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落花》安无歌

8、同命相怜

　　小雅说，洛予灵因身体虚弱，就连夜里睡觉，也是悄无声息的，身体的温度也是低于常人。半年来，殿下竟然不知道。
　　悦夫人不满道：“你一个小小丫头，有什么资格指责殿下？”
　　慕容桢怒视悦夫人，让她离开了这里。
　　慕容桢叹了口气，道：“别人给的药她未必肯喝，这段时间你就留在这里照顾她，等她醒了，你们再搬回去。”
　　洛予灵自小食不饱腹、衣不蔽体，突然晕厥也是常有之事，往往也是靠自己的意识醒来，自嬷嬷去世后，性格本就不悲不喜的她愈加薄情冷漠，心中没了牵挂，晕厥便少了。
　　见洛予灵醒来，却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看着上空发愣，小雅悲喜交加，忙盛了热汤喂她。
　　洛予灵拒绝了，小雅才记起，今日是洛予灵母亲的祭日。
　　可洛予灵的情绪与以往一般无二，对谁都是冷冷清清的。
　　慕容桢来看了两次，第二次后就让洛予灵迁回了西院，江王妃已经把西院布置好，又特意吩咐厨房每日为洛予灵准备补品，立志要将她身体调理好。悦夫人对此嗤之以鼻，自此更加厌恶洛予灵。
　　慕容桢心血来潮，便让洛予灵每日在书房为他磨砚，洛予灵拒绝不得，只得照做。磨好了，慕容桢便允许她随便看这书房里的书，也允许她带些回去，只是洛予灵从不领他的情，研完了就要回去，慕容桢便不肯放她走，强势留她在身边。
　　书房里静悄悄的，唯有慕容桢笔墨纸砚的声音，他原来在临摹一首词。
　　临摹到最后，洛予灵皱眉，道：“零落成泥碾作尘。”
　　慕容桢大喜，道：“何来的‘碾’字。”原来慕容桢所写是“零落成泥化作尘”，燕国所传的便是“化”字。慕容桢略加思索，道，“果因是‘碾’字，也更为合理贴切。”卫国所流传的也是“碾”字。
　　因洛予灵第一次主动开口，慕容桢高兴，便赏了洛予灵无数东西，第二日由江王妃亲自安排送过去。慕容桢知她不愿意侍寝，也不强求她，自此视她更不同于常人。
　　慕容桢的阴晴不定与反复无常，始终是悬在小雅头上的利剑。
　　慕容桢生在帝王家，明争暗斗与宠辱更迭便是少不了的，慕容桢是皇后所出，皇后病死，而皇后娘家被弹劾贪污，锒铛入狱。接踵而来的打击让慕容桢失去了往日众臣的支持，为了防止被牵连波及，连江王妃和悦夫人都被接走了。
　　王府里突然的冷清与死寂，慕容桢的夜不归宿，一些没名没分的小妾也开始作鸟兽散。
　　只因江王妃被江家强制接走前，来到了西院，对洛予灵道：“公主，家中之事你应该也知道了，我父母必要抢我回去，我只求你一件事。”说着便跪了下去，洛予灵拉她不动，便点头允了她，王妃道，“我走之后，家中必然没人守着，我求你不要随那些夫人一起离开，求你先替我照顾王爷几天，我寻着时机便跑回来，只求公主委屈几天。”
　　洛予灵同意了，她也没打算这几天离开。而后，王妃果被她兄长强拉回去了。
　　午夜十分，花季风便扶着慕容桢回来了，两人一身酒气，慕容桢已不省人事。
　　花季风将慕容桢扶到房里，又把洛予灵拖到慕容桢房里，又将小雅锁在门外。花季风本欲对洛予灵一番动手动脚，却被洛予灵便甩了一记耳光，他将洛予灵抵在床上，要去撕她衣服，洛予灵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随手摸了支金钗，狠狠地插在了花季风的手臂上，血液顺着手臂滴在洛予灵的身上。
　　洛予灵整理好衣服，花季风道：“按理我不该说，不过他现在也听不到了，予灵公主，慕容桢现在就是个废物，你跟了他要么被杀头，要么就籍没为奴，你现在可是有机会摆脱这种命运。”
　　洛予灵不理睬他，当他是空气，只给慕容桢盖好了被子，便要出去，花季风笑道：“怪不得他舍不得把你送我，五爷还真是捡了宝了。”
　　洛予灵冷笑，若不是江王妃，慕容桢就算被五马分尸也与她没关系。
　　花季风道：“你且别走，就算你不认可五王，可他却是你的恩人，要不是他，你与你那小丫鬟，早就同卫国皇室下了地狱。”
　　洛予灵的心是硬的，她并不觉得她亏欠他什么，不过是在走之前还了江王妃之情。
　　花季风勾着钥匙，道：“你今晚就别想出去，好好照顾五爷。”说完便先洛予灵一步出了房间，将门锁了，又让几个人看着门。
　　洛予灵无法，听到慕容桢要喝水，便给他倒了一杯，慕容桢迷迷糊糊要接过杯子，见是洛予灵递来的，怔怔道：“原来你心中有我……”忽又道，“你只是可怜本王同情本王……我什么都没有了……”慕容桢一把将洛予灵手中的杯子打掉，“最想离开的就是你了，你为什么不走？因为……本王吩咐不准你出府……洛予灵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李南淳想动你，门都没有……”
　　洛予灵嫌他烦，便要离他远远的，慕容桢却抓住她，拽在怀里，絮絮叨叨的，“别走，我同你一样……”洛予灵觉得可笑，自己何德何能要和他一样？便使劲挣脱，慕容桢说，“母后没了……”
　　洛予灵僵住，一股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情绪油然而生，但随即又想，他母亲没了关我什么事？
　　慕容桢没再说话，依旧抱着洛予灵，安安静静地躺着，洛予灵挣脱不开，索性就不挣脱了。许久，慕容桢冒出一句话，“灵儿，你好香啊。”
　　洛予灵拐了他一下，慕容桢紧了紧身子，喃喃自语道，“别动。”
　　洛予灵彻夜不眠，她讨厌除了母亲和嬷嬷外，任何一个人叫她灵儿，慕容桢也不例外。她对慕容桢没有任何感情，若有一天她可以离开，她就会像离开卫国一样决绝，不带任何感情。
　　到了天亮，慕容桢醒了，看着洛予灵静悄悄的躺在怀里，却又极尽全力离他远些，不禁紧了紧手。
　　洛予灵知他醒了，便掰开他的手，慕容桢再紧手，将洛予灵完全拥入怀中。慕容桢道：“你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灵儿，你的过去可以给我说说吗？你总是这样，终究会为疾病所伤。”
　　洛予灵突然落泪，想起往日母亲种种哭泣，她时常对镜落泪，唉声叹气，有时又是闹上吊，嬷嬷总是劝她，劝她好好抚养洛予灵，争取有一天可以送她离开，赵氏就抱着洛予灵大哭，“都是母亲不好，将你带到这种地方，灵儿，我的女儿，你若长大了，一定不要和母亲一样，重蹈覆辙。”她有时又说，“你要记得，不要把任何人放在心里，不要对任何人心存感情，包括母亲和嬷嬷，你记得没有？”
　　母亲死后，嬷嬷最常说的就是，“你心里有事，只管和你母亲说，再不济等我死了你再和我说，只是切记，不要和其他人说，他们听了不仅不会放在心里，反而还会玩弄你的感情，尤其是你父亲那样的人，到最后你不光还是和你母亲一样独自叹息，还要提防他们对你这心思的利用。”
　　慕容桢道：“好好的怎么哭了？”
　　洛予灵不肯让人瞧见她的软弱，便掩在被子里，逼回哭劲。
　　慕容桢将她的身子扳过来，只见洛予灵眼眶红肿湿润，不肯抬头。慕容桢意识到自己的话勾起了她不堪回首的回忆，便扶她起来，给她擦眼泪，又拥她入怀，说：“等你愿意说的时候也不迟，只有一件，要哭便哭出来，憋在心里难受不说，还会熬出病端。”
　　洛予灵的眼泪哗哗直流在慕容桢衣服上，渐渐有了些啜泣声，慕容桢便轻轻拍着她的背。母亲和嬷嬷从来不准她哭，更不准她哭给别人看见了，洛予灵一度以为，母亲和嬷嬷死时就耗尽了她所有的泪。