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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突然的预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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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全然的死寂。
一阵彻骨的寒风扫过林间,远处战场的嘈杂声音已经不见了。
月色稀薄,让对峙二人的面孔看上去影影绰绰,只勾勒出几笔危险的轮廓。
骑士的剑尖很稳,直面强敌的目光没有一丝颤动。九死一生的冒险经历已经锻造出了一颗格外强悍的心灵,戈德里克从不畏惧任何凶险的存在。
然而到现在他才猛然想起,如果他还想继续遵守誓言的话,那么他就不能够动用魔法。而巧合的是,魔力耗尽的萨拉查也正处于这种困窘的境地……不过,那条缠绕在萨拉查手臂上的毒蛇倒是具有十足的威胁……
戈德里克抿紧了唇。
萨拉查的眼眸在黑暗里仿佛猫眼一般幽亮,里面的杀意并没有随着他们对峙的时间变淡,反而变得更加浓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前两天他们还相处和谐——至少相安无事——过了一晚上他们就变成不死不休的仇敌了吗?
萨拉查明显不是这样冲动的人……他出手必然是有充分的原因的。
“你就要离开了,是吗?”戈德里克突然发问。
萨拉查的表情似乎僵硬了一瞬。昂起头颅的毒蛇嘶嘶地吐了吐信子。
他仿佛自嘲地笑了笑:“看来,你比我预想的还要敏锐一些,骑士。”
黑袍青年的姿态好像放松了一些,但身经百战的戈德里克却注意到,那条直面自己的毒蛇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松懈的细节。
狡猾的对手。戈德里克更加紧握剑柄。
“如果你想离开,我是不会阻拦你的。”他放缓了语调劝说,“现在我们都无法使用魔法,再拼下去只会两败俱伤。”
“阻拦?”萨拉查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讥讽道,“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戈德里克·格兰芬多——”念完这个名字,他突然止住了话头。
这人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仿佛在掂量着什么。心念电转间,戈德里克想明白了一切。
骑士的语调依旧波澜不惊:“你想杀了我吗?现在?”
萨拉查打量着他的表情,心里有些诧异。他还从来没见过如金发骑士这样讨论自己的死亡,就像讨论明天是否会下雨一样的人。这个意外闯入他计划的家伙,总是接二连三地让他惊讶。他不禁有些好奇,接下来这位与自己实力相当的对手,还会做出怎样超出他预料的举动。
黑袍青年久久不语。戈德里克察觉到他的犹疑,更添了把柴火道:“我的誓言还需要你来完成,接下来我会跟着你……你可以等研究完我的血再杀我,也不迟。”
“誓言……”萨拉查舔了舔嘴唇,“你我都清楚,对于强大的巫师来说,那只不过是个随时都能摆脱的小把戏而已……”
戈德里克知道他被自己说动了,但面前的这人实在太危险,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率先收剑。不过他让剑尖偏移了一些,敏锐的萨拉查果然注意到了他释放善意的小动作,只是——
“假设,誓言真的对你有这样大的约束力的话,那么……”萨拉查嘶嘶地说,“……为什么不试试‘牢不可破的誓言’呢?”
他上挑的轻柔尾音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中。
戈德里克的身形僵住了。无边的夜色让萨拉查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能感觉到这名骑士慎重的迟疑,然后——
“好。”斩钉截铁的回答。
萨拉查的瞳孔一缩——太快了……他回答得太快了。如果不是骑士语气里的某种坚不可摧的东西难以伪造,他几乎都要怀疑对方是出于权宜之计在欺骗自己。
“……”萨拉查谨慎地估量着。
最终他发出蛇类的低语,让手上蓄势待发的小家伙收起獠牙,温顺地滑落地面穿过草丛游走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与他对峙的骑士也收起剑刃,不再如临大敌。
紧绷的气氛松懈开来,戈德里克很想松口气,但面对萨拉查这样的人,他实在做不到真心实意地“松口气”。他开始后悔答应要跟着萨拉查了。戈德里克完全可以想象,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将不得不无时不刻地提防着对方、提防着这条阴险的毒蛇,就像与兽同眠一样无法彻底地放松……
戈德里克有些头疼。
但在两个同样骄傲的人中,总得有一个率先退让。既然已经做出选择决定让步,他也不会再优柔寡断下去,继续纠结这些有的没的。
于是他开口提议:“我觉得,你应该等到魔力恢复再离开这里。”
萨拉查的神色看上去摇摆不定,他似乎还在怀疑对方的应允只是一时的欺骗。
知晓此人性格的戈德里克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他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对方的回应。
不过事实上,萨拉查没有回应他。他只是阴森地盯了骑士许久,而后转身朝木屋的方向走去。
很好,背对着自己、露出可供敌人攻击的弱点,这对多疑的萨拉查来说已经是天大的进步了。戈德里克一边腹诽,一边慢慢跟上去。他不得不小心地克制着自己的脚步——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不能凑得太近惹来对方的警惕,也不能离得太远让对方感觉自己太过刻意。
信任总是慢慢建立起来的,不是吗?戈德里克心累地安慰自己。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闪烁着微光的、他们初见的那条河流,走入了朦胧黑暗的森林中。
而就在这方的激战彻底迎来落幕的同时,不列颠大陆的另一端,唱幕却才刚刚开始。
古老而簇新的天幕,如同一个巨大的水晶穹顶笼罩在苏格兰高地的上方。天鹅绒质感的夜空上,繁星闪耀如同碎落的沙砾,或稠密或稀疏地粘在这澄澈而梦幻的背景里面,带来光年外传至灵魂深处的永恒叹息。
泛出乳白色光晕和紫罗兰水彩的天空,此刻正清晰地映衬出整片大地、连同那起伏的木丛,这些低矮匍匐的轮廓隐没在黑暗的混沌里无法明辨,从而更使得天空明澈、万星璀璨。
一声轻盈而几不可闻的叹息。
罗伊娜·拉文克劳还没有入睡。彻底隐没在黑暗轮廓里的城堡,只有她所在的这处塔楼露出微弱的灯火,似与群星争辉。
亚麻发色的年轻女子此刻正穿着一袭纱白的睡裙,光着双脚站在低矮的、拱门式的窗边。这扇古怪的窗户简陋得就像一个开在墙上的洞,却也神奇地作为一扇沟通星空外界与塔楼内部的魔法之门而存在,设计得简单,也玄妙。
于是透窗而入的星光便熹微地点亮了女子裸露在外的肌肤,映得她那双灰色的眼眸银亮如同矿石金属,犀利而略显迷蒙。
“罗伊?”扣扣的敲门声打断了女子的思绪。
她翻转手腕,木门咔哒自动打开了。一名穿着便服的青年走了进来,他的衣衫整齐得一丝不苟,外面披了件厚实的冬日斗篷。
“又观察到了什么吗?”青年慢慢地走到她的身侧,与她一起凝视窗外广阔而深邃的星空。夜风细微地扰动他与女子同色的发丝,两人相像的面孔使得他们专注的神情也一模一样得难以区分。
罗伊娜的眼神始终放空,她喃喃地低语:“火星上行,占据了木星主导的宫位,我们这个世界的变革,即将开始了。”
克维拉侧头去看自己的妹妹。他的表情专注而平和,让人无从揣测他此刻的心情,但那双同样的灰眼睛里无疑充满了独属于兄长的包容:“罗伊,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
白裙女子的眼神逐渐凝聚,然后转过头来疑惑地看向自己兄长。
“水星偏移,海王星占据了你的出生宫位——你最近太痴迷于占星了,一场无梦的睡眠才是你现在最需要的。”克维拉温和而坚定地说。
罗伊娜刚要张口,青年便打断了她:“不,别进行深夜的学术探讨了,我的好妹妹,你知道这并不能解决我对你最近频繁晚睡感到不满的问题。”
说着,他解下自己的斗篷给女子细心地披上:“不管你打算怎么辩驳,我都不会接受你的理由。解决这个问题的唯一方法,就是闭嘴,然后立刻上床睡觉。否则,我会很严肃地考虑是否要在餐桌上建议父亲让你搬离这座塔楼。”
罗伊娜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她愤愤地瞪着他,目光充满谴责。
克维拉露出个安抚的微笑,他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哄劝道:“好了,快去睡吧。”他不满地看了眼罗伊娜的脚下,“说了多少次,不要光着脚观星——”
罗伊娜不在意地撇嘴:“可这会让我的感知更加敏锐。”
哥哥严厉的目光让她心虚地移开视线:“好吧,好吧,我现在就去睡觉……你也快回去吧。”
克维拉这才看上去满意了,他离去时朝她点点头:“夜安,罗伊。”
“夜安。”罗伊娜敷衍地朝他招了招手。
咔哒一声,木门关上了。
片刻,亚麻发色的女子抱起双臂打量着这扇紧闭的门,仿佛想穿透阻隔她视线的门板看到自己的哥哥是否还停留在外面的走廊里,等着自己熄灭灯火。
最后,她还是妥协地呼出口气,打了个响指。
塔楼房间里所有的烛火瞬间熄灭了,只留下几缕淡淡的青烟。罗伊娜转身走向自己华丽而温暖的四柱大床,一边摘下哥哥的斗篷准备睡觉……
就在这时,拱门空窗忽然亮了起来。
背对着窗户的罗伊娜突然觉察到了什么——也许是那不寻常的亮度,也许是脚下沁入直觉的凉意——她猛地回身匆匆跑到窗前,仰头去看星空。
无数道银白的彗尾洒落天际,像是纺织机的梭子一样轻巧地划过这片暗色的背景。意外出现的流星雨就像一场盛大的魔法焰火盛会,让这片夜空下的所有观星者都张大了嘴,全心沉浸在它的倾世演出里,胸腔都被震撼。
罗伊娜扶着窗沿,整个人几乎都要探出窗外了。她保持这个危险的姿势,死死地注视着那片奇诡的星象,无穷无尽的觉知几乎要将她敏感的神经彻底湮灭。
“东南,东北,大熊星座流星雨,30度角垂直,火星占木宫,水星偏移……”年轻的占星师无意识地喃喃着,灰色的眼眸逐渐漫起了弥天的雾气。
她沙哑着嗓音张开嘴,喉咙发出了奇异的声响:“……历史的格局将要剧变,这将取决于当世最伟大之四人......四个性格截然不同的巫师将在通往伟大命运的道路上相遇结交......可怕的厮杀与和平的希望将长久并存,最终一只疣猪将带领他们共同完成最终的使命。”
说完,罗伊娜眼神突然一凝,像是变回了自己。她急忙跑回床前,从枕头下抽出羊皮卷轴、墨水瓶和羽毛笔,激动地记录下印象里很快变模糊的、自己刚才的预言。
昏暗中,羽毛笔尖落下最后一个颤抖的字母。罗伊娜抓起羊皮卷凑到窗前重新检查自己的拼写有无错漏,连烛火都忘记点亮。她光着脚在自己的房间里走来走去。素白睡裙掀起的旋风,昭示着这位占星家此刻并不平静的心情。
“历史的预言!我竟然做出了针对历史的预言!”这位女巫兴奋地自言自语,她来回地朗读这些隐晦的字句,试图理解这关键的线索。
门外,在走廊透过小窗,同样注意到了这反常星象的克维拉叹了口气。
可以想象经过这出意外,他那天才的妹妹今晚绝对是不用睡了。
看来他真的得开始考虑,和父亲商量着让妹妹搬出这该死的塔楼了。
最终青年无奈地摇头,身形没入转角的黑暗,彻底消隐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