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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 巧合与机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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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第一次月考不期而至。
作为好学生的一员,舒简花对考试并不担心。她虽称不上学霸,班级前十五的位置还是稳的。身为没什么特点的人,成绩好也许是她能给同学留下的最深印象,她心有不甘,说起来自己在文艺方面也有些造诣,别人却完全看不到。然而这样的印象又很安全,她以成绩服人,不参与其他花里胡哨的事,不混各种圈子,也就不会像月茗那样被非议。
叶理则截然相反。
他打球,加入校队,混圈子,参与各种活动,唯独成绩很差。
习惯了排名倒数不代表不害怕考试。每次考完试,叶理但求晚点出成绩。可惜老师们的效率从来高得令人失望,周六刚考完,周一卷子就全发下来了。这次叶理也发挥稳定,九张卷子八张不及格,只剩下一科开卷的政治抄了70多分,一个上午,成功喜提班主任的召唤。
班主任是语文老师,四十多岁的中年女性,平时不怎么管班级,有事都交给班干部做,大家都私下猜测她是忙着回家带孩子。这次大概是有教学任务,班上几个考得差的都被她叫去了办公室。叶理眼看同去的人一个个被数落,离开,最后只剩下他自己。
“你知道我为什么最后留你下来?”真是个可怕的问题,叶理摇头表示不知道。
“老师知道你大学想考体育生,但基础的成绩还是需要的。你知道,体育专业也有分好学校和坏学校,要想和别人拉开差距,文化课成绩就是关键。老师相信你有潜力,也知道你能吃苦。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调整好心态,对文化课重视起来,老师相信你肯定能做好的。”
叶理全程“嗯”过。突然的关心让他受宠若惊,他以为自己大不了就是被臭骂一顿,没想到班主任的理解反而让他压力巨大。更骇人的是,班主任还让他拿出卷子来一张张分析,对于考完试都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的人,这简直是公开处刑。叶理终于明白,成绩差并不可怕,被人关心自己的差才是真正的可怕。
有件事老师没有说错,他确实不重视文化课。
叶理觉得自己对刻板读书实在不擅长。小学起他的成绩就在班级中下游,初中时他也曾尝试努力过,可再怎么努力,及格线都始终是他的天花板。他不喜欢越努力越失败的感觉,于是索性放弃,放任运气决定成绩。
比起在读书上一遍遍失败,他更喜欢在篮球场上挥洒自己。他感觉球场上的自己无时无刻不在发光,无论防守、抢球、上篮,甚至在跑步时,他都觉得自己闪耀得仿佛是全场焦点。
当初选高中,他原本想报考体育学校,结果爸妈坚持不同意,外加他身高不够突出,这才上了普通高中。既然读了普通高中,叶理的想法是通过校队渠道去参加比赛,他希望能在比赛中被人赏识,从而有机会走上职业道路,实现自己的理想。
考得差不要紧,他想,重点是不能让成绩影响自己打球。
少女坐在树上数许愿笺,忽见叶理从走廊那一边过来。他看起来没精打采,走到班门口,眼睛缓缓看向这边,之后突然站定,在原地呆呆地盯着自己。
“同学有什么事吗?”她跳到树梢俯身询问。树枝轻轻摇晃,叶理打了个激灵。
“他看不到你,没人看得到你。”榕树对她说。
“怎么看不到,他这不是正在看我吗?”少女不信。她面前的叶理时而眯起眼,时而又瞪大眼,随后顾盼左右,开口小声道:“是有树神在吗?”
“这个人真善变,你又成树神了。”榕树说。
“我在,有什么事吗?”少女没理榕树,她把手在叶理面前挥了挥,回答了他的问题。叶理也没理她,他眼神飘忽,往左走了两步,稍稍提高音量又问:“Hello,能显个灵出来见一面吗?”
“我已经显灵了呀!看过来,这边。”少女挥舞手臂。
叶理仍旧没理她,他皱眉,嘴里念叨“真是幻觉?不应该啊”。他退后两步,上下左右地观察整棵树,然后说着“奇怪”,转身进了班级。
“你才奇怪呢!”少女生气,她跳回树中间,抠着树皮问,“你说,我奇怪吗?”
“很奇怪,请问你为什么要抠我?”榕树反问。
少女用力扔掉抠下来的树皮,大声说:“因为你讨厌!”
“就因为我说没人看得到你?可这是实话。”榕树的声音冷酷无情。
“那刚才那个男生为什么三番两次来找我?他分明就是在和我说话!”少女不甘示弱。
“我不知道。可能他曾经见过你,也可能他和其他人一样,单纯是在迷信罢了。”
“什么叫曾经见过,我现在不也在吗?”
“他显然看不到现在的你啊……”
“他瞎啦?凭什么现在看不见?”
“因为你们存在的形态不同,不在一个世界。”榕树给了个听起来高深莫测的答案。
“胡说八道。”少女扒下一大块干柴的树皮,“你才和我们不同,你连人形都没有,凭什么他能看见你这棵树就看不见我?”
“因为我活了四百年,是超越物质表象的生灵。”榕树这话说得无比宏大,仿佛一句话蕴含了沧海桑田,星辰交替。
“老妖怪,自己给自己贴金。”少女一句话鄙夷。
下午第一节生物课在实验楼,舒简花上学迟了,没回班就直接冲去上课。上课铃在她爬楼梯时准时响起,她努力疯跑,终于在老师到来前喘着粗气坐进了教室。
老师来到教室时,班上仍少了七八个人。
“今天人怎么这么少?有人不知道这节是实验课吗?”老师问。
“刚才班主任说要搬东西,叫了几个人过去。”堂下有同学说道。
“什么东西要这么多人搬?是不是有人借机逃课了?”老师发挥他的警觉。简花看看自己身边的空位,想以她对隔壁同学的了解,大概率是有人借机逃了。
“先不管他们,我们先上课,等下他们来了我再点名。”老师翻开书本,抬头看了眼后排,“你们后面的先上来,这节课实验两个人一组。”
话音刚落,简花感到一阵麻痹从后背窜起,整个人僵硬了起来。
尽管之前的搭档也不熟,好歹是合作了一学期的,就算相对无言也早已习惯。如今突然补位也不知会碰到什么人,她怕自己尴尬,更怕别人面对拘谨的自己尴尬。
现实总是不负所望,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简花僵硬地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走到自己身边,刷地脸红,连忙低头。
叶理坐到了她右边,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要不要打个招呼?可是打招呼会很生硬吧,别人好像也没有打招呼……
她瞥了叶理一眼,见他拿出手机藏进书里,假装认真看书,根本没管自己。于是她学着他认真翻阅课本,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
仔细想想,两人上次说话都得追溯到上学期期末。那时候刚期末考完,班上一大群人挤在老师办公室偷看已经出的成绩,叶理来得迟,问有谁看到他的分数。简花鼓起勇气告诉了他,听到成绩的叶理心情大好,对她说了句“谢谢”,随即跑出办公室。
那次偷看成绩,简花还顺便偷看了老师的联系簿,记下了某个手机号码。她把号码输进□□搜索,查到结果,头像是一个篮球场上的虚影。简花点进去查看资料,觉得这应该就是他的号。
然而界面很快被退出,没有好友请求想要发送。
没有表面动机的行为,就算是匿名也让人心虚。简花不知道加完好友要怎么办,是主动说话还是等他来问?要说话该怎么说?说真话?莫名其妙的示好真的很奇怪。说假话?万一被拆穿,会显得更加居心叵测。
不熟的人,有时候想要自然地说话真的很难。
老师简单讲解了这节课实验的操作流程,在黑板上写了实验报告模板。简花窘迫地发现自己早上把眼镜放在了班级,这下她没有眼镜,要看黑板上的字变得极其艰难。
“实验报告你写吧。”身旁的叶理突然说。
“啊?我、我没戴眼镜。”简花莫名心虚。
“你近视?平时没看你戴眼镜。”
“我不喜欢戴眼镜,就上课的时候戴一下。”笑容僵硬,心中有暖流暗涌,原来他对自己是有印象的。
“难怪,”叶理拿过实验报告单,“那报告我来写吧。”
简花浅笑点头。她看叶理开始专心抄黑板,没有要和自己一起做实验的意思,于是径自拿过标本,开始染色制片。
装片制好,简花瞟了眼叶理,见他边抄板书边在偷偷点手机。
“嗯……显微镜要怎么弄啊?”简花紧张地小声问叶理。之前的实验课她就搞不定显微镜,好几次都是假装看到东西,之后抄别人的报告。
叶理抬头看她,一手把手机塞回书中,问她:“第一步你做好了?”
“嗯。”
“我也不太懂……你把装片放上去吧,我试试看。”叶理对她礼貌微笑,笑容好看到让她情不自禁也微笑起来。简花低头夹好装片,将显微镜向右推给叶理,自己默默抽过报告单,把步骤一填写完整。
报告单上,叶理的字意外地好看,有些漫画感,和他给人的感觉很搭。相比之下简花的字反而很简陋,她拿出自己最认真的劲,一笔一划把名字工整地签下,看着自己的名字同叶理并排,她感到小小的开心。
余光中的叶理专心对着显微镜一通摆弄,他转螺旋,调反光镜,表情疑惑,然后忽地看了过来。
简花吓得赶忙假装写字,又怕刚才的偷看被他发现,特意闪躲反而显得心里有鬼。她镇定内心,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可以看到了吗?”
“没有,还是很模糊,”叶理把书中的手机揣进口袋,看了眼简花,“问下老师好了。”
简花点头,目光不自觉瞟向别处。
叶理招手示意老师有问题。老师过来,手把手帮忙调了光圈,又调整了反光镜,对他们说是光圈没调好,光源太暗导致看不清。
“剩下转换高倍镜你们来,光圈反光镜你们自己重新调一遍。”老师对他们说罢,接着去处理其他同学的问题。叶理朝镜筒中看了一眼,神情明亮得像是小孩发现了新世界。他把显微镜让给简花,简花从镜筒中看到一堆红色小圆,觉得并不是什么令人兴奋的东西。
按照老师教的,两人转换高倍镜头,调节了光线,成功在镜筒中观察到一堆深色的染色体。如果说刚才的细胞只是让简花不喜欢,那现在这些密密麻麻、像小虫似的东西就是让她头皮发麻,她把显微镜让给叶理,自己到旁边消化不适。
“真的有啊!”叶理看看她,笑得灿烂,“以前还以为这种东西要很高深的仪器才能观察,没想到这么简单就看到了。”
“是啊。”不适感瞬间被消解为微小的甜蜜,嘴像被蜜糖黏住了一样,只能谨慎蹦出附和的话语。叶理还在观察,咕哝着好像在计算什么。简花独自把剩下的实验报告填完,坐姿端正,写字做作。
“报告你写完了吗?”叶理问她。
“嗯,写好了。”
“哦,那显微镜我来收。”
“好。”
简明扼要的对话,没有一点功能性之外的语言。他们的对话开始于合作,止步于合作。实验结束后,两人各自坐下,简花安静看书,叶理安静玩手机,没什么课程之外的话好说。
还有五分钟下课,心跳趋于平静,简花想,还不错,没有表现得特别尴尬。
不需要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两人平平淡淡地正常交流,按部就班地上完课,对她而言,这就已经是绝佳表现了。
如此普通的交集足矣,她很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