知道自己太贪玩，对待学习马虎不认真，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啊，一翻开书就想打瞌睡。”

　　倪紫好笑：“你这个状态，我觉得你爸妈使的那些招数很有必要啊。”

　　祝玮安“泪流满面”：“姐，你现在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一定要跟我站在一边啊。”

　　“你少拿这话来哄我开心，不跟你说了，你乖乖看书去吧，快中午了，我得去看看奶奶，问问她饿不饿。”

　　“去吧去吧，”祝玮安发来一个龇牙咧嘴的笑，“我哥回来了，我去纠缠他好了。”

　　等她从奶奶卧室出来，他突然给她打来电话，声音压得小小地说：“姐，我刚才上楼找我哥，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倪紫不怎么感兴趣地问：“怎么了？”

　　“他在和喜欢他的一个女同学打电话。我跟你说，上次去你学校看你初赛的那天，我不是跟我哥去他们医院食堂吃晚饭嘛，当时有一个女孩子，好像叫谢雅菲的，跟我们坐在一起。她解释说是我哥的同学，不过呢，我哥好像不太欢迎她，他们之间的氛围很奇怪。刚刚我哥讲电话，叫了她的名字，说了句‘雅菲，很抱歉，我一直把你当同学看待，对你没有别的想法，请不要再跟我说这些了’之类的，看来那个女生在跟我哥表白，而且不是第一次向我哥表白了。”

　　祝玮安一口气交代完，等着倪紫的反应，倪紫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淡淡地说：“有人喜欢你哥很正常。”

　　“我哥那么优秀，有人喜欢他当然很正常，我只是不太喜欢他那个女同学。上次在医院食堂，她看我的感觉，就好像她已经是我的嫂子了似的，让人很不舒服。”

　　倪紫哭笑不得：“你担心这个干嘛？你哥不是已经拒绝她了吗？”

　　“话虽如此，可是‘女追男，隔层纱’，她要是一直追着我哥不放，难保我哥不会动摇，”祝玮安闷声说，“其实我觉得，姐你跟我哥倒是挺般配的，你要是做我的嫂子，我最开心了。我哥性格那么闷，又那么善良，跟其他人女生在一起，说不定会受欺负。”

　　倪紫一惊，对他这个逻辑很无语：“玮安，你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

　　祝玮安长叹一口气，这才挂了电话，结束了这个话题。

　　除夕夜的晚上，倪紫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隔一段时间就能收到一条拜年短信，有发微信的，也有发短信的，她只回复了其中几个人，至于其他人，她索性在网上找了一条内容不一样的祝福短信，群发给通讯录里的所有人了事。

　　手机终于安静了一会儿，倪紫继续观看春节联欢晚会，大约过了十分钟，手机又响起短信提示铃声，她按亮屏幕，这次是祝玮宁发来的。

　　“谢谢，也祝你新年快乐。代我向叔叔阿姨和奶奶问好。”

　　倪紫有点儿傻眼地看着这条短信，心跳霍地加快了，她刚才像完成任务一样群发了短信，完全忘了略过祝玮宁。她感激他在奶奶这件事情上伸出的援手，已经做好了决定，会克制好面对他时不自觉产生的所有反常情绪，不会再冷脸以对、跟他说不客气的话，但她并没打算主动和他建立联系、修复他们的关系。不过让她感到奇怪的是，此刻她没有不耐烦想立刻删除短信的冲动。

　　她犹豫良久，不知道该不该回一个“谢谢”，这时微信又收到廖芷妍的信息，她便和廖芷妍开始聊天。

　　廖芷妍说自己心情不太好，想早点回Z大，倪紫打趣她：“你不是心情不好，是想男朋友了吧？”

　　“别提了，我爸妈当真是火眼金睛，我不过避开他们偷偷给闫立城打了几个电话而已，他们就猜出我谈恋爱了，然后不停问我闫立城的情况。”

　　倪紫大概猜出她心情不好的原因了：“你爸妈是不是对他有什么不好的看法？”

　　“不是，我讲的都是他的优点，只是有件事，我没敢老实跟他们讲，”廖芷妍停了好几秒钟，才打过来一行字，“闫立城离过婚。”

　　倪紫反倒松了一口气，廖芷妍补充道：“他虽然离过婚，不过并不是过错方。他这个人一向不喜欢和别人谈私事，但他把跟他前妻的事告诉我了，总结起来，主要是性格不合，感情不在了，才离得婚。”

　　“这件事，你肯定不能瞒着你爸妈，”倪紫没经历过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该给出什么样有用的建议，“但是你不一定现在就告诉他们，要不你等大学毕业了再跟他们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心里过意不去。”

　　两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倪紫退出聊天界面，手指突然停住，微信底部显示她收到一个朋友添加申请，她点开，是祝玮宁发的，备注很简单：我是祝玮宁。

　　倪紫暗暗叫苦，想，果然不过脑子做事是要承担后果的，可是也不能拒绝，犹疑片刻后，她同意了。好在祝玮宁只是单纯地添加她，没有找她聊天，并且在接下来的假期中，也没有找过她。

　　寒假结束，倪紫返回Z市继续上学，苏瑛和倪顺平商量后，找了一个保姆看护奶奶，一家人的生活逐渐恢复正轨。

　　火车到达Z市火车站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半。倪紫上火车之前就接到祝玮安打来的电话，说要来车站接她。她自然猜得到必然是祝玮宁开车带他过来，很是迟疑，他却惨兮兮地恳求她，说他被爸妈一直监督着学习，没有一点儿放松的时间，只有趁着出来接她回Z大的机会，偷着玩会儿，她一定不能狠心拒绝她。

　　他讲得这样凄惨，她只能妥协。

　　车站人很多，倪紫拖着行李箱，费了好大劲才挤出人群，来到火车站前的广场上。

　　她根据电话里祝玮安的指示，走到离公交站台十多米远的路口等着，不一会儿就看到祝玮宁的车驶近，滑行到她面前停住。

　　祝玮宁下车，没有穿外套，穿着一件驼色高领毛衣和一条黑色长裤，越发显得气宇轩昂。他没跟她说话，只淡淡笑了笑，拎起她的行李箱放进后备箱。

　　祝玮安从车窗探出脑袋：“姐，总算见到你了，快上车。”

　　她瞟一眼后座上放置的各种杂物，拉开副驾驶座车门坐了进去。

　　祝玮宁很快回到车上，倪紫跟他说“谢谢”，被祝玮安听到，祝玮安嘿嘿直笑：“姐，你跟我哥这么客气做什么？都是一家人，你尽管使唤他。”

　　祝玮宁回头，不动声色的目光移到他脸上，他连忙举手：“这么凶巴巴的干嘛，难道姐跟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倪紫头痛不已，祝玮安识相地闭上嘴。车子重新汇入车流以后，祝玮安问倪紫：“姐，你怎么一个人回Z市了？你那个搭档呢？我记得你说过，她也是麻十市人呀。”

　　廖芷妍为了早点见到闫立城，前天就提前回Z市了，倪紫含糊地回答：“她有事，提前回学校了，没等我一起。”

　　“哦，”祝玮安靠回到座位上，想到什么，又问，“她还去音乐工作室练吉他吗？”

　　倪紫不免讶异：“玮安，你好像很喜欢问芷妍的事呀。”寒假期间，他和她聊天，打听过好几次廖芷妍，她只当他无聊随意闲扯，这次又再次问起廖芷妍的动向，而且一副失落的模样，实在让她感到有些奇怪。

　　祝玮安挪了挪身体，搔了搔后脑勺：“没啊，随便问问。”

　　倪紫不得不狐疑地盯着他，某个猜想脱口而出：“玮安，你不会是喜......”

　　“不是，”祝玮安像是要跳起来一样，果断截断她的话，“我真的就是随口一问。”他接收到祝玮宁通过中央后视镜投过来的视线，苦着脸说，“哥，你们别瞎猜啊。”

　　倪紫不禁后悔自己的冒失，闭紧嘴巴，不再多话。

　　Z大北门外停了很多辆出租车、私家车，好些学生带着行李返校，倪紫一看到北门，就提出要下车，自己走回去。

　　祝玮宁依言靠路边停好车，问：“需要我帮你把行李箱搬下来吗？”

　　倪紫感激他的这个考虑，摇摇头：“不用了，箱子不重，我自己能拎得动。”

　　她背上双肩包，从后备箱里抱出行李箱放到地上，走到副驾驶座这边，跟祝玮宁和祝玮安道别，转头一看，心里一喜。前方五六米的距离处，停着一辆银色轿车，廖芷妍站在车子右后侧，手里拎着好些零食，车子后备箱大开着。倪紫正要叫她的名字，驾驶座车门打开，闫立城走了下来，先关上后备箱，然后走到廖芷妍身边站定，搂住她，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祝玮宁的车从倪紫身边开了出去，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让倪紫回过神来，她赶紧低头系鞋带，假装没看到廖芷妍。

　　廖芷妍却看到了她，匆匆和闫立城分开，跑了过来：“倪紫，你回来啦？”

　　倪紫抬头，笑道：“是啊。”

　　廖芷妍笑得十分从容：“我今天去工作室了，闫立城刚刚送我回来的。他给我买了好多吃的，走，回去一起吃。”

　　祝玮宁直接把车开进学校，带祝玮安去了他的宿舍。宿舍里只有一个室友在，室友跟他简单打了声招呼后，背着包走了。

　　祝玮安不是第一回来祝玮宁的宿舍了，早没了参观查看的兴趣，坐在椅子上，拿起一本医学课本翻开，书页上的人体解剖学图片吓了他一跳，赶紧合上书丢到一边。

　　“真佩服你的心理素质，我要是学医，得天天晚上做噩梦了。”

　　祝玮宁拿出一瓶酸奶递给祝玮安，拖了室友的椅子到他身边坐下：“现在这里没其他人，我问你，你喜欢那个叫芷妍的女孩子吧？”

　　祝玮安没像之前坐在车里时那样反驳，保持着沉默。

　　祝玮宁刚才也目睹了廖芷妍和一个男人拥抱亲吻的画面，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祝玮安，发现祝玮安身体紧绷着，紧紧盯着前方那两个身影，联想倪紫之前提出的疑问，他不用推理，就明白了祝玮安的心情。

　　“不开心是正常的，到你这个年纪，对一个女孩子动心也是正常的。”

　　祝玮宁不擅长与人谈心，更不擅长开导别人如何处理感情，但他语气认真，没有轻视祝玮安的初次心动的意思，祝玮安这次没再回避。

　　“哥，我清楚以我现在的情况根本不可能和她发生什么，她大概已经忘记我这个人曾经在她面前出现过，可我心里总是有一点儿期待，觉得自己在她心里或许有一个位置。今天看到她和别人在一起，我的心里空落落的。”

　　祝玮宁早已经历过这种感觉，他沉吟一下：“玮安，不是所有的喜欢都有结果，喜欢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不是你单方面可以控制的，充满很多不确定性。”

　　然而祝玮安忽然直直看着他：“哥，你也是在我这个年纪喜欢上姐的吗？”

　　祝玮宁呆住，苦笑一下：“你是怎么看出来我喜欢她的？”

　　祝玮安不安地说：“最初只是有一点儿怀疑，感觉你其实挺关心她的，但是你们之间又没什么互动，我以为自己神经过敏。过年之前，她奶奶摔倒入院，我妈说要送她回老家、说她哭得很伤心的时候，你很着急，连忙问我妈她在哪里，又主动提出由你开车送她回去，我就看出来了。”

　　祝玮宁默然，当时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倪紫，最爱的奶奶忽然发生事故，身在异乡的她必定方寸大乱，孤独无依。他一想到她独自一人流泪的场面，便没法儿保持冷静和理智，于是急忙抓起车钥匙，开车赶去了车站。

　　“没错，我的确喜欢倪紫。”祝玮宁坦然地看着祝玮安，“不过不是在你这个年纪开始的，那会儿我刚考上Z大，倪紫跟她父母来Z市玩了几天，你还记得吧？”

　　祝玮安点点头。

　　“你和她时常联系，没什么陌生感，但我对她的印象仍然停留在她八岁时的样子，乍然之下，看到长成少女的她，那样陌生的带着活泼气息的面孔和声音，让我受到的冲击可不小。从那个夏天开始，我想她的次数越来越多。其实我也不确定我具体在什么时候喜欢上了她，当我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感情时，我发现我已经不能对其他女孩子产生同样的牵挂了。”

　　“你跟姐说过吗？”

　　祝玮宁摇摇头，笑容苦涩：“我没跟她表过白，每次我试着靠近她，她都很反感，反应很激烈，根本连朋友都不愿意和我做。”

　　祝玮安暂时忘记了失恋的痛苦，好奇地问：“为什么？”

　　倪紫站在学生礼堂后门外讲的那些话重回祝玮宁的脑海，但他不想复述给祝玮安听：“根本原因是不喜欢我吧。”

　　“你这么好，她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

　　“傻孩子，”祝玮宁被他这个孩子气的说法逗笑了，“一个人好，不代表就会被所有人喜欢，而且每个人对同一个人的看法常常会有很大差别。你觉得我好，是因为我是你哥，但在倪紫眼里，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她甚至可能根本就没花时间想过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不是他第一次和其他人谈起自己对倪紫的感情，却是头一回袒露自己恋上倪紫的心路历程。当然，他隐瞒了一些细节：发现她被伤害时愤怒嫉妒的心情、见到她伤心时想给她拥抱和安慰的瞬间、梦到她时身体和心理的悸动不安......他想，这些回忆安静待在心底，也许就是这段暗恋最好的结果。

　　祝玮安郁闷地叹了口气，将侧脸贴到桌面上：“搞不懂爱情为什么这么复杂，要是能回到小时候就好了。”

　　祝玮宁曾经也有过类似的愿望，回到小时候，不管是回到母亲未和父亲离婚的时候，还是回到他去云菱村认识倪紫的时候。然而时间只能向前，无法退后，他只能接受时间带来的那些离别。

　　他轻拍祝玮安的后背：“都会过去的。”既是对祝玮安说，也是对自己说。

　　祝玮安沮丧地喃喃道：“哥，我羡慕你，至少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喜欢一个人。”

　　祝玮宁没作声，祝玮安又添了一句：“而且那个人现在单身，你还是有机会的，我的可能性就是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